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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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仍在继续, 繁华落尽下的京城却已经悄然易主。宫闱倾轧,争权夺利,这些堙没在浮华背后的黑暗,京城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没有人去关心,没有人去在意。我更不甚在意。
若放了平日,我要赞一声麟渊好计谋的。但是这样的谋算放到我的头上,实实在在的让人寒心。我对他平日的尽心尽力,他竟然全部归咎到我图谋不轨的心思上。当真是很好,非常好。
如今的祥麟宫是身处这热闹的宫主的一座死城。连奴才婢女都走得一干二净。只余下一些打杂的杂役,还有小德子在身边。以及南疆质子耶律鸿鹰。
“没想到算来算去,到了最后竟然是你我二人作伴。”我看着窗外寂静的院落。轻轻的叹息。
床上俊秀的人邪气的勾起了唇角。“呵,不得不说这也是我没想到的。你的老情人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呢。”随即按耐不住的低咳了起来。他的身子禁不起大的折腾,这两年我的落败,使得平日里毫不起眼,现在却显得尤为金贵续命的那些药材变得一味难求,何况这位还是一个一吃便要十几种一齐上来的娇贵身子。能拖到现在已经算是大好了,若无以为继,油尽灯枯也并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事了。
幸好平日里我放任了耶律鸿鹰在宫内的小动作,如今全派上了用场。让我们的吃穿用度仅仅能维持住表面的尊严。有时我也会想这也许会不会是宫里的那位的旨意,但,想的越多,心里的空洞就越大。索性把这些都抛开,安安静静的让时间把往日我的爱恨情仇一并带走。
两年的时间,足以能把任何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的距离无限的缩短。更何况是,我对于他,抛开被调戏的厌恶不说,其实还是很欣赏的。
相处的越久就会发现他骄傲的外围内比旁人更加脆弱的内心。我撩开毯子,看见他瘦弱的身子时,心头有些涩涩。他已经许久不曾锻炼这副身躯了。四肢甚至比麟渊的看起来还要瘦弱苍白。
他的健康,身体,尊严,骄傲,全被我亲手摧毁了,我下手的时候快、狠、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因为那是战场。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人间炼狱,多余的情感是懦弱的负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冷酷的看着他在我生活中,一点点走向死亡。
“又咳了?要不要起来坐坐。”
“好。”他虚弱的笑笑。“是躺的太久了呢,人都有些软了。”身子却大半用不上力,只是一味的咳的掏心掏肺。这是我造的因,也是我该偿还的果。我走过去伸手把细瘦的身子搂进怀中,他冰凉的身体冻得我一颤。恍然的想起来,这薄薄的被褥,他是扛不住的,他那一身能抗住严寒的内力,早已结束在我一掌震碎的经脉下。
他见我扶在他手臂上的手指,眼神里慢慢缠满了寒气。“我不用来你同情。”
我的笑容僵在了嘴边,一瞬间涩然。这不过是一直照顾一个人的习惯。一个……两年都改不掉的习惯。低头看着自己僵硬苍白的手指,被他一点点的从手臂上撸去,
我看着他那犀利的眼神中清明,有些惭愧。到现在,我也不得不承认,关心他的身体一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某个让人一提起来就会心疼的名字。虽然他已逼我至此,但是我仍然无可救药的爱恋着他。
看着他慢慢一点点仿佛撑起什么千斤重物一般费力的撑起那分量轻的可怕的身体,我不忍的移开了眼。半晌,待他气喘吁吁的坐好,我的视线仍然胶着在空无一物的院子里。
“外面有什么么?”耳边传来耶律鸿鹰的调笑。
“啊……只不过快要入冬了,连鸟儿也不见了呢。”我坐在窗边慢慢的回答。这是两年前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如此心平气和的与这位南疆的大皇子。
