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干文清夏流年纪事-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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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矛盾地,我一方面为奶奶受伤而心痛,另一方面,我又为程可青做的这件事感到快意。
“怎么了?你不说话是不是怪我?”他执意得到我的回答。
“没有,我没怪你。”脸颊和耳朵实在疼得慌,我放缓语速,缓缓地问他,“你推崴了奶奶,爷爷训你了吗?”
估计是听我不怪他,他吁了口气,紧绷的面容完全放松了,嘴角带笑,“何止呀,爷爷揍我屁股了……”,说着他皱皱眉,回想的表情有些怪异,小声嘟哝,“长这么大,头一次被爷爷打屁股。”
可青从来是大人眼里不需要操心的小乖孩,他听话、学习认真、成绩优秀、团结同学,可是,这样的程可青,只有我清楚他一肚子的调皮捣蛋鬼主意。
大院孩子们玩打仗游戏,如果,抽签抽到程可青和田继戎同在一个军,那么,只会出现两种情况一个结果,情况一,程可青当司令,田继戎做政委,结果是“政委”听“司令”的;情况二,田继戎做司令,程可青当政委,结果依旧是“司令”听“政委”的。
他太鬼了,每次玩打仗游戏,别人瞧不透,我可瞧得明明白白,他哪次不是不动声色夺下领导权和指挥权?
外表好孩子、内里一肚子小鬼鬼的程可青,首长爷爷最喜欢他。平时看不出首长爷爷对他的特殊,但是逢春节,一大家子人聚一块的时候,仔细看是看得出待遇差别的,首长爷爷对他,和对其他哥哥的差别……而他居然被首长爷爷打了屁股……
我心疼,“还痛不痛?”
他看起来有些乐,“不痛,感觉挺新鲜的。哎,不说这些了,”那漂亮的小脸蛋微微带了苦意,“你全身好烫,王叔叔给你开了退烧药,你快吃药睡觉,争取一天好了,然后和我上课去。”
“好。”
他喂我吃了药,然后掀开被子,继续回来和我躺一块,顺手关了床头的小灯。
退烧药有帮助睡觉的作用,尽管,我抽疼的耳朵里呼呼的风响声和肿痛的脸颊,不时刺激我昏沉沉的脑袋,但我照样在药力作用下迷糊睡去。
睡前还断续听到他轻微的抱怨,“……楠楠,我喜欢当你的火炉子……以后不准你那么热……你热得都不抱我了……”
我凭感觉偎近他,“……我不抱……你不会主动么……”
“那倒是。”下一刻,我被搂进了一个热呼呼的怀抱里。
在他怀里,终于睡去时,我只想着……热得出出汗也好……
早上醒的时候,程可青说他今天请假,陪着我,怎么我吃过药睡觉,醒来以后没有见到他呢?呆呆望着地板上的槐黄色的阳光,我晕沉沉的脑袋反应迟钝,十分想不明白他去哪里了。
恰好,门被轻轻推开,我顺着望过去,进来一个穿白褂子的护士阿姨,想必她就是程可青说照料奶奶的护士阿姨。
“楠楠醒了?”护士阿姨看起来很温柔,她拿着一个装药什么的医用托盘,走到我床前问:“身上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摇头,耳朵已经不疼了,唯一是听见风刮的动静,脸颊肿痛不算什么,擦擦药,等些时候也就好了,所以,一切都好。
“来,咱们先测体温,测完体温,然后吃药,躺一会就好了。”护士阿姨将医用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从盘子里捡了体温计,让我张嘴含着一端。
我配合地含住体温计,耐着等了三分钟,嘴里的体温计被拿走,我迟缓地问:“阿姨,我奶奶怎么样了?”
护士阿姨边看体温计,边回答我,由于我耳朵里响声儿,我听得费力,可是还好我能听到她说了什么,“你别担心,你奶奶休息着,等你好了,可以下楼看她。”
“哦。”我应了声,心里又不断琢磨可青去哪里了,他不是说陪我的吗?于是,我又问,“阿姨,可青到哪里去了?”
护士阿姨喂我吃了药,才说:“好像是说给你请假,那个合唱团的。”
合唱团……合唱团……请假……
我默默念了两遍,不自觉看看墙上的挂历,那个上面有我用黑色钢笔水标出的重点记号,我终于反应过来。
今天28号,是少年宫合唱团的最后大彩排,29号全市少年宫文艺汇演!!!
