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劳伦斯-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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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她和他自身的强烈的欲望。而她的灵魂却缺乏交流,她这样做是为了满足他的
需要,因为她爱他,即使他要离开她,她也会这么做。
红嘴鸥一直在田野间不停地啼叫。当他头脑清醒过来时,十分诧异于眼前的这
一切,眼前黑暗中弯弯曲曲的可又充满了生命力的是什么?什么声音在说话?随之
他意识到那是野草地,声音是红嘴鸥的叫声。而暖乎乎的是克莱拉呼吸的热气。他
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漆黑闪亮,可十分奇怪,好像是某种野性的生
灵在偷望着他的生命,他对它们是那么陌生,然而又使他感到满足。他把脸埋在她
的脖子上,心里感到害怕。她是什么呀?一个强大的、陌生的野性的生灵,一直与
他在这漆黑的夜中同呼吸。这生命都远比他们自身强大得多,他被吓坏了。当它们
相会时,它们也把野草茎的扎刺,红嘴鸥的叫声,星星的轨迹都带入相会的境界。
当他们站起身来,看见其他的情侣正偷偷地翻过对面材篱往下走去。看起来,
他们在那儿相会是很自然的事了。因为,夜色笼罩着他们。
这样一个夜晚之后,他俩都变得异常平静。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恋情的巨大
力量。就像亚当和夏娃失去他们的童贞后,意识到了将他们赶出伊甸园,投入人间
伟大的白天和黑夜的那种巨大力量一样,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幼稚和迷们。
这对于他们俩都是一种启蒙和满足。这股巨大的生命浪潮使他们认识到自身的渺小,
使他们的心灵得到了安宁。如果这神奇力量能够征服他们,把他们与自己融为一体,
让他们认识到自己在这股能掀起每片草叶,每棵大树、每种生物的巨大浪潮中是多
么的渺小,那么他们又何必自寻烦恼呢?他们可以听任命运的安排。他们在对方身
上都感受到了一种宁静。他们共同得到了一种明证。任何东西都不能消除它,什么
力量也不能将它夺走。这差不多成了他们生命中的信条。
但是,克莱拉并不满足于此。她知道有一种神秘伟大的力量存在着,它笼罩着
她,可是它并不常常支持她。因为一到早晨,它就变得太不一样了。他们已经交欢
过了,但是她仍然无法保持住这一刻。她想再次得到它,她想得到某种永恒的东西,
她还没有充分意识到它是什么。认为自己想要的就是他。可他已经靠不住了,他们
之间以前存在的关系也许不会再发生了,他可能会离她而去,她没有得到他的心。
因此,她感到不满足。她显然已经尝试过,但是她没有抓到——一种——她也不知
道是什么——一种她竭力想拥有的东西。
第二天早晨,保罗内心充满了宁静,感到十分愉快,简直就像已经经受了情欲
之火的洗礼静下心来了。但是,这并不是因为克莱拉,那因她而起的事,但却与她
无关。他们彼此没有更加接近,只像是一种巨大的力量盲目地摆弄着他俩。
那天,克莱拉在厂里一看见保罗,她心里像燃烧着一团火似的。这是他的身体
和额头,她心中的火越烧越旺,她不由地想抱住他。但是,那天早晨,他却异常平
静和矜持,只顾着发号施令。她跟着他走进漆黑,阴沉的地下室,向他举起双臂。
他吻了她,火热的激情又开始在他身上燃烧起来。此时,门口来人了,于是他跑上
楼去,她神情恍惚地走回车间。
后来这股欲火慢慢平息下来。他越来越感觉到他的那次经历,已超出了某个人
的具体,也并非是克莱拉。他爱她,在强烈的激情之后,萌发了一种浓浓的柔情。
但是并不是她使得他的心灵得到了安宁。他一直想把她变成一种她不可能成为的东
西。
克莱拉狂热地迷恋着保罗。她可能看到却不能抚摸他。在厂里,当他同她谈论
了有关蜷线织品时,她就禁不住偷偷地抚摸他侧身。她跟随着他走出车间,进入地
下室,只为了匆匆的一个吻。她那双始终含情脉脉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眼里满含
着压抑不住的狂热。他怕她,生怕她在其他女人面前露出马脚来。她在用餐时间总
是等着他,在拥抱他之后,才肯去吃饭。他感觉她好像已失去了自制力,简直成了
他的累赘,对此保罗十分恼火。
“你总是想要亲吻,拥抱是为了什么呀?”他说,“做什么事都得有个时间概
念嘛!”
