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虐,豪门世家)作者:风过南国-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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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东方淇的事,也许东方婵不是不知情。但她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就像他也永远不会在意她络绎不绝的情人。
四大世家能在无尽的恩怨之中,表面上一直维持和睦,原因正在于此。
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无论高明还是拙劣,没有人试图揭破。
实际上,他和她真正圆房,是在东方曙出生后。看着尚在襁褓的无邪的婴儿,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也该有个孩子,有个继承了自己骨血的脆弱的生命。
因为脆弱,所以需要保护。而他经历了太多杀戮,赢得的只有恐惧、排斥与恨意。他需要什么来说服他,他被需要着。
他知道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个同样脆弱的借口。
但事实证明,这是他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
〔八〕
他一直以为,他能永远给予南宫璟最好的保护。直到那一年,他为了获得碧芜花而诛灭江左谢家。碧芜花最终得到了,同时得到的还有谢家最厉害的毒。
那种无解之毒名叫相思绝。他没有尝过相思的滋味,但他清楚毒性发作时剜心蚀骨之痛。若是普通人中毒,多半会因无法忍受而自杀,但他竟撑了下来,并且成功地瞒过了所有人。
是的,所有人。除了东方淇。
东方淇发现他中毒后,淡漠地问:“你还能活多久?”
他沉默。
“希望你不要死得太早。那样太无趣。”这是东方淇在与他擦肩而过时遗下的“祝福”。
意料之中。
他只是东方淇的一枚棋子。除了他,还有很多棋子甘愿为东方淇前赴后继。他从不嘲笑那些人愚蠢——江湖自古如此,无数人的性命,只为成就一个人的野心。
但不是每个人都承担得起那样的野心。
〔九〕
野心。
这是个永恒的话题。
他曾见过各种各样的野心,但面对西门适的野心时,他仍感到惊讶。
那时的西门适不过是个孩子,却有着不逊于东方淇的资质。
更可怕的是西门适的野心。如果东方淇的眼睛里有魔鬼的影子,那么西门适就是魔鬼的化身。一个有着清澈眼眸和温和微笑的,比神祇更像神祇的魔鬼。
很少有人能拒绝这样的魔鬼。
“合作吧。为了您和我的未来,也为了九公子的未来。”
西门适如此向他建议。
他长久地沉默。但最终,没有拒绝。
这与背叛无关。他和东方淇都知道,他们从来只是合作伙伴。有利则聚,无利则散。
而仇恨,仇恨从来只是一个借口。
无爱,焉有恨?
〔十〕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完美地循序渐进,就像他清晰感受着自己一天天逼近死亡。
亲手斩断与南宫璟的亲近关系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之前很少喝酒的他,开始习惯于把自己关在书房中自斟自饮。
他喝最烈的酒。冰凉的酒液触动同样冰凉的唇,入喉一路滑下,灼烧般的快感。醉生梦死。
醉意让人恍惚。恍惚之中,有时他会想起东方淇。但也只是因为,他是从东方淇那里学会了喝酒——
当他还是东方淇的秘密情人时,东方淇曾带他去过城南的一家酒肆。夜深,僻静的酒肆里除了他们,没有别的客人。陈设简单,席地而坐。甚至没有点灯,竹帘卷上,明月在窗。窗外传来寥落的虫鸣,以及清甜的栀子香。黑漆斑驳的木案上,有江南最好的竹叶青。那种最普通的酒,并不浓烈,却格外温醇。
静默无言,相对自斟。有时喝到六七分,也并不觉得醉,只觉格外清寂,夜凉如水。
但后来,他再也没有去过那家酒肆。
很多地方是回不去的。他愿意选择忘却。人皆善忘,时光如同恒河流沙。
但某一次,由于去金陵处理事务,他再次经过秦淮河。他独坐在画舫上,四周是凉风凉月,桨声灯影。
行船经过一座临水的沉香小楼。楼内传来清切的琵琶声。衣香鬓影,红袖相招。
仍似旧时光景。
如果他愿意,他大可再寻觅一位当年那样的美貌女子。
但他已厌倦。寻不得的,是少年光阴。
他放下空了的酒瓶。船窗外,烟波,烟雨,烟水空濛。天与水仿佛即将合上,将一切湮没。
这些年,几乎喝遍了天下的名酒佳酿,他竟忽然恍惚地怀念那一夜的竹叶青。
疲惫地阖上眼,他想,他一定是醉了。
〔十一〕
后来,是战争。无可避免。
谁都知道,战争与死亡紧密相关。但不会有人像他那样,亲身见证并制造了那么多的死亡。
战争中,人们都被迫学会忘记——看着陌生人死去,显然比看着认识的人死去更容易。
但再艰难,也要活下去。即使形同蝼蚁。
活下去。仇恨也随之活下去。当爱成为荒唐的谎言,恨是维持生存的最佳动力。
他知道,很多人恨他,诅咒他这个魔鬼早下地狱。但他觉得大可不必——战争,难道不已是人间炼狱?
其实,也许他比任何人都更迫切地期待着死亡的降临。
〔十二〕
但他没有想到,东方淇会先于他死去。
这个令他所在的战争的一方欢欣鼓舞的噩耗,对他而言,却似无声的讽刺——他曾以为,东方淇或者会统治武林,或者会自刎乌江。但他从未想过,那个人会在他死去之前,死于疾病。且是东方淇早已自知的疾病。
原来只是一场游戏。自始至终。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东方淇,即使在南宫慎死时。
因此,当下令焚毁东方家的府邸时,他没有丝毫犹豫。看着熊熊火焰吞噬了东方家的百年历史,他亦无丝毫喜悦。
他只是转身离开,独自来到北邙山下东方家的墓地。
月光如霜,一片荒凉。排列如林的墓碑中,属于东方淇的那块墓碑普通得太不起眼。谁会想到当年那个令他震动的惊才绝艳的少年,如今在这里埋葬?
