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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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道:“我来化斋。”士兵道:“斋是日里边化的,这是什么时候了,却来鬼混!”道人道:“别人化斋是日里,我偏要在夜里化。”士兵道:“里边有事,谁耐烦和你缠,请你出去罢!”把手向道人一推,只见士兵反目仰面一交,翻天的跌向照壁上去。这一响惊动了厢房这些士兵,与那手下仆从齐出来,这干人都是会动手动脚的,见跌倒了那个士兵,大家上前要打这道人。只见道人把手一格,一二十人纷纷的上堆,也是倒在尘埃。一个士兵,忙进堂中,向席上去报知。叔宝见说便道:“你们好不晓事,他要化斋,或荤或素,斋他一饱便了,值甚事大惊小怪?”樊建威道:“秦大哥你自陪客,待弟出去看来。”
樊建威走到门首,只见那道人虎躯雄壮,一部髯须,知非常人,忙举手一恭道:“老师还是实要化斋,还是别有话说?”道人道:“我那里要化什么斋?我是要会叔宝兄一面,与他说句话儿就去的。”樊建威道:“既如此,老师少待,我去请他出来。”樊建威进来说了,叔宝方要出去,只见道人已到面前,叫道:“那位是叔宝兄?”此时众豪杰看见,也都出位走下来。叔宝应道:‘小弟就是。”忙向道人作了揖。道人又问:“那一位是二贤庄单雄信兄?”雄信道:“小弟便是单通。”也与道人揖过。王伯当道:“老师,我们人众,大家团揖了坐罢!”叔宝便问老师上姓。道人道:“小弟姓徐,贱字洪客。”叔宝见说大喜道:“原来是徐洪客兄,何缘有辱降临。”单雄信道:“魏玄成时常道及老师,许多奇谋异术,文武才能,日夕企慕得紧,今幸一见,足慰平生。”叔宝就要安席敬酒。徐洪客道:“坐且少停,弟此来为庆老伯母大寿,此时不敢又动烦出阁,弟在山中,带得仙液香醪在此,烦兄送进去敬上老伯母,小弟在外遥拜便了。”便叫取一个空壶来,手下人忙把来放在桌上。徐洪客向袖中取出一个三四寸长的葫芦来,对天默念了几句,又将一指在葫芦外划了几划,揭起壶盖倾下,一时异香满室,烟浮篆结,热腾腾竟是一满壶香醇。徐洪客把一指在葫芦口边一击,即便住了,执壶在手道:“本欲就送进去,奈弟与叔宝兄乍会,恐有猜疑,待弟先自饮一杯。”就斟上一杯,自饮干了,又斟一杯,送与叔宝道:“兄亦先奉一杯,然后好烦兄送进去与老伯母增寿。”叔宝道:“承赐仙醪,家母尚未奉过,弟安敢先尝?”只见程咬金枪出来喊道:“待弟与秦大哥饮罢!”便举杯向口只一合饮干,觉得香流满颊,精回肺腑,便道:“可要再代一杯?”徐洪客道:“这未必了,且拿进去,奉过了老伯母,剩下的取来敬诸兄。”叔宝捧了壶,进里边去了,洪客向内拜了四拜起来。正是:
眉寿添筹献,香醪异味新。
不一时叔宝出来,对洪客拜道:“老母叫弟致谢徐兄天浆,家母已饮受三杯。余下的叫秦琼分惠与诸兄长。”樊建威把徐洪客向内拜祝,说与叔宝知道。叔宝连忙又拜下去,洪客扯住,又在袖内取出一个葫芦来,向日内吹一口气,把壶瓶倾满,大家你一杯,我一盏,恰好轮到了叔室主人家一杯,壶中方竭。众人吃了,个个赞美称奇。叔宝就定徐洪客在单雄信肩下坐了,众豪杰亦各就位。叔宝对徐洪客道:“前岁小弟公干长安,遇李药师,尝道吾兄大名。”雄信问道:“洪客兄,你几时不会魏玄成了?”洪客道:“弟于前月望间,道过华山西岳庙,蒙玄成兄留弟住了一宵,说叔宝兄前年在潞州东岳庙染菏,亏兄接秦兄到贵府调理好了,彼此相聚,约有半载。秦兄后边误遭人命,配入幽州,如今四五载,音信杳然,心甚挂念。玄成兄因庙中不能脱身,托弟附一扎,到尊府相访,欲同往来祝寿。尊价云爷已同诸位爷,往山东拜秦太太寿去了,故此弟连夜赶来,庆祝伯母荣寿。”说罢就在袖中取出魏玄成的两札来。雄信拆开看了,不过说前日在潞时,承兄护法光耀山门的意思。