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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隋唐演义-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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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畅饮一番,今宵御妻率领众妃子,就宿此帐内草榻合欢床上,做一个合欢胜会何如?”萧后笑道:“他们多住在此,妾却不能,就要回宫了。”炀帝笑道:“御妻要去,须饮三杯。”萧后真个吃了三大杯,起身去了。炀帝就拉众夫人同寝合欢床上。正是:
  恰似桃源家不远,几时巫峡梦方还。
  如今再说后宫有一个侯妃子,生得天姿国色,百媚千娇,果然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又且赋性聪慧,能诗善赋。自选入宫来,恃着有才有色,又值炀帝好色怜才,以为阿娇金屋,飞燕昭阳,可计日而待。谁知才不敌命,色不逢时,进宫数年,从未见君王一面,终日只是焚香独坐。黄昏长夜,捱了多少苦雨凄风,春昼秋宵,受了多少魂惊目断。便是铁石人,也打熬不过,日间犹可强度,到了灯昏梦醒的时候,真个一泪千行。起初犹爱惜容颜,强忍去调脂抹粉,以望一时遇合。怎禁得日月如流,日复一日,只管虚度过去,不觉暗暗的香消玉减。虽有几个同行姊妹,常来劝慰,怎奈愁人说与愁人,未免转添一番凄惨。
  一日闻得炀帝,又差许庭辅到后宫拣选宫女。有个宫人劝侯夫人拿几件珠玉送他,叫他奏知万岁。侯夫人道:“妾闻汉室昭君,宁甘点痣,不肯以千金去买嘱画师;虽一时被遣,远嫁单于,后来琵琶青冢,倒落个芳名不朽,谁不怜他惜他?毕竟不失为千古美人。妾纵然不及昭君,若要去贿赂小人以宠幸,其实羞为。自恨生来命薄,纵使见君,也是枉然。倒不如猛拚一死,做个千载伤心之鬼,也强似捱这宫中寂寞!”后又闻得许庭辅选了百余名,送进西苑。侯夫人遂大哭一塌说道:“妾此生终不得见君矣,若要君王一顾,或者倒在死后。”说罢又哭,这日连茶饭也不吃,竟走到镜台前,装束得齐齐整整,将自制的几幅乌丝笺,把平日寄兴感怀诗句,写在上面。又将一个锦囊来盛了,系在左臂上。其余诗稿,尽投火中烧毁了。又孤孤零零的四下里走了一回,又呜呜咽咽的倚着栏杆,哭了半晌。到晚来静悄悄掩上房门,捱到二更之后,熬不过伤心痛楚,遂将一幅白绫,悬梁自缢而死。正是:
  香魂已断愁何在,玉貌全消怨尚深。
  几个宫人听见声息不好,慌忙进来解救时,早已香消玉碎,呜呼逝矣。大家哭了一回,捱到次早,不敢隐瞒,只得来报与萧后。
  却说萧后在西苑青丝帐里,睡到酒醒,炀帝毕竟放他不过,缠了一回。到五更时候,炀帝酣睡,悄悄上辇,先自回宫。梳洗已过,吩咐宫人整备筵宴伺候,要答众夫人之席。忽见侯夫人的宫人来报知死信。萧后随差宫人去看。宫人在侯夫人左臂上检得一锦囊,送与萧后。萧后打开看时,却是几首诗,遂照旧放在囊中,叫宫人送与炀帝。这时炀帝已起身,坐在侧首,看众夫人晓妆,因与宝林院沙夫人谈论古今的得失。炀帝道:“殷纣王只宠得一个姐己,周幽王只宠得一个褒拟,就把天下坏了。朕今日佳丽盈前,而四海安如泰山,此何故也?”沙夫人道:“姐己、褒拟,安能坏殷、周天下,自是纣、幽二王,贪恋姐己、褒拟的颜色,不顾天下,天下逐由此渐渐破坏。今陛下南巡北狩,何等留心治国,天下岂不安宁。至于万极之暇,宫中自乐,妃妾虽多,愈见关睢雅化。”炀帝笑道:“纣、幽二王,虽无君德,然待姐己、褒拟二人之恩,亦厚极矣!”沙夫人道:“溺之一人,谓之私爱;普同雨露,然后叫做公恩。此纣幽所以败坏,而陛下所以安享也。”炀帝大喜道:“妃子之论,深得朕心。朕虽有两京十六院无数奇姿异色,朕都一样加厚,并未曾冷落一人,使他不得其所,故朕到处欢然,盖有恩而无怨也。”
  炀帝与沙夫人正谈论得畅快,忽见萧后差宫人送锦囊来,报知侯夫人之事。炀帝只道寻常妃妾,死了个没甚要紧,还笑笑的打开锦囊来,见几幅绝精的乌丝笺,齐齐整整的写着诗词,字体端指,笔锋清劲,心下已有几分侧然动念。其时众夫人,各各梳妆已完,换了霓裳,多到炀帝面前来看。炀帝先展开第一幅,却是看梅二首:
  其一:
  砌雪无消日,卷帘时自颦。庭梅对我有怜处,先露枝头一点
  春。
  其二:
  香消寒艳好,谁识是天真。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
  春。
  炀帝看了大惊道:“宫中如何还有这般美才妇人?”忙展第二幅来看,却是妆成一首、自感三首。妆成云:
  妆成多自惜,梦好却成悲。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
  自感云:
  庭绝玉辇迹,芳草渐成窠。隐隐闻箫鼓,君恩何处多!