她抬起眼睛望着他,目光里流露出愤恨。
“难道我一直想要吻你吗?”她说。
“总是这样,甚至在我去找你谈论工作时。我不想在工作时间谈情说爱,工作
就是工作……”
“那爱是什么?”她问。“难道爱还有专门规定的时间吗?”
“是的,工作以外的时间。”
“那你要根据乔丹先生工厂的下班时间来规定它啦?”
“不错,还要根据各种业务办完后的时间来定。”
“爱情只能在余暇时间才能有,对吗?”
“不错,而且不能总是——亲吻这种爱情。”
“那这就是你对爱情的所有看法吗?”
“这就足够了。”
“我很高兴你这样想。”
过后一段时间,她对他很冷淡——她恨他,在她对他冷淡、鄙视的这段时间里,
他一直坐卧不安,直到她重新原谅他才恢复了平静。但是,当他们重新和好时。他
们没有丝毫更贴近的迹象。他吸引她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满足过她。
那年春天,他们一起去了海滨。在瑟德索浦附近的一家小别墅里租了房间,过
着夫妻般的生活,雷渥斯太太有时跟他们一起去。
在诺丁汉姆城,人人都知道保罗·莫瑞尔和道伍斯太太有来往。可是,表面上
什么也没发生,再加上克莱拉总是过着独居的生活,而保罗看上去又是如此单纯忠
实,因此倒没招来多少闲话。
他喜爱林肯郡的海岸,而她喜爱大海。早上他们常常一起出去洗海水澡。灰蒙
蒙的黎明,远处已有各种色彩的沼泽地,以及两岸长满了牧草的荒滩,都足以使他
感到心旷神情。他们从木板桥走上公路,环顾四周那单调的漫无边际的平地,只见
陆地比天空略微幽暗一些。沙丘外大海的声音很微弱。
他的内心因感受到了生活的冷酷而觉得无比充实。她爱此时的他,坚强而又孤
独,双眼里闪烁着美丽的光彩。
他们冻得瑟瑟发抖,于是,他们俩开始赛跑,沿着公路一直跑回绿草地。她跑
得很快,脸一会就通红了,裸露着脖子,两眼炯炯有神。他喜欢她,因为她体态如
此丰腴,可动作又如此敏捷。他自己体态十分轻盈。她姿势优美地向前跑。两人渐
渐暖和起来了,于是就手拉手往前走去。
一道曙光出现在天空中,苍白的月亮半悬在天边,向西沉去。朦胧的大地上,
万物开始复苏。大叶的植物也变得明晰可见。他们穿过寒冷的沙丘中的一条小路,
来到了海滩上。在曙光照耀下,漫长空旷的海滩在海水下呻吟着,远处的海洋变成
一条长长的带白边的黑带。苍茫的大海上空渐渐红光微露。云彩立即被染成了红色,
一片片分散开去。颜色渐渐地由绯红色变成棕红色,再由桔红变成暗金色,而太阳
就在这一片金光中冉冉升起,顿时滚滚的波涛上被洒上了无数的碎金,好像有人走
过海面,一边走,一边从身边的桶里不断地洒下许多金光。
细浪拍打着海岸发出沙沙的声音。海鸥则像一朵朵小浪花,在海浪上端来回盘
旋,个头虽小,可叫声却分外响亮。远处的海岸绵延伸展,逐渐消失在这晨光之中。
芦苇丛生的沙丘,随着海滩的地势变为平地。他们的右边是马伯索浦。看上去显得
很小。平坦的海岸上只有他们俩在尽情地观赏着浩瀚的大海、初升的朝阳,只有他
们在忘我地倾听着海浪的轻声呻吟及海鸥的凄楚的鸣叫。
他们在沙丘中找到了一个温暖避风的洞穴,保罗站在里面凝望着大海。
“真美。”他说。
“现在千万别变得多愁善感啊。”她说。
看见他像个孤独的诗人似的伫立在那儿眺望着大海,她不禁被激怒了。他笑着。
她很快地脱掉了衣服。
“今天早上的海浪真美。”她洋洋自得地说。
她的水性比他好。他懒散地站着,望着她。
“你不想去吗?”她说。
“一会儿过来。”他答道。
她肩膀丰满、皮肤粉白柔嫩。一阵微风从海上吹来,吹拂着她的身子,撩乱了
她的秀发。
晨曦中呈现出一片金色,明净而可爱,南北方层层的阴云似乎还在消散。克莱
拉避开风头站着,一面盘绕着头发,一大片海草挺立在这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身后。
她瞥了一眼大海,又望望他,他的那双黑眼睛已望着她。她喜欢这双眼睛,却又不
能理解它们。她用双臂抱住胸膊,退缩着,笑道:
“噢,天真冷啊!”