那叔宝一札,前边聊叙阔踪,中间道不及亲身奉祝之意,后边说来友徐洪客非等闲之人,嘱叔宝以法眼物色之;另具寿词一幅,颂祝冈陵。叔宝看完,纳入袖中道:“小弟当年在庙中抱病,亏他的药石调理;及弟在幽州,回到潞州,刚欲图报,玄成兄又到华山去了。许多隆情厚谊,尚未少酬,至今犹自歉然。”李玄邃道:“徐兄几时到这里的?”徐洪客道:“小弟下午方赶进城,寓在颜家店内。原拟明晨来拜秦伯母寿,因见巽方上今晚气色不佳,防有小灾,一路看觑,恰在这个里中,故此只得暮夜来奉陪诸兄。”众人见说,齐声问道:“什么灾星?”洪客答道:“诸兄少刻便知。”
众豪杰见徐洪容丰神潇洒,举动非常,都与谈论,劝他的酒。正在觥筹交错之时,只见徐洪客停着酒杯在案,把左眼往外一瞬,说道:“不好,灾星来了!”忙跳起身来,执着一杯酒,向月台站定,拔出背上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把酒向空中一洒,进来一霎时,狂风骤起,黑雾迷失,堂中灯烛,光摇影乱,众人正在惊疑,只听得外边喧嚷,进来报道:“不好了,左首邻家漏了火了!”叔宝与众人见说,忙要起身往外着人去救火,洪客止住道:“诸兄不要动,外边大雨了。”话未说完,只听得庭中倾盆大雨,倒将下来,足有一个时辰,却云收雨息,手下人进来说道:“恰好逢着一场大雨,把火都救灭了,不然必致延烧了不得。”于是众豪杰愈饮服徐洪客。
其时正交五鼓,众人便起身谢别。洪客对叔宝道:“小弟明早不及登堂了。”叔宝道:“吾兄远临,诸兄又在此,再屈盘桓几日。”洪客道:“小弟因魏玄成常说,太原有天子气,故与刘文静兄相订,急欲到彼一晤,故此就要动身。”叔宝道:“既如此,弟亦欲修一札,去候文静兄,并欲作札致谢玄成,明早遣人送到尊寓。”洪客应允,众位齐声谢别出门。正是:
胜席本无常,盛筵难再得。
第二十五回 李玄邃关节全知己 柴嗣昌请托浼赃官
诗曰:
天福英豪,早托与匡扶奇业。肯困他七尺雄躯,一腔义烈?事
值颠危浑不惧,遇当生死心何慑。堪羡处,说甚胆如瓢,身似叶。
羞弹他无鱼挟,喜击他中流揖。每济困解纷,步凌荆聂。囊底青蚨
尘土散,教胸中豪气烟云接。岂耽耽贪着千古名,一时侠。
调寄“满江红”
尝看天下忠臣义士身上,每每到摆脱不来处,所与他一条出路:绝处逢生。忠臣义士,虽不思量,靠着个天图侥幸成功,也可知天心福善,君子落得为君子。叔宝一时意气,那里图有李玄邃、柴嗣昌两个为他周旋?不期天早周旋,埋伏这两路教应。当日饮够了半夜,单雄信一干回到贾润甫家歇宿;徐洪客到颜家店里,候叔宝的回札;樊建威等三人,各自回家。
雄信睡到天明,忙去催李、柴两个行事,两人分投而往。李玄邃去见来总管,明说为拜秦叔宝母亲寿诞而来,今叔宝因捕盗,遭州中茶毒,要兄托甚名色,取了他来,以免此害。来总管道:“此人了得,我也有心看他;但只是说两个毛贼,他去擒拿也不难,不料遭州中责比。只是目下要取他来,无个名色取来,留在帐下,州中还要来争。”想了一想道:“有了。前日麻总管移文来道,督催河工将士,物故数多,要我这边发五百人抵补。我如今竟将他充做将领,给文与他前去,这是紧急公务,他如何留得住?他再来留,我自有话说。当先原只说他受贿,不肯捕贼,如今将他责比,只是捕不来,可知不是纵贼了。他州中自有捕人,怎挟私害我将官?我这边点下军士,叫他整束行装,只待文出就行便了。”留玄邃吃饭。玄邃再三不肯道:“兄只周旋得秦旗牌,小弟感惠多了。”要留他在衙中盘桓几日,玄邃道:“恐刘刺史申文到宇文恺处,害秦琼在彼处,为他周全,以此不便久留。”来总管只得佥了一张批,自到贾润甫家答拜,送与李玄邃,赠他下程折席盘费银数百两。叔宝这番呵:
汤网开三面,冥鸿不可求。戈人何所慕,目断碧云头。