“你们这里太冷,鸟儿当然不会留在这里挨饿受冻。我们南疆就不同了。鸟语花香,冬天一样阳光明媚。”
我终于把视线从胶着在青石砖地板上的一片落叶上扯了回来,仔细的打量着他。他一提起自己的家乡,苍白的颊边便会涌起淡淡的红晕,一刹那间,这去了配饰俭朴之极的屋子,瞬间盈满了芳华。他亦美艳不可方物。
“南疆的冬天也不大好。”我皱着眉努力回忆起几个在边关过得春节。虽不像这里那么寒冷,但是,湿气重,极阴冷。麟渊他。。。。。。我猛然停住,忽然苦笑起来。为什么,两年了,还会想起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那是北边。我们的首府要更靠南。那里四季如春,冬天很暖和的。”耶律鸿鹰的谈性显然很好,没有注意到我的走神,继续道。“这里,冬天寒冷的好像你永远化不开的眼神。”
我暮然看向他。他清浅的咳了一声。笑道:“当日仅仅能以未及弱冠之姿把我弄到这副天地的三皇子,我可不相信,这小小的宫墙,小小的禁卫军能困住武功卓绝的三皇子麟珏殿下。”
我沉默不语。忽然牵动唇角的肌肉生生拉扯出一条微笑的弧线。“你说的对。”
“不想笑的时候不要笑。难看死了。”他低声嗤道。“既然他如此对你,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
我看着他。“那你又为什么千方百计的留在我身边呢。”
他哽住。半晌没有说话。斗室里空留一声叹息。
……只不过,想靠得近些罢了。
我错开眼,慢慢看向院子里的大坑。原来那里种了一棵古树,是我生下来,在这宫中时就有了的,形态很美,开的花也很香,以前无聊的时候,还会盼着花期,取些干净的花瓣送到母妃那里做些花酒,蜜水什么的。后来,我被囚于此的前年秋天,这树便莫名的枯死了。小德子便移走了,却没来得及填土,想着开春在种一棵新的呢,我便被麟渊软禁在这里。这土终究没有填上。
真是应了我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仿佛就是预兆一般的,清晰地让人窒息。我曾和小德子笑说过,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有了这木,便是困了。注定要困在这里一辈子。如今,连着木头也没了,院子里只剩下了人,变成了囚字。真真的贴切。
“咳咳……”耶律鸿鹰咳得有些狠了,瞬间唤回了我的神志。
今年的秋天比往年的都冷,冬天也好像要来的更早了。耶律鸿鹰的身子不容乐观,内伤加上风寒,更是雪上加霜了,不死也离死不远了。我心里一揪,看着他咳得嫣红的病容,不由得放下了心里的坚持。
“坐过去一点,我用内力给你捂捂。”
他本能的想要拒绝。但是被我瞪了一眼,咳的又有些说不出来话,于是只得任由我坐在了他的身边。一把揽住他的瘦弱的身子,我把毯子披在两人的身上。“不要逞强。你还要活着得到南疆皇帝的位子。”
他怔住。“那你,跟我走么?”
我看着他灼灼的目光。“也许。等我想开了。就会离开。”
“但是不会跟我一起走。”他低低的陈述道。
我点点头。“我爱的从来都不是你。”
他忽然拔高了声音。“你爱他?!你看看,你爱的就是这样的他么?我不知道别的什么,单单就是这一样——女人,女人怎么了?你连他那样的身子都不嫌弃了,随便一个女人还能动摇你么?笑话!!是他对自己太没信心,还是从来都没有信过你?!”说完一阵急咳。“你乖乖的跟我回去有什么不好?!我不要你帮我和他对着干,我也不怕你和我争皇位,最起码,我不会质疑你的心!”
我条件反射的吼道。“你该死的!闭嘴!”之后才觉得自己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毫无风度毫无形象的对着一个病人咆哮。
他却笑了,带着狠厉的快意。“我说中了?这一切的一切,只能说明,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你半个字!!”
“不……不要说了。”我低低的吼道。“耶律鸿鹰,停下来。”
“不,我偏不!我有什么不好?家世、权利、背景、容貌有哪一样差过他?有哪一样比不过他?”
“够了。不要像个女人一样争宠!!”我吼道。一吼完,两个人脸色都变了。我自知说错了话,刚要开口。冰冷的手指便印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滚!!你去找他啊,你这个彻彻底底的懦夫!!”
