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劳伦斯-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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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笑又好气。
“饭会自己热吗?”
“哦,我不知道怎烧饭。”
“如果没饭吃了,你就会知道。”
“暖,也许是吧。”他应着声走了。
她下了楼,发现屋子虽然摆整齐了,但还是很脏。她只有彻底打扫干净了才会
去休息。她拿着畚箕去倒垃圾时,基克太太看见了她,就会立刻装做要去煤房。于
是,在路过木栅栏时,她会喊:
“你还忙着?”
“嗳。”莫瑞尔无奈地说,“没法子。”
“你看到霍斯了吗?”马路对面一个小个子女人叫道,原来是安东尼太太,一
头黑发,个头奇矮,总是穿着一件紧身的棕色丝绒衣服。
“没有。”莫瑞尔太太说。
“嗳,我希望他来,我有一大堆衣眼,我刚才确实听到他的铃声。”
“听!他在那头。”
两个女人向远望去,河川区小巷那头有个男人站在一辆老式双轮轻便马车里,
身子俯在一捆捆米黄色的袜子上。一群女人向他伸着手,一些人手里也拿着一捆捆
东西。安东尼太太的胳膊上就搭着一堆没着色的袜子。
“这星期我已经做了十打。”她骄傲地对莫瑞尔太太说道。
“啧啧啧,”第一个说,“我不知道你怎么能有那么多时间。”
“哦,”安东尼太太说,“只要你抓紧时间你就有时间。”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抓紧时间的。”莫瑞尔太太说,“这么多袜你可以赚到多
少钱?”
“两个半便士一打。”另一个回答说。
“哦,”莫瑞尔太太说,“我宁愿饿死也不愿为了挣两个半便士坐在那织二十
四只长袜。”
“哦,我不明白为什么,”安东尼太太说,“你可以抽空织啊。”
霍斯摇着铃走过来了。女人们胳膊上搭着织成的长袜在院子门口等他。这个粗
俗的家伙和她们开玩笑,设法哄骗她们,戏弄她们。莫瑞尔太太不屑一顾地走进了
自己的院子。
这里人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如果一个女人想找她的邻居,就拿拨火棍伸进壁
炉,敲敲壁炉后面的墙,隔壁房子里传来很响的声音,因为壁炉都是背靠背造的。
一天早晨,基克太太正在做布丁,她差点被吓死,她听到她家壁炉上发出“砰”的
一声,她冲到栅栏边,两手沾满了面粉。“是你敲的吗?莫瑞尔太太?”
“劳驾了,基克太太。”
基克太太爬上她家的煮衣锅,翻过墙从莫瑞尔太太家的煮衣锅上下去,冲进她
的邻居家里。
“哎,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她关切地问道。
“你去找一下鲍尔太太吧。”莫瑞尔太太说。
基克太太走到院子里,扯着又尖又响的嗓子叫开了:
“艾一吉一文一吉!”
声音可以从河川区的这头到那头。艾吉终于跑来了,又被派去找鲍尔太太。基
克太太顾不得她的布丁了,陪伴着她的邻居。
莫瑞尔太太上了床,基克太太照顾安妮和威廉去吃饭。胖胖的走路摇摇晃晃的
鲍尔太太在屋子里发布着命令。
“切点冷肉给主人做饭,再给他做一个苹果奶油布丁。”莫瑞尔太太说。
“今天不吃布丁,他也过得去。”鲍尔太太说。
莫瑞尔不是那种早早地就等在矿井吊架下面准备早点上去一类人。有些人四点
钟放工哨声之前就等在那儿了。但莫瑞尔所在的那个矿坑煤层薄,离井口只有一里
半,他通常干到工头停工才结束工作。然而,这天,他干得不耐烦了,两点的时候,
就凑在绿色的蜡烛光下看表——他在一个安全巷道里——两点半时他又看了一次。
为了不影响第二天干活,莫瑞尔正在挖一块岩石。他半蹲半跪着,使劲用镐“克嚓,
克嚓”刨着。