这厢柴嗣昌去见刘刺史,刺史因是座主之子,就留茶留饭。倒是刘刺史先说起自己在齐州一廉如水,只吃得一口水。起解银两,并不曾要他加耗词讼,多是赶散,并不罚赎。不料被响马劫去邻州协济银三千两,反要我州里赔。别无设处,连人追捕,并无消息,好生烦恼。柴嗣昌就趁势说去道:“正是捕人中有个秦琼,前奉差来长安,曾与八拜为交,昨来拜他母亲寿,闻他以此无辜受累,特来为他求一方便。”刘刺史道:“仁兄不知,这秦琼他专一接受响马常例,养盗分赃,故此得夤充旗牌,交结远方众捕盗攻他;小弟又访得确实,故此责令他追捕。纵是追不着贼,他也赔得起赃。若依仁兄宽了他,贼毕竟拿不着,这项三千银子,必定小弟要赔了。明日小弟正待做文书,解他到东都总理宇文司空处去,今日兄吩咐小弟,止可宽他几限,使他得盗得赃罢了。”嗣昌道:“我想东都只要银子去,人不解去,具文去也罢。”刘刺史道:“正是这银子难得。小弟是赔不起,就要在本州属县搜括,凡可搜括得的,都是县官肉己钱,那个肯拿出来?故此不得不比这干捕人。”柴嗣昌看这刘刺史的意思,是要叔宝众人身上出这项银子的了,因笑一笑道:“这等不若待众捕人赔偿之一半,注销了此事罢。”刘刺史道:“这如何注销得?即少一两,还是一宗未完,关着我考成的。”柴嗣昌道:“这等待各捕盗赔了,完了这考成罢。”刘刺史道:“论这干人,多赔也不难,且惯得贼人常例,就赔也应该。只是这干人,都是东都讨解的,莫说解去是十死一生,只盘费也要若干。如今兄出题,自要他赔赃,外再送兄五百两,这个作小弟薄敬,小弟明日就不比较,听他纳银了。小弟还给一个执照与他,拿着贼时,一一追来给还。”柴嗣昌又含笑起身道:“只恐这些穷人,还不能全赔。”刘刺史道:“这皇银断不可少,只要秦琼出一张认状,分派到众人身上,小弟自会追足。就是仁兄的谢礼,切不可听他诉说穷苦,便短少了。”柴嗣昌道:“只要赔得赃完,小弟的心领了罢。”起身告别,刘刺史直送出府门。正是:
只要自己医疮,那管他们剜肉。
柴嗣昌回到贾家时,李玄邃已得了来总管送来批文,只待柴嗣昌来,问府中消息,同去见叔宝。两边相见,玄邃便把批与柴嗣昌看,说:“正待同你见叔宝,叫他打叠起身。”柴嗣昌看了,叹一口气道:“如今人薄武官,还是武官爽快。这些文官臭吝,体面虽好,却也刁钻,把一个免解,就做了一件大分上,大意要这干捕盗身上赔赃,说给与执照,待拿着贼时追给。”单雄信道:“这小子也是果子话。但是这干捕盗,除了叔宝、樊建威、唐万仞、连巨真三个,想还家道稍可,其余这干穿在身上,吃在肚中,那一个拿得出银子的?”伯当道:“这个须我们为他设处。”程咬金道:“这不须讲得,原是我们拿去,还是我们补还。尤员外快回家去,把原银倾过用费些可补上,拿了来救秦大哥。”尤俊达也应声要去。柴嗣昌道:“这是小弟说过,都在我身上。”张公谨道:“岂有独累兄一人之理?”柴嗣昌道:“不然,这也是秦大哥的银子。”伯当道:“秦大哥几时有银子在你处?”柴嗣昌道:“就是秦叔宝先时在植树岗救了岳父,小弟在报德祠相会时,曾有书达知岳父,及至岳父有书差人送些银子来时,叔宝已回。逡巡至今,小弟方带得来。正拟拜寿后送去,还恐他是好汉子,为人不求报的,不肯收这银子,不若将来完了此事。”白显道与贾润甫道:“此事最妙。”童环、金甲道:“可见前日程兄有眼力,拦住厮杀,终久替他了事。”程咬金笑道:“正是太便宜了我两个。”这是:
张公吃酒李公醉,楚国亡猿林木灾。
正谈时,听得外边喝道:“是刘刺史来拜了。”众人都回避,独嗣昌相见,送了三两折程,三两折席。吃茶时,刘刺史道:“所事我已着人放风去,先完了仁兄谢仪,然后小弟才立限收他银子,免他解给照与他。这分上若不是兄,断断不听。这五十余人解向东京,都是一个死,莫想得回来。”柴嗣昌道:“小弟领仁兄情便了。”刘刺史道:“兄不是这样说,务要他足数,不然是小弟谎兄了;且敝地寒苦,若舍了这桩分了。再没大分上,兄不可放松。”说罢,作别上轿去了。
仕途要术莫如俚,谁向知交赠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