拥抱朝阳[梁凤仪]-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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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谊开朗地笑,不肯对这个建议置评,因为她不愿意对方知道自己的家庭计划,那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
她只轻巧地回了话:
“你的预测有多少成准确呢,真要问问柏廉才知道了。”
又一个不得要领,于是俞小莹使出了较凌厉的一招,说:
“我跟童政说过,她会尽快要孩子。君恕和童政真是天生的一对,宛如金童和玉女。”
阳光下的一对新人,正在园子的另一角跟亲友拍照谈话。谁把他们看在眼内,有本事否认俞小莹的赞美?
无疑,成年以后的易君恕倜傥俊美,在社会上做了事之后,更添一份世故的神采。尤其经历感情风霜,迅速成长,诱发了最优越的潜质,以致于魅力超人。
童政呢,那一身的骄矜媲美汉至谊,还添了她独有的霸气和刁零,不是不出落得令人侧目的。
他们俩加起来,怕是最俏丽的一副现代的刁蛮公主驸马娇的图画来。
教人好生羡慕。
最低限度,童柏廉与汉至谊这一对就比不上了。
差不多说不出口来的一句贴切形容是一树梨花压海棠。这不是不令人惆怅的。且,相形见拙。
当然,汉至谊的伤感绝不外露。
任由俞小莹使劲地戳一刀吧,她不会喊痛,更不会流泪,因为她不会让不爱护自己的人有任何官能上的满足感。
童经拿着高脚的水晶杯走过来,加入了谈话,他说:
“婚礼现场布置得出奇地漂亮。”
汉至谊刻意地不在“出奇地”三个字上表态,她很直率地答:
“多谢赞美,希望新娘子有同感。”
“童政未必欣赏。”童经竟然这样直言不讳,无疑是令至谊骇异的。敏锐的她,也一时间呆住了,不晓得答。
童经的开门见山,直攻要害,似乎比其妻的转弯抹角有效得多。
当然,身分不同,再加男女有别,在言语上,是不可能都以一致的方式表达的。
童经用一种坦率的态度,意图使汉至谊猝不及防,他继续说:
“童政的心理故障很大,我相信你能理解。”
如此不留余地的批评,汉至谊稍稍红了脸。
“尤其是父亲。童政一向认为能名正言顺地拥有童柏廉的人,除了我们的亡母,就只有她。你的出现,她在震惊之余,极度失望,兼痛心。以后的一切行动,可能都是副作用,催化形成。”
汉至谊想想,决定改守为攻,于是说:
“你呢,是否跟你妹妹一般心事?”
“不,我是可以合作的人。”童经竟这样答。
“合作?”
“对,跟你合作。甚至跟任何人合作都可以,只要对我有利。”
是不是差一点点就已经要说,上场无父子,要出卖谁都可以。
童经的言语不是不令汉至谊震惊的。
“你可以好好考虑。”童经说,“实在,这是个人人都在计算别人的世界,你不认为是吗?你看!”
童经指着远处,童柏廉与易祖训并排而坐,谈得顶兴高采烈似的。
“我敢肯定易祖训在计算父亲,看能在他身上搜刮到什么利益;父亲呢,也在计算着究竟要为这重姻亲关系投注若干。再看……”
童经又指向另外两个人,阮贞淑与易祖训夫人,她们也在娓娓而谈。
从前是谈得来的闺中密友。一番变乱之后的久别重逢,能否摒弃前嫌,开诚相处,实是一大疑问。
不用童经细数,汉至谊也明白一切。
她甚至看到了宋思诚与郭义生在平台上,无可无不可地聚谈着。
他们的不远处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阮贞淑不需要整个人的挡在宋思诚与郭义生中间,都能为他们发挥一重锐不可挡的障碍力量,将两个原本可以相聚相处甚而相爱的人分开。
汉至谊抬头看天,阳光晒得她睁不开眼睛,一种要晕眩的感觉,使她无法不扶着身边的椅子坐下。
童经并没有放弃这个机会,他仍然鼓其如簧之舌:
“不要忘记,你不计算人,人也计算你。汉氏复兴,又碍着易家什么呢?为何苦苦的思考个方法出来,急不及待的为求自保而攀这门亲家,还不是为了要对付你!所以,我亲爱的继母,这个世界没有人会相信你汪涵海量,不究既往。”
“童经,你是否知道自己在作着什么暗示和建议?”汉至谊问,“汝妹现在已经是易君恕之妻,易祖训之媳。”
“对,我知道。那就是说,连童政在内,也是你的潜质敌人。”
天!童家是个魔鬼家庭。
“你在鼓励我对付你妹妹?”