而一个百年世家的辉煌传奇,亦可以那样轻易地被焚毁,被埋葬。
没有什么能够持久。个人的记忆,更微不足道。谁的指尖滑过肌肤的温度,谁的唇牵出虚弱的微笑,谁的洁白衣角如云拂过眉睫——那些曾触动记忆的细节,谁会在乎,谁会知道?
他甚至不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东方淇是在何时何地。
遗忘可以如此轻易。包括他将被人遗忘。
当然,那不重要。一切的一切,都将归于遗忘。来年的春,新生的蔓草将透过地下的白骨,覆盖这片无人打理的墓地。碧色的草尖会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浓色如染,如同彼时少年的青青衣衿。
也许那时,他已无从知晓。
离开墓地时,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孤独的扫墓者。月光把那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拉长。
就像多年前,他与东方淇在一起时,永远伺候在角落里的无声的影子。
他认得,那是从小跟随东方淇的书僮与心腹,灵思。
他站在远处的树下,看着灵思轻轻拂去东方淇的墓碑上的尘埃。他从不知道,这个惯于沉默的影子,也会有这样温柔的神态。
这是他除掉祸患的最好时机。但他没有。他放过了这个敌方的重要人物。放虎归山。
也许,他是渴望在他死后,也有人能拂去他的墓碑上的轻尘?
他知道这太过可笑。
〔十三〕
再后来,战争失败。
成王败寇。西门适投水而死,结束了一颗流星的短暂辉煌。
但他没有死。他只是折断了拂雪剑。被俘,被废去武功,被关押到地牢,他始终平静。平静得异常。
多年前,他曾对东方淇说:“南宫家的人,即使输,也要输得比普通人更优雅。”
但谁都知道,那是自欺欺人的谎言。失败就意味着失去一切。
而失去与忘记,便是一生。
〔十四〕
冰冷的地牢里,他很快迎来了死亡。如愿以偿,当然没有抵抗,也无力抵抗。
临终时,他已意识模糊。但他仍固执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最后浮现于眼前的影像。
他想知道,什么是他这一生中最后忘却的,什么是他在最后仍念念不忘的。
他猜错了。
浮现在模糊的意识中的、最后一个湮没于黑暗的影像,不是南宫慎温暖的微笑,不是秦淮河边美丽女子的琵琶声,也不是南宫璟牵住他衣角的柔软的小手。
只是一滴泪。
契约开始的那一夜,事毕后,连东方淇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滴落在他肩上的眼泪。
不是他的泪。
〔十五〕
是不是,人们总会毁掉自己最爱之物?
错过的,才叫做幸福。
番外《家》
他从不知道,生活可以如此简单。
安静的江左小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过看书、临帖、散步。
日复一日。
有时,他会去茶楼,找一个靠窗的位置,桌上总有一壶清茶。
只是茶。久未饮酒,他渐渐忘记了醉时的滋味,就像渐渐忘记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恨。没有什么是不能淡忘的。总有一天,他将遗忘那些人的容颜。记忆沉灭于黑暗,无法求索。
长久的生活,不是只求一场酣醉的烈酒,而是一盏清苦平淡的茶。
茶楼内,客人不多。他临着向阳的窗。阳光洒落在身,看着也能觉出暖意,人也变得慵懒。他迷恋这种温暖,因为记忆里温暖的缺失。而他在渐渐背离记忆,背离曾经的自己。
每到梅熟的时节,阳光中就仿佛融化着梅子的甜香。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满整个小镇。小镇因盛产梅子而出名。最有名的特产,是糖渍梅子。
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很喜欢吃糖渍梅子。几乎每个小孩都嗜爱甜品。纯粹的极致的甜,也不觉得腻。
但生活的真相不只是甜蜜,人也总要长大。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执着地搬到这个盛产糖渍梅子的小镇,又从不吃这种食物。
但他从不认真思考任何问题。那太累。
他选择了一些更轻松的消遣,比如,静静看着窗外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生活,琐碎而真实。
有时,某些熟悉的名字会忽然浮上心头。它们是他和过去那个自己的唯一的联系。但那种联系,已没有什么可以证明。如蜃气楼台,不可触及。
可以把握的,唯有手中的茶杯。仿佛余生的光阴。
但他只喝半杯茶。剩下的茶水,在杯中逐渐冷却。阳光也在茶水上黯淡下去。黑夜总会来临。
茶水冷尽之时,夕阳西沉,傍晚时分。
“阿九。”
身后有人轻轻唤他。
他无须转身,也知道是谁。那个人一尘不染的白衣上,永远有极淡的药草气息。高明的医者,救死扶伤,在哪里都会受人敬重。小镇上的人,几乎都认识这位年轻的大夫,西门遥。
但只有他知道,这个妙手回春的医者还炒得一手好菜——除了永远令他皱眉的青菜。
也只有他知道,西门遥的白衣上,除了药香,还有皂角的清香。那是他亲手洗过的衣物的气味。
他从桌前站起,转身。
身后,西门遥站在斜晖中,沉静地向他伸出手。
当他的目光对上那双子夜色的眼眸时,一个温和的微笑在西门遥的唇角浮起,太过温柔。
不由自主地,他抬起右手,放到对方手中。
温暖的手。十指相扣。
似曾相识的瞬间。
“回家吧。”西门遥如是说。
轻轻一拉,他微微踉跄,但很快站稳,并抬眸。他看着夕阳映入那双幽深的眸,看着西门遥微笑着,牵着他向外走去。
如同孩提时,父亲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