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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玉体横陈-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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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行人坐于殿西,周国皇室坐于殿东。 
  对坐之时,忽然,我发现了对面的小怜。我的心,一下子抽紧。 
  自从在青州的南邓村被俘后,小怜就与我分开,被周人以驿传快速送往长安。据说,她被周帝赏赐给了宗室、代王宇文达。 
  小怜似乎过得不错,她的气色不是很差。她一身周国王妃的打扮,两博鬓,花九树,服褕翟,着鞠衣。特别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她脚上穿的不是她从前常常爱穿的丝履,而是紫皮靴。 
  她的脸,依然那样闪耀。整个殿堂,似乎都被她的美貌照亮。 
  在她身边近处,坐着一个身材臃肿的黑肥男人,短髯,细眉,一直含笑望着小怜。这个人,可能就是代王宇文达了。 
  周帝满饮一杯后,自弹胡琵琶,大声命令,让坐于我不远处的堂兄广宁王高孝珩吹笛。 
  高孝珩起立,推辞道:“亡国之音,不足听也。” 
  周帝愠怒,一定要高孝珩吹笛。 
  不得已,高孝珩举笛。笛才至口,泪下呜咽。 
  见此状,周帝可能恻隐之心顿生,乃不强求。 
  “梁主南舞,精彩动人。温公,你是否也给朕跳一跳啊?” 
  周帝一开口,殿内鸦雀无声。 
  开始我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面的周国皇室的人都盯着我看,我才意识到,周帝是对我讲话。 
  是啊,我现在是“温公”。周帝为什么封我为“温公”呢?温国的封地,又是在哪里呢?我脑子奇怪地闪过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 
  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跪起,高声请求周帝: 
  “陛下,我与小怜久别,能否陛下开恩,把小怜赐还于我。我们两人,得为长安太平小民,平生足矣!如能遂愿,我们来世做牛做马,报答陛下厚恩!” 
  周帝愣了一下。似乎我的请求,超出了他的想象能力。 
  “……朕视天下如脱屣,区区一妇人,何能惜之!不过,要看代王是否愿意了……使温公伉俪团圆,我想,代王应能成人之美!” 
  听周帝如此说,似乎所有的血液重新得以燃烧一样,我整个身体充满了力量。 
  作为亡国之君,区区舞蹈,成何侮辱! 
  小怜泪眼蒙■,望着我。她抱起胸前的胡琵琶,开始弹奏。 
  在我身旁,安德王高延宗涕泪横流,大声哭了出来,似乎是他在替我为亡国的大北齐承受侮辱。 
  我步入殿中。屏息过后,我双手合十,过顶,上身挺直。接着,我腿内弯,随着小怜的琵琶声,蹬地起舞。 
  我小臂略向内倾斜,挺直上身,忽然,转开马步,以我全身的力量,平抬上肢,弯曲至肋。我左腿稍弯,右腿后蹬,以媚神的全神贯注,面露真挚笑容,以取悦周帝。 
  飞速回旋中,我上肢平伸,左右倾斜晃舞。我的两条腿,忽而大幅度叉开,忽而收回。我的脚尖内外换转,不停摇动上身。我的腰部左右扭动着,腿部曲弓,挺胸收腹。与此同时,我的双臂摆动飞快,手掌开合合节,手腕抖动,舞姿婀娜。我的头部、颈部,左摇右摆;我的腰部、臀部,侧转旁旋。 
  忽然,我把双手合并于胸前,两眼平视着周帝,上身和大腿,圈勾成角。接着,我把两腿下蹲成环状,大腿外撇。紧接着,我双脚跳起,脚跟互触。我上抬颈部,双手叉腰,然后横举双臂,作弓步,摇头晃腰,我使出全身解数,踏蹬蜷伸,变化曲折。 
  我跳跃,我弹跳,我抬腿,我屈膝,我勾,我踢,我有时刚健有力,我有时妩媚动人,姿势变幻,无穷无尽。 
  在大汗淋漓的舞蹈中,我的臂、掌、腕、指,我身体所有的部分,都在胡琵琶声中摇荡。 
  最后,我右脚跟提起,以脚尖着地,嘴唱鲜卑歌,以惊人的速度,在殿中央欢舞盘旋…… 
  当我气息不喘,稳稳站在当地的时候,就连周帝本人,都由衷挑起大拇指赞叹。“好舞步!好舞步!” 
  此刻,小怜,脸上露出恍惚的、欢乐的笑容。她,肯定沉浸在回忆里。我们美好的时光,也有无数次这样,她弹胡琵琶,我起舞。 
  小怜,她像一幅画一样,让人百看不厌。特别是短暂而又长久的分别后,她比起从前更加动人千万倍! 