“快干完了吧?”他的伙伴巴克喊道。
“干完?只要这世界存在就永远别想干完。”莫瑞尔吼着。“
他继续挖着,累得精疲力竭。
“这是一件让人窝火的工作。”巴克说。
莫瑞尔累得火冒三丈,他没有应声,只是竭尽全力挖。
“你最好留着明天干吧,沃尔特,用不着这么用力。”巴克说。
“我明天一点都不想干这个活,伊斯瑞。”沃尔特喊道。
“哦,好吧,你不干,会有别人干的。”伊斯瑞尔说。
莫瑞尔继续挖着。
“哦,上面——收工了。”隔壁巷道里的人喊着,离开了。
莫瑞尔继续挖着。
“你也许会赶上我的。”巴克说着,走了。他离开之后,留下莫瑞尔一人,他
几乎要发疯了。他还没完成他的工作。他劳累过度,几乎累得发狂。站起身,汗水
淋漓,他扔下工具,穿上大衣,吹灭蜡烛,拿上灯走了。在主巷道里,别人的灯在
摇摇晃晃。传来空洞的回音。这段地下通路又长又难走。
他坐在井底,豆大汗珠往下滴着。有很多等着上井面的矿工,吵吵嚷嚷地说着
活。莫瑞尔不情愿而简短地回应着招呼。
“真讨厌,下雨了。”老吉尔斯听到上面传来的消息时说。
莫瑞尔心里很踏实,他已把他喜爱的旧伞放在矿灯室里。终于,轮到他钻到升
降机里,一会儿,他就到了地面。他交出矿灯、拿了那把他在一次大拍卖中花了一
先令六便士买来的伞。他在井边站了一会儿,望着田野,灰蒙蒙的雨浙浙沥沥地下
着,卡车上装满了湿漉漉、亮闪闪的煤。雨水顺着矿车边往下淌,打在车身上白色
的“C、W公司”这几个字迹上。这些脸色苍白,神情忧郁的人川流不息地沿着铁轨
冒雨来到田野上。莫瑞尔支起伞,听到雨点“啪、啪”地滴到伞上,心情开朗了许
多。
在通往贝斯伍德的路上,矿工们一个个都湿漉漉的,浑身又灰又脏。但他们那
红红的嘴唇仍旧兴奋地谈论不休。莫瑞尔走在人群中、默默无言,怒气冲冲地皱着
眉头。路过威尔斯王子酒店和艾伦酒店时,许多人溜了进去。莫瑞尔痛苦地抑制着
这种诱惑,迈着沉重的步伐,从伸出公园院墙的那些温湿的树枝下走过,行进在青
山巷泥泞的路上。
莫瑞尔太太躺在床上,听着雨声和从敏顿回来的矿工们的脚步声、说话声,还
有他们从田野走上石阶后的“砰、砰”敲门声。
“伙房门后有点香草汤,”她说:“先生如果不在路上喝酒,可能想喝上一杯。”
但他姗姗来迟,她断定他去喝酒了,因为下着雨,他哪有心思照顾孩子和妻子?”
每次她生小孩子时都要大病一场。
“是什么?”她问,觉得快完蛋了。
“一个男孩。”
她从这句话中得到了安慰,一想到成了男孩子的妈妈,她心里洋溢着温馨。她
看着这个孩子,孩子长着蓝眼睛,浓密的金黄色头发,漂亮的脸庞。她对这个孩子
的爱油然而生,什么也顾不了了。她把孩子抱在她的床上。
莫瑞尔一点也没预料妻子生产,拖着脚步走进园里的小路,疲倦而生气。他收
起伞把它放在水槽里,然后,把那双笨重的靴子扔在厨房里。鲍尔太太出现在里面
门口。
“哎”,她说:“她的身体非常虚弱,生了个男孩。“
矿工哼了一声,把他的空背包和铁皮水壶放在厨房的柜子上,又走到洗碗间,
挂好外套然后回来跌坐进他的椅子里。
“有酒吗?”他问。
那女人走进伙房,软木塞“扑”地响了一声。她厌恶地把杯子重重放在莫瑞尔
面前的桌子上,他喝了点滴,喘了口气,又用他的围巾一角擦擦大胡子,然后边喝
边喘气,又躺靠在椅子上。那女人没有再跟他说话。她把他的晚饭放在他的面前,
上楼了。
“主人回来了吧?”莫瑞尔太太问。
“我已经把晚饭给他了。”鲍尔太太回答。
他双臂撑在桌上——他讨厌鲍尔太太没有给他铺桌布,只给他一小盘菜,而不
是一大盘菜——他开始吃了。妻子的病,新添的男孩,现在都旁若无闻。他太累了,
只想吃饭,然后把双臂放在桌子上坐着。他不喜欢鲍尔太太在旁边。炉里的火太小,
这些都让他闷闷不乐。
吃完饭,他坐了20来分钟。然后,把火拨旺。他穿着长袜,极不情愿地上了楼。
这个时候去看他的妻子可真难堪,他太累了。他的脸是黑黝黝的,脸上满是汗渍,
汗衫也干了,浸透了尘污,脖子上围着一条肮脏的羊毛围巾。他就这样站在床脚边。
