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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深宫乱,妃天下-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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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笙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因为那鲜红色,早已印进了他的脑海,从来也没有消失过。

  “皇儿,你吓坏为娘的了……”太后泣不成声,伸手欲探穆笙的脸庞。

  穆笙厌恶地拨开她的手,用一种遥远的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然后冷声道:“朕不会再叫你母后,以后你住你的祥宁宫,朕住朕的锦祥殿——你我最好不要再相见。”

  只觉得浑身如被浇了冰水一样地彻骨寒冷,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起来,太后有些站不稳,幸而澹台明荣在身后牢牢地扶住了她。

  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皇上与太后之间素来不太和睦,却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因何恶劣到了这种地步,使得皇上对自己的生母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

  太后只觉得眼中一阵酸胀,争强的她,从来不允许自己在臣子面前有任何的失态,因此只将嘴唇紧紧咬住,强忍着没让泪垂下。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也习惯了他对自己的淡漠和排斥。然而说出这般毅然决然的话,还是第一次,字字似尖锥一般插在她的心上。

  原来,穆笙的性子,竟多半是传承于她自己,这样的冷静,冷静到冷酷的地步。

  她决定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在众人面前刻意地掩饰什么。心中对自己说着,也许穆笙只是一时气急,也许以后她加倍地待他好,一切还有挽救的可能。

  这样想着,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遥远和失真起来。如果连自己的儿子也见弃自己,那么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的荣华富贵,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吗?母子和睦,对于天下人来讲,是再自然、再简单不过的事,为何对她却如此千难万难,遥不可及?甚至,只要她踏出这个宫殿一步,从今以后,她真的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她很清楚,穆笙说出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

  对儿子央告求情的念头只是在她脑中一闪,就过了。前方固然是深渊,而回头便是悬崖,朝廷里的要臣都在场,叫她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的儿子说出软弱的话来?

  她苦笑,终于决定就这么走出去,哪怕是见不着儿子呢,她还是当今太后,所有人眼中至高无上的女人。

  意识却是模糊的,以太后之尊,她无疑是天底下最为成功的女人,而作为一个母亲,她却失败得一塌糊涂。

  仿佛身子也不是自己的,迈出去的步子也轻飘飘的不真实,忽然只觉得身边可以倚靠的那个人陷了下去,随即听到一声声年轻女子的哭泣。

  她有些迷蒙地望过去,却见一直搀扶自己的澹台明荣跪了下来,面对着穆笙,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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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五十八章 东窗事发]


  “皇上,皇上请听明荣一句话,”澹台明荣跪在地上,一双泪眼望着穆笙,“明荣日日和母后守在一处,她老人家疼皇上的心,没有人比明荣更清楚。母后日夜想着皇上,惦念着皇上,一颗心无时不刻不在您身上。明荣知道,方才皇上说的那句话对于母后来说,一定比用匕首剜了她的心还要难受。纵然母后有再多不是,也不该受到皇上如此的冷落啊。”

  澹台明荣的每句话,每个字,都似冲破冰雪的溪流沁在太后心上。她强忍住在眼眶中蓄积的泪水,弯下身子,想要亲手服澹台明荣起身,却听到穆笙冷冷的一句话,道:“你们俩唇齿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一起干了多少好事,打量朕不知道么?”

  澹台明荣只觉得一阵寒意袭向心头,穆笙性子素来冷清,对后宫之事从不过问,却不曾想,他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做出出乎人意料的事,说出清醒的话来。

  很早以前,许蝉儿炙手可热之初,为了按下许蝉儿的风头,她曾依从太后的意思,试图利用宫人的迷信和蒙昧,在许蝉儿身上演一出狐狸精附身的好戏,哪料正巧被穆笙撞上,只字片语便化解了许蝉儿的滔天危机……

  如果他的心思,能有一分半分也用在自己身上,那该有多好?

  澹台明荣来不及细想,如果太后真的走出了这座宫殿,那么她苦心计划的一切都将要泡汤了。太后是今晚的主角,她必须在场。

  一眼望见粗大的雕龙梁柱,澹台明荣暗地里拿定了主意,便咚咚咚地朝太后和穆笙各磕了三个头,凄声道:“皇上,明荣愿意一死,只求能换回皇上对母后的仁心!”