我很少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在舅舅家的生活经历告诉我,失去父母的孩子没有权利去喜欢、去要求自己不应该得到的东西,因此,我从6、7岁开始学会克制自己的喜欢,我甚至学会用讨厌去掩饰自己的喜欢,可是总有一些东西是克制和讨厌不了的,比如我喜欢小可怜,还比如我喜欢唱歌……
没进入少年宫之前,唱歌,我只唱《泥娃娃》,我要表达自己对小可怜的喜欢;进入少年宫之后,当我站在舞台上领唱的时候,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我,我便产生错觉,我是一个受到大家重视的孩子,那么,我唱歌是要得到大家的瞩目,我喜欢那个感觉。
黄老师彩排时,不止一次地强调过,不论是谁,一定要出席最后大彩排,缺席者将直接从表演节目单中剔除。
29号,也就是明天,明天要汇演了,程可青这个时候给我请假……怎么可以……那等于是不让我上台……我发烧而已,嗓子有点哑,但是不影响演唱啊,给我机会努力,我一定可以的……我可以参加彩排的……我的喜欢很微小,我准备了这么久,请不要夺走我的喜欢……
我要去少年宫!
瞬间,我全身像过电似的,立刻从床上弹坐起身。
“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舒服?”护士阿姨惊讶地问。
“我要给爷爷打电话。”我异常坚决地说。
我生病,护士阿姨和楼里的警卫员叔叔不会放着我出门的,他们不敢,我只有打电话给首长爷爷,求他批准,我才能出门。
涉及演唱的事情,我生病而钝重的脑子竟然转得异常地快……
如愿以偿,接通了首长爷爷办公室的电话。
首长爷爷并不同意我去少年宫,说是以后多的是时间,不要急,先养好病再说……
听着电话里首长爷爷关切的声音,我忍不住在电话面前哭了,我还没给他说对不起呢,昨晚弄了那么大的动静。眼泪一个劲儿的掉,我抽泣地说:“……爷爷……对不起……昨晚上……”
“诶,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呢?”首长爷爷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变大,“你爸爸小时候也走丢过,爷爷派人把他找了回来,他可英雄了,说自己深入敌后攻击敌方后勤供给。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那是跑到水库玩去了,掉水里,幸好有老乡路过,把他给救上岸,他大摇大摆跑老乡家换衣服吃饭。爷爷出动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睡得香呢。我问他,知道错不?你爸那是死不悔改,嬉皮笑脸,说下次还要端掉敌方老巢,让我派一个团给他,这小子可真敢说,我那个气啊……”
首长爷爷在电话里絮絮地回忆,我忍不住笑了……
首长爷爷显然听到了我的笑声,他也在电话那头大笑,“好,小丫头也笑你爸爸那时候,是吧……”
“爷爷,我还是想去少年宫,我准备好久好久了。”趁着首长爷爷心情好,我再次说到去少年宫的事儿上,然后又追加了一句,很郑重认真的一句,“爷爷,您不让我去,我不吃药,不睡觉了。”
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做让大人头疼的坏孩子,今天让我出门去,我以后都会乖的。
电话里一阵沉默,过一小会,首长爷爷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一副拿我没撤的语气,“你和你爸爸真是随,犟脾气不带转的,去吧去吧,多穿点衣服。叫你小郑叔叔过来接爷爷电话。”
得到首长爷爷的同意,我感觉晕沉沉的身体像立马好了似的,“谢谢爷爷。”
小郑叔叔是首长爷爷的警卫员之一,我打电话给首长爷爷,是护士阿姨叫了小郑叔叔上楼,然后,小郑叔叔帮我拨的电话,所以,首长爷爷找小郑叔叔接电话,他就在我旁边呢。
电话交给小郑叔叔,估计首长爷爷在电话里给他叮嘱了什么,我在旁边连着听他说了好几个“是的,首长,您放心”。
后面,挂了电话,小郑叔叔叫了护士阿姨给我加衣服,护士阿姨把我裹得一个粽子似的,才放我出门。
小郑叔叔开了首长爷爷的专用小黑车之一,将我送到了市少年宫。
车子到了少年宫,下车后,小郑叔叔刚要带着我往少年宫小剧场走,却凑巧与小剧场正门走出来的程可青打了一个照面。
他惊讶地跑到我面前,“楠楠,你跑出来做什么?”
