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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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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家印刷厂的后门口。老韩刚走到门前,门立刻开了,象有专人等候似的。开门人和老韩握过手,也没说话,即转身回去。一会儿,搬出两捆书。老韩背起大捆就走,杨晓冬便抄起那捆小的跟上。回到图书馆,老韩才告诉他背的是传单,准备在后天省城庙会散发的。
  庙会那天学校放假,组织春季旅行,杨晓冬接受了跟老韩一块散传单的任务。清早,他将传单藏掖在衬裤里,外面用皮带扎紧。到庙会场上,他躲开同学,独自溜到山门口。在那里,老韩早已等候多时了。两人走到背角处,老韩先交给他一迭商标,要他把传单压在商标底下,然后划分了散发区域,指定了集合地方,并教他怎样躲避宪兵警察。为了教杨晓冬,老韩先作示范:只见他嘴里念叨着什么“丸散膏丹”,一页页的向外散发;到了人稠的地方,他的动作骤然加快了,白色传单象一群白鸽子从他手中飞出来。杨晓冬又羡慕又钦佩,心情更是激动。他不再逗留,按照所分配的路线,也散发起来。可是他的动作,又吃力又慢,心里卜咚卜咚的,仿佛每次向外散发一张,就有人抓住他的胳臂一样。越散越沉不住气,最后,把剩下的百来张传单,一下子投向围着少林会的人群里。他很快隐蔽了。传单突然从空中抛下,夺了少林会的场子,大家趋步去抢,争先阅读。有人默读,有人朗诵,有人揣在怀里。忽然,一个公教人员模样的人,提高嗓门说:“这是共产党的宣传品!看一眼都要杀头的。”说完话,他象从手里摔出个大蝎子似的扔掉了宣传品,带头跑开了。片刻,人净场光,连少林会要武术的也撒了腿,空旷的广场上,只剩下没拿完的传单和闪闪发光的剑戟刀枪。
  杨晓冬随着人流跑到河南,在集合点——钓鱼台同老韩会了面,心里还在不停地乱跳,同时又感到从来未有的兴奋和满足。
  半个月以后的一个深夜,国民党派了十几个宪兵,窜进了学校,逮捕了两位教员和三名学生。杨晓冬听到宪兵追问被捕人中哪一个姓赵,便急忙跑到藏书室给赵肖峰送信。赵肖峰急得顾不上穿衣服,从窗子里跳出去,藏在锅炉房的水池后边。特务们走后,杨晓冬又给赵肖峰送来衣裳,趁着天色未明,把他送出校外。
  第二天,赵肖峰领导同学组织了请愿团,坚决要求释放被捕的师生。反动当局置之不理,师范同学便列队游行,沿途散发传单,张贴标语,把蒋介石投敌卖国的一切勾当痛予揭发。市政当局恼羞成怒,当天派出大批军警,把师范学校包围得水泄不通。同学们更加气愤,宣布无限期罢课,誓死营救被捕师生;同时,对包围学校的步兵七连展开了宣传争取工作。杨晓冬参加了宣传队,被选为分队长。他领着十几位同学,骑上学校围墙,对着墙外士兵,用《满江红》的调子唱他们自己编的歌曲:
    二月雪天,
  被捕在师范校园,
  一个个被拳打脚踢锁引绳牵;
  要问犯的什么罪,
  为爱国家锦绣江山。……
  以后又编了《告士兵弟兄》之歌:
    士兵弟兄仔细听!