“嗨,现在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很快就会好的。”她回答道。
“呣。”
他若有所失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累,讨厌这些麻烦事,可他,
又不会知道他该怎么办。
“她们说是个男孩。”他结结巴巴地说。
她掀开被单,给他看这个孩子。
“上帝保佑他!”他低声说。这模样令她捧腹大笑。因为他装出慈父的形象,
勉勉强强地祝福他,实际上他并没有这种感情。
“你走吧。”她说。
“我就走,亲爱的。”他回答着,转身走了。
妻子让他走,他想吻她一下,但又不敢。她希望他亲亲她,但无法让自己做出
任何暗示。他出了屋子后,她松了一口气,屋子里留下一股淡淡的矿井味儿。
有位公理会牧师每天都来看莫瑞尔太太。海顿先生很年轻,也很贫穷。他的妻
子在生头胎孩子时死了,因此他现在还孤身独处。他是剑桥大学艺术学士,非常腼
腆,生来不是做传教士的料。莫瑞尔太太很喜欢他,他也信赖她。当她身体精神好
时,他们一聊好几个小时。他做了这个孩子的教父。
偶尔,这位牧师也和莫瑞尔太太一起喝茶。于是,她就早早铺上桌布,拿出她
最好的淡绿边杯子,心里希望莫瑞尔别太早回来,即使这一天他在外面喝杯酒,她
也不会在乎的。她总是做两顿主餐。因为她认为孩子们的主餐应该在中午吃,而莫
瑞尔应在5点钟吃。因此,当莫瑞尔太太和面做布丁,削土豆皮时,海顿先生就会抱
着孩子,看着她干活,讨论着他的下一次布道。他的想法荒谬古怪。她谨慎地让他
面对现实。这次是在讨论述拿的婚礼。
“当主耶酥在迦拿把水变成酒后,”他说:“这就是普通生活的象征,结婚后
夫妇的血如果没有受过圣灵感召,像水一样。一旦受了圣灵感召,就变得像酒一样。
因为,一旦有了爱情,一个人受到了圣灵感召,精神结构就会改变,外表也会变化。”
莫瑞尔太太心里想:“是啊,可怜的家伙。他年轻的妻子就死了,所以他才把
爱投入到圣灵身上。”当他们把第一杯茶喝了一半时,就听见门外传来矿井靴的响
声。
“天哪!”莫瑞尔太太不由自主地喊道。牧师看起来也有点害怕。莫瑞尔进来
了,他满面怒容。牧师站起来想跟他握手,莫瑞尔却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不安全啦,”莫瑞尔说着伸出手来让他看。“看我的手!你从来不想握这样
的手,是吧?手上尽是铁镐、铁锹上的煤灰。”
牧师慌乱地涨红了脸,又坐了下来。莫瑞尔太太站起来,把冒着热气的汤锅端
到旁边。莫瑞尔脱下外衣,把扶手椅子拖到桌子跟前。重重地坐下来。
“累了吧?”牧师问道。
“累?我是累了。”莫瑞尔回答道。“你不知道累是什么滋味。”
“也是。”牧师回答。
“看,看这儿,“矿工说道,让他看自己汗衫的肩部,“现在干了点儿,可还
是像块汗淋淋的抹布,摸摸这儿。”
“上帝啊!”莫瑞尔太太喊道:“海顿先生才不想摸你那肮脏的汗衫。”
牧师小心地伸出手。
“对,也许他不想摸。”莫瑞尔说道:“不管怎样,汗会从我身上流出来。我
的汗衫每天都拧得出水来。太太,你有没有给一个从井下回家的男人准备一杯汤!”
“你知道你把所有啤酒都喝完了。”说着,莫瑞尔太太给他倒了一杯茶。
“难道一点也没有了吗?”他转身对牧师说:“你知道,煤矿里到处都是灰,
一个人浑身是煤灰,当然回到家,就需要喝一杯酒。”
“那是当然。”牧师说道。
“可十次想喝九次都喝不上。”
“有水——还有茶。”莫瑞尔太太说。
“水!水又不能润嗓子。”
他倒了一杯茶,吹了吹,隔着大黑胡子一口喝干了。然后叹了口气,又倒了一
杯,把茶杯放在桌子上。
“我的桌布!”莫瑞尔太太说着把茶杯放在盘子里。
“累成这样的人回家,哪顾得上桌布。”莫瑞尔说。
“可怜啊!”他的妻子冷嘲热讽地说着。
屋子里弥漫着肉、蔬菜和下井工作服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