  记忆之流,忽然被周帝的话切断。 
  “代王,你是否能割舍啊?把冯小怜还给温公?” 
  代王宇文达默然久之。 
  然后,他朝周帝行礼,“全凭陛下裁之!”   
  四十五 玉 碎(3)   
  周帝注满一觞,仰头饮尽。“冯小怜,我们大周国的代王非常怜宠你……归属温公,还是归属代王,你自己选择!你的胡琵琶,弹得比朕精妙,再给朕弹奏一曲吧。” 
  小怜,面色白如绵纸。平素鲜若樱桃的嘴唇,完全不见了血色。 
  她迟疑片刻,咬了咬嘴唇。 
  一切都凝固住。 
  良久,她再次抱起琵琶,边弹,边清晰唱道: 
  “虽蒙今日宠,犹忆旧时怜。欲知心断绝,看取琴上弦!” 
  音声刚落,琵琶弦断,崩然一声! 
  寂然之间,小怜抛扔掉手中胡琵琶。而后,她忽然从紧挨着她坐的代王宇文达的腰间抽出了腰刀。 
  在众人的惊愕中,她把刀尖刺向自己的前胸…… 
  这是我梦魇中都不能想到的、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幕。 
  我扑上去,慌忙把浑身是血的冯小怜抱在怀里。 
  她睁开眼睛,没有一声呻吟。她搂着我脖子,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在我耳边嗫嚅道:“陛下,臣妾先走一步。我去了,周人就不会为难你……” 
  她说话的时候,嘴里不断地开始流出鲜血,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 
  我完全吓坏了。我颤抖的手,沾满了她的血。很快,那些不断外涌的血,把她的上衣全浸湿了,湿透了。 
  她的头,无力地耷拉下来,依靠在我的肩膀上面。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闭上眼睛,亲吻着她的嘴唇。冰冷,带有淡淡的血腥咸味。 
  她最后看了看我,然后,她望向殿外的天空,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完全黯淡了…… 
  阳光,在这漫长的初夏,消逝得那样缓慢。残酷的利刃,捅穿了如此娇嫩的心脏。那是怎样的勇气,才能有如此的气力! 
  生命的最后一刺,用自己的手!小怜,出乎我意料! 
  过去,一幕一幕,浮现在我眼前。她风驰电掣的、与我骑马狂奔的倩影,我们在雨天赤脚狂欢般的飞跑,月光下她眼睛里面纯洁的挑逗,欢爱后两颊上那层奇异的红晕,她观看歌舞时候手舞足蹈的充沛的情感,晋阳凛冽的北风中我们在山上那些甜蜜的晚上,雾霭里她亲手递过的一杯热茶的温热,我第一次亲吻她的时候她那莽撞无知的牙齿,青州帐庐中幽暗的烛光,骑马共坐时候她搂紧我腰部的双手,飞霜冻天的逃亡路上她温柔的泪水……无数的冯小怜! 
  我永永远远,再也无法重新置身于那些日子了。记忆,会以残忍的方式朝过去的方向运动着,却改变不了未来!一旦纯洁的情感剔除了肉欲,男人的心,就永远地碎裂了。这,比恐惧更令人心碎! 
  我簌簌地颤抖起来。我哭了。 
  我再也尝不到她柔嫩的双唇,我的胸腹再也不会滚过她舌头上神秘的火焰,我的怀抱,再无沁人心脾的神秘的温馨。以后,我们一起仰望过的天空,会因为她的飞升,越来越遥远。邺城宫内的树梢上,闪烁过许多星星,天然的清辉,永远不会照耀到长安! 
  她死了。这个确确实实的现在,把我痛苦的人生冲撞起来一片又一片的碎片。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看着她脸上残留的一抹微笑,我的脑海中刮起了漫天的风暴。 
  在我一生中,我开始了第一次真切的、撕心裂肺的哭泣。 
  我从来没有真正操心过,对人,对事,对国家。在冯小怜出现之前,一切的一切,都无关痛痒。我从童年开始,就生活在厌倦中。在已经安排好的命运里,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清晰的,也没有什么东西十分清晰的。只有小怜进入我的生活后,我才明悟到,所有的一切,并非只是真实生活的幻觉。 
  小怜的死去,我的生命和生活,就失去了全部的重要性。 
  死亡的概念。我怀中的小怜。 
  小怜死了,我生命中漆黑的夜幕,终于降下来了。 
  现在,只要我抽出插在小怜胸中的短刀,在短短的瞬间,我就能在黄泉路上追赶上小怜。 
  我擦了擦泪眼,抬头看了看。近处,代王宇文达茫然的神情;稍远处,周帝宇文邕冷静的、残酷的眼睛。 
  死亡是冰冷的。我不能马上下定决心。 
  “女色,是能够亡国的!” 
