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体横陈-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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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是害他。他的四弟兰陵王高长恭勇武绝伦,说话大不谨慎,已经被我毒酒赐死。我之所以给这位广宁王堂兄以大将军、大司马的名号,其实正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指挥过战事,而且,他看上去弱不禁风,近年来又病肺,根本没有能力造反。
广宁王高孝珩爱赏人物,学涉经史,文章写得极好,广有技艺。他擅画苍鹰,为我北齐第一,见者皆叹以为真。此外,他在我父皇武成帝在位的时候所画《朝士图》,一时妙绝。
广宁王向我施礼后,开门见山,说:“启禀陛下,周军虽然撤退,大战劳民伤财,各州郡捉襟见肘,加上各地天灾人祸,如果不开源节流,军国资用不足。周军如果再来,不知道我们如何凑集军费去抵御!”
我本以为,广宁王入宫,是与我谈论吹笛技艺和丹青画法。见他表情如此严肃,顿觉清兴被搅,我颇感不悦。不过,近为宗室,他直言如此,应该是出于忠心。
“……好吧,以朕名义拟旨,对国内关市、舟车、山泽、盐铁、店肆等等,开始重新征税,轻重有差,不要马虎……对了,可以在国内开酒禁,允许民间酿酒。或许,这样一来,酒税可以抽取多些……”想起前日韩长鸾、穆提婆与我饮酒时候的建议,此时正当其用。
广宁王面露难色。他犹豫片刻,想要再说什么,话到嘴边,没有讲出。
这位堂兄还算是很聪明,他的大哥、河南王高孝瑜和他的三弟、河间王高孝琬,当年也是因为多嘴多事,贸然出语不逊,皆被我父皇杀掉。
“陛下,司徒赵彦深薨逝,不知皇上是否已经命礼官给他赐谥?”
赵彦深此人,乃我高家旧人,自我二伯父文宣帝高洋时代,他就得任要职。我继位后的武平二年,得拜司空。不久,瞎子祖珽在我面前讲他坏话,赵彦深就被我下诏出为西兖州刺史。武平四年,祖珽失势,他复被朝廷征还,从司空公迁转司徒公。不久,由于丁母忧,这老头子回家守丧。
对于这个官场老滑头,我基本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不过,也没有什么恶感。
“七十老翁,暴疾而薨……至于谥号,容礼官详议。”我敷衍着广宁王。
“我们北齐宰相,自文宣帝至今,善始令终者,唯赵彦深一人而已……”广宁王似乎还有话说。
我打住了他的话头:“昨日与昌黎王韩长鸾商议,近日朕出游各宫,晋阳十二院宫落成,急需宫人充入其中。拟旨,在国内括杂户女,年二十以下、十四以上未嫁者,名单悉集于省,隐匿者,家长处死刑!”
广宁王高孝珩闻言,若有所思。他没有再进言,默默点头,拜舞而退。
① 腊日在十二月,但不一定是八号,各个王朝根据他们的五行来确定具体日期。
② 指后赵。
③ 类似现在饭店内能转动的大小桌面。
④ 佩戴在高大的发髻上的头饰,会随着女人的走动而摇颤,故称为“步摇”。
四十 惊涛舟已漏(1)
除夕。凛冽的寒风,透明的、让人睁不开眼的灿烂阳光,鼓声阵阵、脚步声声的大傩舞,每块重达五十七斤的皇宫厚砖地面……晋阳的早晨,充满了旺盛的生气勃勃的假象。
除夕大傩,始于魏朝高宗和平三年①的军傩。当时,魏朝借岁除大傩之礼,耀兵示武,日后成为制度,一直流传下来。魏朝的傩舞盛况空前,他们在都城皇宫摆步兵大阵于南,陈列骑兵大阵于北,各击钟鼓,以为节度。步兵各队,分别穿青赤黄黑,共为四队。盾槊矛戟,各队执兵不同,排列有序,周回转易,作进攻势态。阵法方面,有飞龙腾蛇之变,函箱鱼鳞,四门之阵,变化多端,共十余种阵法。那些参加演习傩舞的士兵,都经过专门训练,喝呼呐喊,跽起前却,莫不应节。演阵结束后,南北二军皆鸣鼓角,作吼声。作为观众的皇帝、王公大臣们,也都在一旁大声叫喊示威。最后,南北二军,各令骑将六人去来挑战,马军、步军,更相进退,做相互进击状。当时规定,军傩演习,南军败,北军捷,以此结果,魏朝来表达他们征服南土、扩展疆域的意愿。