“我在给你打气,不要被今天这个婚礼的把戏吓倒。”
童经向汉至谊举杯,说:
“干掉这一杯,为我和你日后可能合作愉快而干掉了它。”
说罢,挽了妻子俞小莹的手,跟别些亲友应酬去。
汉至谊的晕眩益重,她坐着没有动,直至宋思诚走过来,坐在她身边陪她讲话。
“至谊,你今天的出色是全场之冠,把新娘子的锋芒都差不多盖过了。”
“这只不过是自己人的小聚会而已。”
“幸亏如此。”
一句简单话,语重心长。
虽说是不招人妒是庸才,然而,还是不必锋芒太露的好。
“至谊,你是个大方的女人,我为你感到骄傲。”
“风平浪静时,容易把持得住,不知有横风横雨之际,还能不能应付得体?”
“我对你有信心。”
“思诚,你答应帮我。”
“如果同性还不相亲不相帮,我们举目还有谁?”
汉至谊刹那而至的疲累与彷徨被宋思诚的诚意安抚下去。
她拿眼望望仍端坐在平台上的母亲阮贞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最需要母亲的鼓励和安慰,当她感到人生道途崎岖时,最好由一个亲人给自己扶一扶,抱一抱,叫自己放心,教自己舒畅。
然而,阮贞淑根本反过来对女儿需索,她永远是丝萝,从前是汉海防,现在是汉至谊,充当了她的乔木。
女人真的应该扮演弱者。
一旦稍强,人们就自然而然地认定你可经风浪,不住把责任与困难往你肩上搁。
像阮贞淑,多好哦!汉家穷途末路,家散人亡,她只要整日呜咽,由着汉至谊捱得金睛火眼。
郭义生之所以情迷于阮贞淑而无动于宋思诚的深情,也怕是为了他认为,是要备受保护的,无助无能的女人才更见可爱。
女强人,随她去吧!反正是有法子活下去,且活得漂漂亮亮的,何须额外的关顾?
谁认为锄强扶弱是不对劲的事呢?
最低限度,让受得起刺激的女人承受刺激,让吃得苦头的女人多吃苦,是一种变相的成全。
让强者站在太阳之下、众人之前表现她不跌不倒的角色,就是对她至大的敬重与至深的回报了。
四'梁凤仪'
汉至谊无奈地叹气。
“至谊,以后要走的路还长呢,你千万不要气馁。”
“同样的祝福,给你。”
至谊握着思诚的手。
然后,至谊忍不住问:
“你们谈得还好吧!”
“都是成熟的人,碰上面,在于这个场合,总要谈上几句,算是体面的应酬而已。”
宋思诚与郭义生的情况明显地不会有所改变,亦不见有何突破。
“你母亲真是美丽得有如一座玉观音,教人忍不住不予以悉心保护。难怪义生情迷意乱直至今天今时。”
“我们都选错了角色了。”至谊说。
两人会心微笑。
“我得先走了。”
“我送你!”
至谊坚持陪宋思诚走出童家的大门口。
“明天一切就回复正常,你上班吧?”思诚问。
“当然,太多事要办,刻不容缓。”
目送宋思诚上了她的日本小轿车之后,汉至谊回望这幢巍峨的巨宅,她忽尔的觉得扑面冷风,让她顿觉遍体生寒,禁不住以双手环抱着自己。
除了宋思诚,大抵无人能洞悉汉至谊今日的感觉。
一切的从容、舒泰、祥和、愉悦,都是伪装的。
飒飒寒风怕是来自心底。
汉至谊没有想过,自己的演技可以如此的出色,手腕可以如此的绝厉。
如果问心一句,她恨不得就在下一分钟进童寓,执着易君恕的手问:
“既有那天晚上严辞责问我的胆色,就应有携我远走高飞的勇气!”