  其二云:
  欲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庭花方烂漫,无计奈春何。
  其三云:
  春阴正无际,独步意如何。不及闲花草,翻成雨露多。
  展第三幅,却是自伤一首云:
  初入承明殿,深深报未央。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
  春寒入骨软,独坐愁空房。飒履步庭下,幽怀空感伤。
  平日所爱惜,自待却非常。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
  君恩实疏远,妾意徒彷徨。家岂无骨肉,偏亲老北堂。
  此方无羽翼,何计出高墙?性命诚所重,弃割良可伤。
  悬帛朱梁上,肝肠如沸汤。引颈又自惜,有若丝牵肠。
  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
  炀帝不曾读完,就泫然泪下说道:“是朕之过也!朕何等爱才,不料宫帏中,到失了一个才女,真可痛惜。”再拭泪展第四幅,却是遗意一首云:
  秘洞扃仙卉,雕窗锁玉人。毛君真可戮,不及写昭君。
  炀帝看了,勃然大怒道:“原来这厮误事!”沙夫人问:“是谁?”炀帝道:“朕前日叫许庭辅到后宫去采选,如何不选他,其中一定有弊。这诗明明是怨许庭辅不肯选他,故含愤而死。”便要叫人拿许庭辅。降阳院贾夫人道:“许庭辅只知看容貌,那里识得他的才华。侯夫人才华美矣,不知容貌如何?陛下何不差人去看,若颜色平常,罪还可赦;若才貌俱佳,再拿未迟。”炀帝道:“若不是个绝色佳人,那有这般锦心绣口?既是妃子们如此说,待朕亲自去看。”遂别了众夫人,乘辇还宫,萧后接住,便同到后宫来看。只看侯夫人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虽然死了,却装束得齐整,颜色如生,腮红颊白,就如一朵含露的桃花。炀帝看了,也不怕触污了身体,走近前将手抚着他尸肉之上,放声痛哭道:“朕这般爱才好色,宫帏中却失了妃子。妃子这般有才有色,咫尺间却不能遇朕,非朕负妃子,是妃子生来的命薄;非妃子不遇朕,是朕生来的缘悭。妃子九原之下,慎勿怨朕。”说罢又哭,哭了又说,絮絮叨叨,就像孔夫子哭麒麟的一般,到十分凄切。正是:
  圣人悲道,常人哭色。同一伤心,天渊之隔。
  萧后劝道:“人琴已亡,悲之何益?愿陛下保重。”炀帝遂传旨,拿许庭辅下狱,细细审问定罪。一面叫人备衣衾棺停,厚葬侯夫人。又叫宫人寻遗下的诗稿。宫人回奏道:“侯夫人吟咏极多,临死这一日,哭了一场,尽行烧毁了。”炀帝痛惜不已,又将锦囊内诗笺,放在案上,看了一遍,说一遍可惜,读了一遍,道一遍可怜,十分珍重。随付众夫人翻入乐谱。
  众夫人打听得炀帝厚治侯夫人葬礼,也都备了祭仪,到后宫来吊唁。炀帝自制祭文一篇去祭他,中间几联朕云:长门五载,冷月寒烟。妃不遇朕,谁将妃怜?妃不遇朕,晨夜孤眠。朕不遇妃,遗恨九原。朕伤死后,妃若生前。许多酸语哀词,不及备载。炀帝做完了祭文,自家朗诵一遍,连萧后也不觉堕下泪来,说道:“陛下何多情若此?”炀帝道:“非朕多情,情到伤心,自不能已。”惹得众夫人也都出声下泪。炀帝赐侯夫人御祭一坛,将祭文烧在灵前,卜地厚葬。又敕郡县官,厚恤他父母。这许庭辅被刑官拷问,熬炼不过,只得索骗金钱的真情,一一招出。刑官具本奏闻,炀帝大怒,要发出东市腰斩,亏众夫人再三苦功,批旨赐许庭辅狱中自尽。正是:
  只倚权贪利,谁知财作灾。虽然争早晚,一样到泉台。
  第二十九回  隋炀帝两院观花  众夫人同舟游海
  词曰:
  伤心未已,欢情犹继。天公早显些微异,(禾农)桃艳李斗当时,
  一杯浇释胸中忌。  北海层峦,五湖新柳。天涯遥望真无际,梦回一
  枕黑甜余,碧栏又听轻轻语。
  调寄“踏莎行”