  说罢便站起身来,作势便要朝那冰冷的柱子撞过去。

  澹台明荣有话在先,一旁的侍卫们察觉异样,早就堵在了她和柱子之间;再兼有太后在后面死死地拉住了她的衣衫,这一场以死明志的好戏便这样戛然而止了。

  太后将澹台明荣紧紧地搂在怀间,噙在眼中的泪终于滑落下来,她一手抚摸着澹台明荣的头,一边颤声道:“傻孩子,你竟能为哀家做到这个地步!”

  一旁的王公大臣也无不悚然动容,虽然不明白太后与皇上之间有什么矛盾,可是皇上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对自己的生母说出这般冷酷无情的话,直逼得皇后几乎送上性命,实在是有写过分了。

  穆笙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也不明白,一向看惯自己对生母冷落的澹台明荣为何突然会有这样出格的举动,不惜以死来劝服自己,难道她对太后真的死心塌地到了这种地步?

  澹台明荣似大恸一般,在太后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太后也红着眼眶,心中五位杂陈。悉心维护的儿子对自己那般绝情,而这个自己一向不太看好的侄女却对自己拼死相互,一时间,又是心寒,又是感慨,又是悲哀,又是怜爱。见澹台明荣哭得花容失色,泪痕几乎要冲花了她脸上的妆容,便忙掏出绢帕为她拭泪。

  哪知所掏出的并不是自己平素携带的那方水红杭稠绉帕,而是一方质地雪白的帕子。太后没有多想,只是拿出来递给仍旧啼哭不止的澹台明荣。

  澹台明荣红着眼接过帕子,却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只是目不转睛瞧着那块帕子,眼中透露出复杂的神色,又是惊恐,又是害怕,憋了半晌,忽然尖声道:“母后,这是您的手帕吗?瞧这上面都写的什么啊?”

  太后本来瞧着澹台明荣的表情古怪,正要发问,却不料她说出这样的话,当下也变了脸色,接过澹台明荣手中的帕子,仔细端详。

  这一看不要紧,却见一方雪白的帕子上,除右下角绣有蝶恋花的精巧图案以外,中间还用蝇头小楷提着一首短诗,字迹端的是清秀明正,再看那诗文是,提的乃是: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最后绣有“宿”字,显是题诗的男子之名。

  这乃是诗经中的一首,名《越人歌》,本是越国一打浆女子对乘舟而过的鄂君子晰心生爱慕,随兴吟唱的一首情歌,后被收录在诗经之中。

  如今这诗提在帕子上,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情意缱绻,根本就是情物了。民间才子佳人相对,暗生情愫时,多以这样题诗的帕子想赠,以表心中爱慕之情。

  可是,这块帕子出现在太后身上,便是大大的不妙了。先皇早已薨逝,太后寡居祥宁宫数载,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太后暗叫一声不好,这块帕子根本不是她所有,却出现在她的身上,显是他人暗中替换了,下意识地要将那帕子往回收,不料澹台明荣死死拉着手帕的另一端,怎么也不肯放,仰起脸不无倔强地看着自己,竟是一副要纠查到底的势头,看了那帕子一眼,便立时将上面的诗文念了出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是一首情诗啊——诗文后还提有一个宿字,该是这题诗之人的名字了——母后,这样的帕子,怎么会出现在母后您的身上?莫非……”

  澹台明荣这话到后半截,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语调虽是惊慌失措,可是每句话都似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射出的毒箭一般,既准且狠,那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是刻薄之极。

  眼见大臣那边传来无数道如剑的目光,太后又惊又气,颤声道:“明荣,你……”

  穆笙岂能察觉不了这其中的异样,当下气得浑身发抖,铁青着脸叱问随同太后等人一同前来的随从宫人道:“这是怎么回事?”