  枪杆为的保人民,
  打日本鬼是英雄汉,
  残害学生挣骂名。
  …………
  争取士兵工作有了显著成绩:他们不刁难同学,让同学们随便出入,送粮送菜;有的人还帮助学生们买大饼油条。事情做的不机密,被特务发觉了,把七连调回营房,连长撤了职。九连接七连的防,又派来一个宪兵分队。他们提出最后通牒:“限三天内交出赵肖峰等三十名同学,其余学生全部解散。”同学们听了,十分气愤,全体都加入了武装大队,拿着刀枪木棍,同军警隔墙对峙。一天晚上,老韩找到杨晓冬说:“情况很紧急,校里的米面眼看就要吃完,派你今夜给赵肖峰去送信。去时我送你。回来要有困难,找我儿子燕来帮助你。”
  更深夜静,鸡不叫,狗不咬,这时,杨晓冬带好给赵肖峰的紧急信件,和老韩一块走到钟楼。老韩迈了几步,在钟楼左边砖槽上,用力掀开上面的铁篦子,回过头来,拍着杨晓冬的肩膀说:“这儿底下是污水沟,外人都不知道它的底细。出口在校墙外的河坡上。去吧!全体同学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
  同老韩紧紧握过手,杨晓冬心急火燎地钻进去,先用脚尖抵住沟底,然后伏下身向前爬。沟里凉气袭人,还有股腥酸味。爬了十多步,身底下礁渣砖头多起来了,他猜想是到了校墙。心里很紧张,仿佛军警就蹬在自己脊背上。不顾礁渣扎手,使足了力气,加快速度,恨不得一步爬出去。忽然硌嘣一声,脑袋撞在什么硬东西上。头撞晕了,眼睛直冒金星。他停下来摸了摸,原来是铁篦子卡住出口。费了很大力气,推开铁篦,才钻出来。不远,有一座小石桥。“桥上有站岗的吗?”他问着自己,不由地停下来。听了听,没有动静,又沿河爬下去。刚爬上东坡,听到桥上有人问:“口令!”他撒腿就跑。凄厉的枪声,朝他背后射击过来。
  这天中午,他拿着赵肖峰的信往回走。绕到原来的地方,远远的看见两个士兵在桥头上站岗。糟糕,敌人已经堵塞了回去的道路。赵肖峰说过,信若不能在白天送到,就耽搁了晚上的行动啦!正在没有办法,忽然想起老韩的话,马上转身快步朝城里走。走到菊花胡同,打听到韩家住在大杂院里。他走进韩家那间小屋,看见一个五十来岁面色黄瘦的老太太,老太太背后藏着一个怕生的四五岁的小姑娘,炕沿前站着个男孩子,面庞清秀,眼睛灵活,腰挎书包,手捧着玉米面饼子。他知道这就是老韩的男孩子韩燕来。他向老太太说明了来意,没等妈妈答应,韩燕来把书包往炕上一扔,拉着杨晓冬就朝外走。等妈妈跟出大门时,他们早已拐过菊花胡同口。
  路上,杨晓冬把严重的情况和艰巨的任务慢慢告诉他,试探他有没有勇气送信。不料这孩子半点也不怕。出城之前,先找了个背静地方,把杨晓冬的信接过来,掖在他的衣兜里。到西关后,两个人围着学校绕转了一周,到处都有军警把守,不用说人,就是一只鸟儿,也逃脱不了他们的眼睛。后来,绕到靠近护城河的西北面。这儿校墙陡立,墙外河水很深,把守的人也比较少。韩燕来说:“我浮水过去,爬到挨墙根的柳树上,把信投过去。”杨晓冬说:“浮水,我刚才也想过,问题在于你一下水,就被人家发现了。”他说着,发现靠河北面有一座茶馆,为数不多的茶客们,坐在水面的茶亭上,有的向外看水,有的打瞌睡。他心里一动,领着韩燕来进了茶馆。两人要了壶茶,边喝边等机会。约喝两杯茶的工夫,茶客渐渐走了。韩燕来早已盯准茶亭外面那个伸向水面的小平台,当茶炉工友刚从那里挑走一担水,他向杨晓冬交换了一下眼色,目测了达到校墙的距离,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去。不久,对面墙根露出了韩燕来的脑袋。他是多么灵巧啊!攀着一棵拳头粗的小树,活象个狸猫,三抓两挠,扳住墙头。当他向墙里跳的时候,杨晓冬的心也跟着跳,活象韩燕来的双脚从空中跳到他的胸脯上。再也喝不下茶水,眼睛死盯着韩燕来爬墙的地方,希望他赶快出来。越等越不见动静。正焦急中,听得枪声连响,眼看二十米外的河水里,子弹溅起浪花的地方,韩燕来象只水鸭一样,浮过岸来。他边游边向茶馆摆手,杨晓冬会意,便匆匆从茶馆躲开。
  这天夜里下两点,距最后通牒三小时前,全体罢课师生,突然向外猛冲,与包围的军警展开了激烈的搏斗。老韩率领三十名同学,先打冲锋,后作掩护。为了拯救多数,老韩和他的三十名战友流尽了自己的鲜血。冲出重围的同志,受到党的掩护,当夜把他们作了安置。有的派赴平津,有的送往乡下,有的隐蔽在本城。这就是蒋介石宪兵三团血洗省城师范的大惨案。从此,杨晓冬失学了。但他在政治上更坚强了。不久,他就参加了共产党。抗日战争爆发,他被派到平原根据地。……
  “我们是老战友,一别快十年了。”杨晓冬用怀旧的心情说,“赵肖峰同志的身体可好?”
  “你说的是肖部长?”金环纠正着他的话,“身体够好,久经风霜苦险,跟你一样,老胡子老脸的啦!”