如此盛大的军傩,到我们北齐的时候,演变成岁终演武祭祀仪式中戴面具的群体傩舞,兼备祭祀、实战、训练、娱乐之功能。但从规模上讲,我们北齐的岁末大傩要小得多,演示者也从军人变为乐师子弟。
按照我们北齐规制,季冬晦日,选乐人子弟十岁以上、十二以下为“侲子”,共二百四十人,集体表演傩舞。其中,一百二十人头戴赤帻,身穿皂褠衣,手执长鼗;另外一百二十人,身着赤布裤褶,高执鞞角。为首指挥的傩舞领队,头上高戴着黄金四目面具,熊皮蒙首,玄衣朱裳,执戈扬盾,边跳边唱;还有一百二十艺人,身穿彩色兽衣,模仿传说中的穷奇、祖明之类的瑞兽,共十二种,毛茸角立,蹦跳雀跃。
所有这些傩人,依照鼓吹乐声的节奏,总归中黄门负责引导,军中仆射骑马指挥,在皇宫内舞跳呐喊,以逐恶鬼。
这一天,戊夜三唱,城内诸里门开,傩者从四面八方聚集,被服器仗,排列队伍,严阵以待;戊夜四唱,开诸城门,二卫皆严。上水一刻,皇帝常服,即御座临观。王公大臣和执事官,第一品以下、从六品以上,都要陪列预观。
一切准备就绪后,舞傩者鼓噪,入殿西门,在皇宫禁内四处游走舞蹈。而后,他们分成两队,分出二上阁,在庭院内作十二兽儛戏,喧呼周遍,前后鼓噪。
最后,他们出殿南门,分为六道,出于郭外,四处旋舞。
相比魏朝原先的军傩,我们北齐的傩舞,更像是演戏。
让我心中暗悲的是,傩舞中,还有人戴大假面,演舞《兰陵王破阵曲》。此情此景,让我陡然追忆起我被毒死的四弟、兰陵王高长恭。
我紧闭眼睛,把泪水吞入肚里。阳光,在我紧闭的眼皮上就化成了粉红。
晋阳的岁末,变得毫无生气,没有任何蓬勃的生机。瞬间,在光怪陆离色彩的后面,我感觉,光线一点点蓄积起来,甚至堆积起来。这色彩,越来越深,天空逐渐变成一片深色的肉红。玫瑰色的天空,真让人惋惜。
在王公席上,与皇帝距离很近,我真切地看见了冯小怜。这个吴女,那么年轻美丽,超出常人的想象。她的仪态,自始至终,显得异常放肆,又特别优美。我知道,在大北齐,连皇后都没有这样的做派。
天生尤物,祸我国家!
她把胳膊支在桌上,琉璃酒觞举到前臂之上,表情中有一丝倦慵的懒散,看似无精打采,实际上是一种让我们北齐年轻皇帝心醉的纯洁傲慢。我发现,她的目光,时时在傩舞的队伍中瞬息闪过,转向她身边的皇帝。从她目光中,可以感到谦恭的、真诚的、谄媚的温柔。
可以看得出,这个女子,对于皇帝来讲,不仅仅是感官享乐那么简单。举手投足间,我在她身上发现出一种魅力的威望,那是一种可以让男人迷醉不能自拔的诱惑!
看着她鲜艳犹如玫瑰的脸,看着她双颊上盛开的笑容,看着她言笑间如白色睡莲花蕊的嫩舌,我可以想见,她的魅力,并非源于意志力,而是源于致命的能迷惑男人灵魂的娇媚。她不是那种自命不凡的、美貌的女子,她的魅力,正在于她的不自知……
记得我九叔武成帝末年,他曾梦见有一只巨大的刺猬,连天接地,冲撞而来,最终攻破邺城。梦醒后,他四处祷解,广求巫师,最终想出一个办法——在北齐境内大肆索求刺猬油膏,想以此杀尽刺猬,破除噩梦。不过,我王府中有解梦的道士,曾经悄悄对我讲,当今皇帝,名字叫高纬。刺猬,猬者,纬也!二音相谐,乃我大北齐灭亡之兆!
自从冯小怜受宠后,我们北齐的宫内宫外兴起一种“腾鸟”发型,妇人女子,皆剪剔青丝,以着假髻,发型危斜,状如飞鸟,髻心正西,高翘危耸。有识者断言,这种发型,喻示元首剪落、穷迫西奔。
四十 惊涛舟已漏(2)
此外,邺城、晋阳二城,儿童游戏,喜欢以两手持绳,拂地而却上跳,边跳,边口唱“高末”。至于原因,人皆不知。“高末”、“高末”,莫非暗喻我们大齐高氏运祚之末?