我却没有像往常一般抽身离去。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他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何尝不是每个夜里我问过自己的话。但答案却永远没有他的来的尖利,那么……鲜血淋漓的直刺肺腑。我却知道,他是对的,他该死的全对。
59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圣人畏天命,帝者奉天时……定于下月初十大婚。昭告天下。钦此。”
来人,我认识的,是我们这屋子里都认识,甚至可以说是熟识的人——小路子。不,现在已经是路全公公,路大总管了。我看着这位一身霜气,不再装的畏首畏尾的太监总管,恍惚的听见了麟渊要大婚的消息。心里一阵窒息,心间上传来一阵说不上来的麻痒疼痛,仿佛伤口结痂又生生的被撕裂了。
我扶着耶律鸿鹰,怔怔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想些生么——没有谢恩。小路子也不急,收了旨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乌溜溜的黑瞳里映出一张颓废的脸,他的眼里渐渐显出一丝讥诮。
“怎么?三殿下还不赶紧谢恩?”
我敛下眉眼,后知后觉觉得唇齿间弥漫的一股腥气。原来,麟渊,你竟狠绝至此。忽的,耶律鸿鹰的身子软倒在我的身上。我慌忙接住。只听他趁机伏在我耳边道:“你看看你这落魄的样子。不要让人家觉得,你是条被抛弃了的丧家犬。像个男人点。”
他的声音虽然低,但绝逃不过在场几个内力深厚人的耳朵。小路子冰着一张脸好象没有听见。只见小德子脸色一变,几乎恶狠狠地看着昔日的同袍。看向我的目光多是心痛。
我心里一疼,“是了。什么大事而已,本宫还担待的住。”于是,咬着牙忍住喉间的腥气,在耶律鸿鹰的瞳中,我看见自己那苍白的脸上生生显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本宫接旨就是了。”
待那双黑底的厚靴走到耳目所不及的地方,我再也强撑不下去,吼间涌出的腥气浸透了整张口舌,一瞬间,耶律鸿鹰挡在我面前苍白的腕子上落下点点猩红。
“殿下!”小德子惊呼出声。
我冷冷的扫视了他一眼。“闭嘴。我还没死。”
“是啊,都气的呕血了。快死而已。”
我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在场的耶律鸿鹰,如果他的面上没有浮现出一点点惊慌的神色,扶住我的手腕没有抖得那么厉害的话。我会相信他只是在揶揄。
“本宫没事。不过是大婚而已。不过是皇帝大婚而已。”我微微的笑了起来,眼里忽然觉得有些干涩。
“本宫没有听清。麟渊……不渊和帝是什么时候大婚?”
“日子定在十一月初十。”耶律鸿鹰低声道。“你可别想什么抢婚的鬼主意啊。”
轻轻提了提唇角,我努力地笑了笑。“怎么会。我已经披过一次凤冠霞帔,有什么好抢的啊。十一月初十。如果不是……也是一个好日子呢。”我轻声道,用尽全力把口中再一次弥漫的腥气吞了回去。
耶律鸿鹰的动作顿了顿,扬起一抹奇异的笑。“是呢。十一月初十。是先帝昭告你我大婚的日子呢。”
“不用。那天仍是你我大婚的日子。”我紧紧的收拢手指,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让我瞬间清明起来。强自笑道。
话一出口,围在身旁的两个人均是一震。就连屋梁上的终日不散的灰尘都落下了一些。小德子的宫里不够深厚,耶律鸿鹰的身子连个常人都不如。自然没有发现,一时失态只震下了些许灰尘的暗卫。
“先帝的遗诏,渊和帝也是不能抗旨的。”虽存着些斗气的心,我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大婚不是么?只不过赌一赌,你还对我有多少在乎。但看着耶律鸿鹰瘦弱的身子,更多的是一丝怜惜。我欠他的颇多,如今又让他受苦。何不让他了了这个愿望。也算是弥补了一件憾事。
至于我自己,感情这种东西,经此一役还不能看透么?不过就是人们寂寞脆弱时的羁绊,在真正的利益驱使下,脆弱的让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