  “呵!”杨晓冬苦笑着,笑她说话的坦率,“我想给他写封信,告诉他咱们就要进内线去。”
  “信我已经写了一封,你看行不?”
  杨晓冬接过信,念了一遍,发现文字通顺,字体也还清秀。心中暗想:这个女同志在政治上文化上都不简单哪。他从新打量了她一眼。便征求她的意见说:“有你这封信,我暂时不写了,到里边去了再说。当前的事,你看怎么办好?”
  “我去城郊打个前站,一切搞妥当了再来接你。”
  杨晓冬不愿独自留在敌人据点里,乘势说明自己离家很近,愿意同她作伴出发,顺便回家瞧看瞧看(他没提动员母亲作交通工作的事)。金环听了十分高兴:“原来你是本地人,口音不大象呵!好,等我把小离儿安置安置,咱们随后动身上路。”

  黄昏以后,他们到达千里堤坡,订好见面的时间地点,杨晓冬便同金环分了手。只身夜间走路,感到有些不安。这一带,虽说离家不远,敌情可不够清楚。至于地形,他心里有底:顺着长堤,经过四座石桥,就是他的故乡古家庄。哪知走不到三华里,就发现迎面堤坡修有敌人的炮楼。他一时情绪紧张,快步离开堤坡,深一脚浅一脚,时间不大就走得满身是汗。内衣湿透了,冷风一吹,凉的浑身发抖。这时,天色阴沉,抬头不见星光,地下没有道路。心里一急,连方向也辨不清了。“两只脚走遍南北几千里,家门口迷失路途,你是思家心切吗?镇静些嘛!”他给自己下达命令后,便停住脚步,索性蹲在地下。看到前面不远,土埝高起。靠近土埝一边的枯草根里,发现残存未化的雪糁。他会心地点了点头,知道积雪是背向太阳的地方。为了证实这一论断,伸出掌心试了试冬夜的风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信念。他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大踏步前进,就象在他要去的前面,有谁同他争夺什么似的。
  又走了五六里路,迎面的坟茔里,出现了成行的柏树和石人石马。这是他熟悉的柏树坟。跨过它,再有两节地就到家了。顿时心明眼亮,手轻脚快,忘记了疲劳。古家庄虽尚未看见,但被他感觉到了。骤然间,周围的环境使他感到异常亲切。眼前冰封冻裂的土地,使他感到温暖软绵;脚下的枯枝草芥,使他感到轻柔美丽;几堆土丘,赛过名园胜景。故乡的魔力是多么大呵!
  杨晓冬怀着一颗沸腾跳荡的心,走到古家庄村边。为了警惕,他伏在村东口地上,小心地听了半天,确实没有任何动静,才傍着堤坡,向家走去。
  家门口,他亲手栽的那棵槐树,已经三手粗了。他双手攀树,爬上墙头,用脚尖试着,轻轻落地,他站到院中了。漆黑的窗户,很象土房的眼睛。看见窗户,犹豫开了:
  “这房里住的还是她老人家吗?”
  他站在窗外,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是敲门好,还是在窗外站着好。这时,听到屋里有响动,仿佛是翻身。接着,翻身的人咳嗽了一声。不论离家多久,杨晓冬完全熟悉这种声音,他毫不犹豫地扶住窗户,低沉地叫了声:
  “妈妈!”屋内静的象空着,显然,把屋里的人惊住了。
  杨晓冬用了更重的沙哑声音:
  “妈妈,是我。”
  “呵!我的冬儿呀。……”
  门打开了,娘儿两个依偎在一起。儿子感到热辣辣的东西滴在他的脸上:
  “妈妈!不要哭。”
  “我没哭,是冷风吹了眼睛流泪的。”老人家极力掩饰着,“松开手,让我点灯。”
  “点灯容易被人察觉,咱娘儿俩在黑影儿里说话吧!”
  “你说的?”母亲爬上炕,先拿被单罩住窗户,又伸手摸着火柴。第一根用力过猛,擦断了;第二根燃着后没有去点灯,先借着光看了看儿子,回头找灯盏,又找错了地方;第三根火柴才点亮了灯。母亲转过身来,紧握住儿子的手,仔细端详着儿子的脸:
  “冬儿,你的面容没变多少,胡子拉楂的,你看,比过去老了。”妈指着挂在墙上的木框小镜,那里有他中学时代的像片。
  “妈妈!你还在外面挂这个?”
  “我能丢掉它?儿是娘身一块肉呵!”
  “妈!这张像片,要就是藏起来,要不就交给我。”
  “这是为什么?……”妈妈困惑了。
  “我马上要到省城里面去。……”
  母亲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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