“我要参加排练,明天汇演。”
“你现在的声音不能唱歌啊,那么哑,我已经给你请假了……”
谁说我声音哑的?
我的喉咙稍微有点不舒服而已。
我不太赞同地纠正他,“我喝点水就好了,合唱团不能少了我,我要参加明天的汇演,为合唱团争光,我准备好久了。”
已经隐约听到歌声,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舞台上,想走,他却拦住我。
“怎么?”心里隐隐有些不高兴,他应该知道我的,为什么要拦我?
“别去了,楠楠,我们回家,休息吧,还能有下次的。”他的口气有一丝急切。
虽然我脑子昏昏的,耳朵里还老有风响声,但是不妨碍我的观察力,我直觉他不对劲。
下意识抓住他,藏在心底的害怕脱口而出,“是不是换人了?是不是换人领唱了?”
他不说话,不看我的眼睛,仅是沉缓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是谁?”我想到了一个人……
果然,他的答案没有出我的意料,“是菁云姐……楠楠,你别走,别进去了……还有下次机会的……黄老师说……等你病好……小郑叔叔……帮我一起拦着她……”
可青扯着我,他的声音自我身后断续传来,我听不太清楚,一路上支撑我的精气神瞬间抽没了,我的脑子一片眩晕发热,我不晓得要做什么,可是我的腿是有自己意识的,它们要朝前走啊……
为什么你们要拦着我……
眼前是小郑叔叔的绿军装,我挣不开他,耳边又尽是程可青焦急的声音,他给我下保证,“……楠楠……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我保证你有下次上台机会的……黄老师也说了……你急着什么呢……等你病好了……谁敢不让你上去唱歌……我就让爷爷下命令逮他……”
头晕,头好晕……我挣不开小郑叔叔……心中有难以言喻的难过……
实在无力,我妥协了,“你保证?”
“我保证。”他拼命点头。
我提出要求,“好,我不进去,我要在入口听听她们唱歌。”
程可青同意了,他让小郑叔叔抱着我,站到入口处。
小剧场的入口有一块黑色绒布门帘,类似于电影院入口那样儿的,我就着门口,小小地扒了一个缝,朝里面望。
最后一次大彩排,果然好耀眼啊。
小剧场的舞台灯光弄得好漂亮,我的合唱团伙伴们分散地坐在舞台上,一束柔和的锥形灯光打在赵菁云身上,跟着她缓缓移动,她嘴里唱的歌,是我练习了千百次的《歌唱二小放牛郎》,她的声音如云雀一般盘旋在剧场里,优美的回旋。
这一幕……这一幕是我在梦里幻想了好久的……是我微小的喜欢……请……请不要夺走我微小的喜欢……
舞台上的歌在唱,门帘后的我也跟着唱,幻想我已经站在舞台上,大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呢,我的声音绝对与赵菁云不同,她是云雀,那我就是高岗上清冷的凉风,每一句歌唱都饱含我的凄怆,“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她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她没有亲爱的妈妈,也没有爸爸……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我做她爸爸,我做她妈妈,永远爱着她……”
哎,我怎么唱串了呢?
我停了下来,发现身边的可青和小郑叔叔他们俩目光怪怪的,他们是不是暗地里在笑我?
我脸红了,嗫嚅地说:“别笑我……我不过是……”。
我想说的“唱串”两个字还没出口,突然一阵眩晕凶猛地袭击我,胸口闷得十分厉害,喉咙一痒,我连忙脸一翻,“哇”的一声,朝着地上大吐。
“楠楠……怎么了……怎么老是吐……”
晕过去之前,我听到了程可青慌乱的声音,离我微弱而遥远……
我摆脱眩晕,逐渐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半躺着,脑袋斜上方有黄黄的灯光,旁边的人好像是医生,穿着白大褂,我刚想动,即刻被人按住,是小郑叔叔。
“别动,别说话!”小郑叔叔的神情很严肃。
我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可青也在,他握住我的手,很紧很紧,“楠楠,你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