  周帝冷冷的声音。 
  “皇太子,你一定要引以为戒!”他望着坐在宇文达左面的一个年轻人,严厉地说。 
  “谨遵父皇教诲!” 
  这个人,看上去,比我年轻几岁。他身着衮冕,青珠九旒,身穿绀色深衣。 
  他,就是周国的太子,宇文赟。   
  四十六 有家有国皆是梦(1)   
  秋色肃穆。白杨树,干枯的叶子,萧萧落下。 
  这个季节,真是个适合杀人的时候。身为大周储君,我宇文赟,也要做监斩的活计。 
  我暗自思忖,这大概是父皇试探我的定力吧。杀人,又是什么难事!如果父皇以此考验我是否有治国为君之道,太小看我。 
  昨夜,父皇召集我、隋国公杨坚(我的丈人)、东宫左宫王宇文孝伯、郯国公王轨以及宫尹郑译等人,商讨最终消灭陈国、统一天下的大事。 
  其间,隋国公杨坚建议:“击灭陈国,从大局考虑,皇帝陛下肯定会先总戎北伐,击走突厥。现在,高纬等人,宗族繁盛,遍于京师。如果大军外出,原来的北齐之地借其名而造反,实为心腹大患。依臣愚见,不如诛之!” 
  宇文孝伯、王轨二人认为不可。“温国公高纬,亡国伪君,全无雄才大略;而宗室王公,尽被软禁于宅邸,专人严加看管。陛下应该养之于长安,正可昭示我大周仁德信义。如果无罪诛之,恐遭物议。” 
  郑译坚决站在隋国公杨坚一边,他力劝我父皇对长安的原北齐皇族斩草除根。 
  父皇用眼睛瞅我。我赶忙低下头,没敢吭声。前一阵子,我与宇文孝伯、王轨等人出征吐谷浑,半路上滥杀了一些蛮夷。父皇得知后,勃然大怒,差点废掉我皇太子的位号。他当庭对我大加捶楚,痛加责斥,至今,我脚伤未愈。 
  “为天下君王,岂可有妇人之仁!隋国公所言甚是!朕意已决。来人,替朕拟旨,就讲温国公高纬、高氏宗室,与穆提婆、高阿那肱等人密谋反逆,全部予以处决!……对了,为表示我大周仁德,可免除高纬两个弟弟高仁英、高仁雅死刑,流放蜀地。” 
  高仁英是个有狂病的废人,高仁雅自小浑身无骨不能站立。父皇留下北齐皇室这两个人,真是好手腕。我暗自思忖。 
  亡国孽种,活着,其实就是一种恐惧的延伸。 
  刑场,很快就选好了,在长安宫的西苑。坟坑也派人挖好了,选在长安北原地势低洼的洪渎川。 
  杀人,不是什么干净的乐事。不过,处决北齐的皇帝和百多个皇族成员,倒很让人感兴趣。 
  西苑,野蔷薇一丛又一丛,红艳如火。莫名的、色彩斑斓的浆果点缀在灌木从中,小火舌一样闪耀着红光。不知名树木的辛辣气味,充满了我的鼻孔。浓密有刺的荆棘,丛生遍处。阴影处的枯黄衰草上,有些露珠还没有被太阳蒸发。树木高处的蜘蛛网,挂满了露水,闪烁着晶莹的光。只有鸟叫声,时而划破树林的宁静。 
  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由于潮湿,我走了一会,靴子都被打湿了。 
  我心里想:“高氏皇族,日子到头了。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他们,马上就要变成无头的尸体。所谓上天保佑的凤子龙孙,也就这么回事……” 
  忽然,一只黑灰色的老鹰,突然从灌木丛里飞了出来,把我吓得一哆嗦。 
  我竭力使自己完全平静下来。我站在地上,边看士兵们把高氏皇族的人依次带下车捆绑,边望着蓝色烟雾缭绕的远山发呆。 
  秋天真的很美,树林被秋阳和秋风镶上一片金黄。那些摇晃的、残留的叶子,回射着秋天太阳的冷光,让人顿起惆怅。 
  高氏皇族的男人即将赶赴黄泉,而北齐的宗室妇女和后妃倒能活下来。女人,特别是亡国后无依无靠的女人,永远不能构成威胁。她们,早就被我父皇下令,全部得以释放,自谋生路。成十上百的北齐后妃、太妃,不少沦落街头。她们中间,命运好的能入庵为尼;运数差的,卖烛为业;更有甚者,一些嫔妃沦为娼妓。 
  最让人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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