  人于声色货利上,能有几个打得穿识得透的?况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凭他穷奢极欲,逞志荒淫,那个敢来拦阻他?任你天心显示,草木预兆,也只做不见不闻,毕竟要弄到败坏决裂而后止。却说炀帝虽将许庭辅赐死,只是思念侯夫人。众夫人百般劝慰,炀帝终是难忘。萧后道:“死者不可复生,思之何益?如宣华死后,复得列位夫人,今后宫或者更有美色,亦未可知。”炀帝道:“御妻之言有理。”遂传旨各宫:不论才人。美人、嫔妃、彩女,或有色有才,能歌善舞,稍有一技可见者,许报名到显仁宫自献。
  此旨一出,不一日就有能诗善画,吹弹歌舞,投壶蹴囗的,都纷纷来献技。炀帝大喜即刻排宴显仁宫大殿上,召萧后与十六院夫人同来,面试众人。这日炀帝与萧后坐在上面,众夫人列坐两旁,一霎时做诗的,描画的,吹的吹,唱的唱,弄得笔墨纵横,珠玑错落,宫商选奏,鸾凤齐呜。炀帝看见一个个技艺超群,容貌出众,满心欢喜道:“这番遴选,应无遗珠,但伤侯夫人才色不能再得耳!”随各赐酒三杯,录了名字,或封美人,或赐才人,共百余名,都一一派入西苑。各苑分派将完,尚有一个美人,也不作诗,又不写字,不歌不舞,立在半边。炀帝将他仔细一看,只见那女子:
  貌风流而品异,神清俊而骨奇。
  不屑人间脂粉,翩翩别有丰姿。
  炀帝忙问道:“你叫甚名字?别人献诗献画,争娇竞宠,你却为何不言不语,立在半边?”那美人不慌不忙,走近前来答道:“妾姓袁,江西贵溪人,小字叫做紫烟。自入宫来,从未一睹天颜,今蒙采选,故敢冒死上请。”炀帝道:“你既来见朕,定有一技之长,何不当筵献上?”紫烟道:“妾虽有微能,却非艳舞娇歌,可以娱人耳目。”炀帝道:“既非歌舞,又是何能?”袁紫烟道:“妾自幼好览玄像,故一切女工尽皆弃去。今别无他长,只能观星望气,识五行之消息,察国家之运数。”炀帝大惊道:“此圣人之学也,你一个朱颜女子,如何得能参透?”袁紫烟道:“妾为儿时,曾遇一老尼,说妾生得眼有奇光,可以观天,遂教妾璇玑玉衡,五纬七政之学。又诫妾道:熟习此,后日当为王者师。妾因朝夕仰窥,故得略知一二。”炀帝道:“朕自幼无书不读,只恨天文一书,不曾穷究。那些台官,往往读奏灾祥祸福,朕也不甚理他。今日你既能识,朕即于宫中起一高台,就封你为贵人,兼女司天监,专管内司天台事。朕亦得时时仰观天像,岂不快哉!”袁紫烟慌忙谢恩,炀帝即赐他列坐在众夫人下首。萧后贺道:“今日之选,不独得了许多佳丽,又得袁贵人善观玄像,协助化理,皆陛下洪福所致也。”
  炀帝大喜,与众人饮到月上时,等不及造观天台,就拉着袁紫烟到月台上来,叫宫人把台桌数张,搭起一座高台。炀帝携着袁紫烟,同上台去观像。两人并立,紫烟先指示了三垣,又遍分二十八宿。炀帝道:“何谓三垣?”紫烟道:“三垣者,紫微、太微、天市也。紫微垣乃天子所都之宫也;太微垣乃天子出政令朝诸侯之所也;天市垣乃天子主权衡聚积之都市也。星明气明,则国家享和平之福;彗孛干犯,则社稷有变乱之忧。”炀帝又问道:“二十八宿环绕中天,分管天下地方,何以知其休咎?”紫烟道:“如五星干犯何宿,则知何地方有灾,或是兵丧,或是水旱,俱以青黄赤黑白五色辨之。”炀帝又问道:“帝星安在?”紫烟用手向北指道:“那紫微垣中,一连五星,前一星主月,太子之像;第二星主日,有赤色独大者,即帝星也。”炀帝看了道:“为何帝星这般摇动?”紫烟道:“帝星摇动无常,主天子好游。”炀帝笑道:“朕好游乐,其事甚小,何如上天星文,便也垂像?”紫烟道:“天子者,天下之主,一举一动,皆上应天像。故古之圣帝明王,常懔懔不敢自肆者,畏天命也。”炀帝又细细看了半晌,问道:“紫微垣中,为何这等晦昧不明?”紫烟道:“妾不敢言。”炀帝道:“上天既已垂像,妃子不言,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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