国家乱亡,皆有预兆。当今皇帝继位以来,灾异屡兴,人心危恐。
大齐皇帝,我的这位堂弟,本性怪异,特爱非时之物,常常取求火急。诏旨一下,佞臣、群小,趁机巧取豪夺,损公肥私,中饱私囊。加之赋敛日重,徭役日繁。人力既殚,币藏空竭。
皇帝的另外一个爱好,就是增益宫苑。晋阳十二院宫刚刚修建完成,他又下令在邺城建造规模宏大的“偃武修文台”,营制之广,甚于三台。冯小怜受宠以来,皇帝更是专门为她一个人,在皇宫内建造镜殿、宝殿、瑇瑁殿等殿宇,丹青雕刻,妙极当时。损财耗力,以至于达以万亿。
皇帝,纯粹是鲜卑子弟类型的俊脸:白皙的皮肤,栗色的头发,眼睛秀美,风度翩翩。他幼年在宫中接受的儒家教育,让他养成了坐有坐相,站有站姿。高雅,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习惯。由于他的父皇武成帝死后,皇帝无人管束,他特别喜爱骑马射箭。运动多后,他的肩头变得很宽,胸部很发达,手臂肌肉暴突,非常有力。仔细观察他的脸部,还是能从中找寻到他父皇武成帝身上那种性格冷酷的标记。平时,对待我们这些宗室兄弟,他表面上保持温和亲热的态度,一直给人印象他是嘻嘻哈哈的快活,笑脸殷殷。其实,这位年轻的皇帝,我的堂弟,只是外表随和而已。他杀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他的弟弟琅玡王高俨、哥哥南阳王高绰,还有,我的四弟、他的堂兄兰陵王高长恭,都被他先后下令杀掉。
作为帝王,他俊秀的脸上,总会闪烁出深沉而坚决的目光。那是杀人的目光,嗜血的目光,真的叫人内心震恐。当然,他头脑冷静的程度,到底有多深,我们宗室王公,都不敢妄下判断。
皇帝的极端权力,使人的性格变得失去本来的面目,也使得旁人没有足够的胆量和机会对他产生真正的判断。
曾经有短暂的时间内,皇帝迷恋丹青绘画。大概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吧,我总是被召入宫,教他笔墨、勾勒、设色的技巧。我发现,他其实非常不擅长与陌生人交往,一般人,也鲜有契机能深入探究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平时,他表达什么事情的时候,音调平缓,似乎不含情感。安静状态下,我甚至能发现,他隐含的忧郁多过愉快。从本质上讲,他不能从精神的层次领会那种描画丹青的平静乐趣。有时候,他对技巧性的东西无能为力,非常焦躁。没有多久,皇帝就沉浸在骑马、射箭、游玩当中,完全放弃了学习绘画的兴趣……
满怀怅然和忧虑,带着皇帝赐予王公大臣的椒酒、桃汤、五辛盘、却鬼丸②等等东西,我回到自己的广宁王府。
午后时分,人倦意乏。我展开卷轴,书写南朝徐君倩的《共内人夜坐守岁》诗:“欢多情未极,赏至莫停杯。酒中喜桃子,粽里觅杨梅。帘开风日帐,烛尽炭成灰。勿疑鬓钗重,为待晓光催。”
写毕,心情稍感愉快,又书庾肩吾的《岁尽应令诗》:“岁序已云殚,春日不自安。聊开柏叶酒,试奠五辛盘。金薄图神燕,朱泥却鬼丸。梅花应可折,倩为雪中看。”
这两个梁国文人,诗文都是我平素所喜。
除夕落寞,只能饮酒书诗,以遣愁怀。
醺醺然间,门人来报,通直散骑常侍卢宗道来访。
卢宗道的父亲卢文伟,字休族,范阳涿郡人,世为北州冠族。魏朝孝庄帝被尔朱兆杀害后,卢文伟与河北的高乾兄弟共同起兵反对尔朱氏。神武帝率兵至信都,卢文伟遣子卢怀道奉启陈诚,获封为安东将军、安州刺史。所以,卢氏家族,算是我们大齐的勋臣之一。最早,我和卢宗道的侄子,即他哥哥卢恭道的儿子卢询祖关系亲密。卢询祖袭祖爵“大夏男”。此人翩翩美男子,富于术学,文章华靡,在文宣帝时代,他常常当庭书写表文,文不加点,辞理可观。当时,他为赵郡王妃郑氏制挽歌词,其中有一篇非常动人:“君王盛海内,伉俪尽寰中。女仪掩郑国,嫔容映赵宫。春艳桃花水,秋度桂枝风。遂使丛台夜,明月满床空。”一时间,洛阳纸贵,流传甚广,达于南朝。可惜,天妒英才,卢询祖年纪轻轻,忽染重病,撒手西归。
这位卢宗道,本性粗率,自称任侠尚义。我参加他侄子葬礼的时候,得机与他倾谈,才得与他相识定交。当然,卢宗道在我们大北齐,也是非常有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