然后两个人飞奔出来,不顾一切,远去。
汉至谊无力再举步回到花园去,再跟满园宾客应对。她扶着童家大门,细细喘息。
乱杂的思潮总是无由而起,只不过是送走了一位可以依傍的好朋友,就令她更心慌意乱起来。
独处尤其彷徨。
还是赶紧的回到人群之中,心就会安稳下来了。
有人的地方,才是现实,才是世界。
她昂首阔步,正要通过长廊,转回花园去。
忽尔,就隐隐然听到有人喊道:
“至谊,至谊!”
天,是谁的呼声?
是君恕吗?
对,是他,是他。
小时候,汉家与易家的大宅都有长廊,不论是君恕过访,抑或至谊到会,两个小孩子一踏脚入屋,就会拨动小小的胖腿,在长廊上边走边喊对方的名字,直到相见了,便携手至园中耍乐去。
见幻觉。
又忆起从前。
从前,君恕是会这样叫喊的:
“至谊,至谊!”
声音像来自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
他和她对立着。
看清楚了对方。
“至谊,至谊!”
的确,君恕在喊。
在于今日。
在于童家大宅的回廊之上。
“至谊!”
是回响,忽尔之间,整条长廊都荡漾着一声声的回响。
“为什么叫我?不必叫我,不必叫我!”
“不,至谊,至谊,听我说。”
至此,至谊才意识到不是幻觉。
莫名而至的冲动,使汉至谊要赶快奔出长廊,像要走离人间的地狱似的。
而偏偏,他不让她走。
他用力地抓紧她的双臂。
至谊挣扎,不住的奋力挣扎。
但正如人生之中的许许多多挣扎一样,很多时都不得要领,无能为力。
“我不让你走!”易君恕这样说。
他使劲全身的力量握着她的双臂,至谊痛苦地说:
“你弄痛了我!知道吗?”
“知道。”易君恕说,声音如此的坚定,如此的无悔。
“你让我走。”汉至谊嚷。
“你先听我说一句话,我就让你走。”
在汉至谊的印象中,易君恕是从来不会对女人无礼,更不会施用任何粗暴行为的人。
第一次,他的表现如此。
令汉至谊暗暗吃惊的是,当一个男人施用暴力之时,原来是可以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的。
这种感觉叫汉至谊难以为情,整个人好像被扔到一锅滚烫的油里,浑身流出细汗,皮肤已被灼伤了而冒出泡泡来,整个人热得在下一分钟就要被煮熟似的。
她宁可渐渐麻木。
至谊在君恕的怀抱中,开始柔软无力,她梦呓似的说:
“你说,你说,然后放我。”
“至谊,我爱你!”
就是这句话?
至谊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来,仍看到那张令人心醉的俊朗不凡的脸。
不是梦。
是现实。
这个今日结婚的男人,捉着自己说:
“至谊,我爱你!”
至谊冷笑,道:
“就是这句话?”
“至谊!你说我们之间没有金玉盟,可是,我爱你,从小到大,从以往到今日,到明天,我爱你。”
“那么,你说完了,请放我!”
“不,不!”易君恕几近疯狂地叫嚷。
然后,他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汉至谊像被人强力地抛上云端,她吓得手足僵硬冰冷,两只手在空中乱抓,希望能捉着一些依傍,以抗拒暴力。双足不住地跃动,向对方踢去。
之后,她渐渐的发觉自己已由云端缓缓飘下来,心头竟有一阵的畅快与舒适。
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与经验。
畅快与舒适感运行着,不期然地使全身放松,取代了顽抗,汉至谊缓缓地归降。
那是一个迟来的、冗长的吻。
如此的旁若无人,毫无顾忌,事在必行。
这种情绪使他们紧紧的扭抱着,不欲分离。
都豁出去了,只有这样,才可以遗忘所有的责任和恐惧。
纯情的行动。
纯情的绮惑。
纯情的契合。
直至到一亿年过去之后,他们才肯稍稍分离。
易君恕说:
“至谊,是你说的,我甚而没有吻过你,对,你说得对,我给自己说,为什么从没有吻过你?为什么?”
他懊悔得双眼通红,像要哭出来似的。
“君恕,请别这样!”
“为什么?我给自己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