他向前倾俯吻了她,突然紧紧地搂住了她,又吻了一下,她站在那儿等待着。
他盯着她的眼睛,随后目光又移向了白色的海滩。
“那就去吧!”他轻声说。
她伸出双臂环绕着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动情地吻着他。然后走开了,说
着:
“你来吗?”
“马上就来。”
她吃力地走在柔软的沙滩上。他站在沙丘上,望着苍茫茫的海岸环绕着她。她
变得越来越小,小得失去了比例,仿佛是只大白鸟吃力地向前走着。
“还没有海滩上的一块白色的卵石大,也比不上沙滩上翻动着的一朵浪花。”
他自言自语道。
她似乎还在穿越巨大的喧闹的海岸。看着看着,她不见了踪影,眩目的阳光遮
住了她的身影。继而他又看到她了,仅仅像一点白斑,伴随着阵阵涛声走在白色的
海滩上。
“瞧,她多么渺小!”他自言自语说,“她就像消失在海滩上的一粒细沙——
不过是随风飘动着的一个小小的白斑点。一个微小的白色浪花,在这晨曦中简直像
不存在似的。可为什么她会这样吸引我呢?”
这天早上没有一个人打扰他们。她已经下水去了。宽广的海滩,长着蓝色海草
的沙丘及波光粼粼的海水都在闪闪发光,组成了这茫茫无垠的荒原。
“她到底是什么呀?”他心里想着。“这儿是海滨的早晨,雄伟秀美,千古不
变;那儿是她,整日自寻烦恼,永不满足,转瞬即逝就像浪花上的泡沫。她对我到
底意味着什么?她代表着某种东西,就像浪花代表大海一样,可是她究竟是什么呢?
我所关心的其实不是她。”
接着,他被自己心里的这些无意识的思想惊呆了。好像他清清楚楚地全讲了出
来,早晨的一切全都听见了似的。他匆忙脱掉衣服,赶紧跑下沙滩。克莱拉正张着
望他。她扬着臂膀冲他招手,她的身子随着浪花时起时伏。他跳进细浪中,不一会
儿,她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善游泳,不能在水里久呆。她洋洋自得地围着他嬉水,炫耀着她的泳装,
惹得保罗妒意大发。阳光深深地映入水中。他们在海中笑了一阵,然后比赛着跑回
沙丘。当他们气喘吁吁擦拭着身子,他望着她喘息不定的笑脸,发亮的肩膀和颤动
着的乳房。当她擦干它们时,他害怕了,于是他又想:
“她的确美丽得惊人,甚至比清晨和大海还要伟大。她是……?她是……?"
他那黑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她笑了一声停下擦拭。
“你在看什么呀?”她说。
“看你。”他笑着回答。
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一会儿,他就吻着她那白白的起着鸡皮疙瘩的肩头,一边
想着:
“她是什么?她到底是什么?”
这天早晨,她对他情意绵绵,可是他的吻中有着某种超然、坚定和原始的意味,
就好像他只意识到自己的意愿,而根本没有想到她和他对自己的渴望。
白天,他外出写生。
他对她说:“你和你妈去苏顿吧,我这人太枯燥。”
她站在那儿望着他。他知道她想跟他一起去,但是他宁可一个人去。她在身边
时,他总感觉到像是置身于牢笼之中,身上仿佛压着重负,好像连深深地透一口气
都做不到似的。她察觉到他极想从她那儿得到自由。
晚上,他又回到她的身边。在黑暗中他们走下海滩,在一个沙丘的避风处坐了
一会儿。
他们凝视着漆黑的大海,海上一丝光亮都没有。此时,她说:“你似乎只有在
晚上才爱我——白天时根本就不爱我。”
他让冰凉的沙子漏过自己的指缝,对她的指责深感内疚。
“晚上由你任意支配,”他回答,“白天我想自己支配。”
“可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