  刘明义应声而出,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带着哭腔的声音道:“请皇上明鉴,这是太后随身携带的帕子,只是皇上早先没有察觉罢了。”

  听闻这话,太后只觉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刘明义是她在宫中最为信赖的奴才,她以为他这时候站出来必定是竭力维护自己,却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卖自己——他所陈述的根本不是事实,而是曲意捏造的谎言,这根本是背叛!

  太后这端已经觉得天昏地暗,而那边穆笙已经是怒不可遏,拍桌而起,对刘明义吼道:“说!说清楚!”

  刘明义口头如捣蒜,颤颤巍巍道:“这快帕子,乃是伶人池宿赠给太后的信物。太后相中了相府的戏子池宿,便向相府要了人,而后下懿旨,将整个戏班子都搬进了宫,为的就是方便与那戏子日夜相对……”

  “放肆!你这大胆的奴才,竟敢——竟敢诬赖本宫!”太后气绝,浑身颤抖地指着刘明义,声色俱厉。

  可是这样的愤怒,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在竭力掩饰心虚罢了。这满堂之中,谁不知道刘明义是她太后在宫中的第一个心腹?这丝帕后面显然隐藏着一件天大的秘事,如今事情败露,眼看纸包不住火了。现下皇上龙颜震怒,面对赫赫天子之威,刘明义再怎么忠于太后,恐怕也只有选择和盘托出了的份。

  刘明义嘴唇打着哆嗦,胆怯地望了一眼穆笙,不敢再言语。

  穆笙寒声道:“接着说!少说了一个字,满门抄斩!”

  刘明义如蒙大赦,又用力磕了个头,继续道:“池宿进宫以后,太后每日令奴才召池宿去锦祥殿密会,屏退左右,连奴才也不得入内,至于所行何事,只有太后自己才知道——皇上,此事祥宁宫的宫人们都有所见,奴才绝不敢曲意隐瞒!”

  此话一出,随太后前来的宫人们悉数跪下,无人敢说话,此意便是默认了。

  太后见自己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越是争辩,便越是混淆,更何况她确实对池宿怀有暧昧之心,也曾多次秘密召见过池宿,宫人们都是亲眼见了的。当下气极反笑:“好得很,好得很。是谁给了你们这么大胆子,齐齐地满嘴跑马,血口喷人!”

  说罢,将两道凌厉的目光投向澹台明荣,喝道:“明荣?”

  澹台明荣的脸顿时变得煞白,满眼含泪向太后道:“母后,您待明荣有如亲生,明荣就算是死,也断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说罢,也跪了下来,哭向穆笙道:“皇上,母后这些事,明荣是绝不知情的。只是池宿曾经奉母后之命,教过明荣一曲《贵妃醉酒》。明荣真不知刘明义此言是真是假!请皇上明察!”

  刘明义慌忙跪前一步,大声道:“皇上,奴才所言,句句是真!太后明则寡居祥宁宫,其实身边从未缺少过男子。除了池宿以外,还有其他伶人,做法师的巫师,进宫祝祷的僧人,甚至是俊秀的太监,都被太后暗中传唤过。太后为了一己欢娱,在锦祥殿书房内设有秘阁,以备幽欢私会之用——此事捏造不来,奴才所言是真是假,皇上一查便知!”

  太后顿时面若死灰,一言不发,跌坐了下来。早在发觉刘明义背叛自己的那一刻,她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今日之事绝对不会善终。却没有料到,这个前一刻还对自己笑靥如花满口奉承的奴才,会这样彻底地出卖自己。

  脑中一片混乱,却在接触到澹台明荣那双暗含得意的泪眼时,将发生的一切想明白了个大概。

  这一切,若非自己亲近之人,谁也没有可能做得这般细致周密,全不露痕迹。

  谁能将自己的丝帕秘密调换,自己却全然不知?能让刘明义不动声色地背叛自己,那人所许诺的好处,必定是比自己能给的还要丰厚出数倍。

  一个和自己关系极其密切的,心思缜密的,位高权胜的人。

  太后再次将目光投射到一旁跪立的澹台明荣脸上,那般熟悉的全无心机的澹台明荣,那般憨厚耿直的澹台明荣,自己一手扶上皇后之位,鼎力相助的澹台明荣。

  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而且得罪得那么深,那么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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