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上by:桃花农-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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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大小的莹白东海珍珠,颈上带着双凤翔天盘锦翠玉项圈,足下金丝软鞋,周身贵气而不显俗耐,清雅而不失气派。
四人在我的吩咐下已立刻动作起来,也不用繁复,只拿金线编成的指粗发绳将我的发丝高高束起,盘个小髻后在当中插上根羊脂白玉的簪子,再将长长的绳端在簪上缠绕数圈后垂下来,衬在两肩侧,随着身体动作便会摆荡耀目。
梳好了头,妍月几个左看右看,确定十分完美后,再取出各什扮妆的物品来,分别开始向我面上招呼伺候。
我本闭了眼睛任由她们摆弄,然而三柱香过,一睁开眼,简直哭笑不得。
唉,罢了,她们都是些本惯于伺候女子的人,也怪不了她们,我没有嘱咐仔细,责任也是有的。
“粉扑这么多,要我扮无常么?”拿过半干的巾子来,将脸上过多的莹白细粉沾掉。
“这么细弯的眉,怕是会短命吧?”一点点将黛墨擦去,还出本来面目。
“好红……”对着绫花铜镜里那可以用“鲜艳欲滴”来形容的唇,我认命地拿指腹贴上印掉些许,再将两颊如泛桃花的胭脂擦净。
站起身,转向四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孩子,我放柔了表情,但郑重地说:“你们以后都要记得一点,我是男人,不是别的宫里那些女人。”
她们四人纷纷点头不及。
“虽然很多事情没有差别,但也有一些事情,永远都不能一同对待的,就像我今晚要去做的事,可能你们从来不曾想过,但是,身为永寿宫的人,就要遵循永寿宫的一套,以前谁是你们的主子,我管不到,不过从你们来了永寿宫的一天起,我才是你们的主子。”我略一顿,扫向她们,果然个个垂首,恭谨得厉害,“好了,都听明白了的话,那就走吧。”
步出殿门,向右方看去,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尚未散尽,想到自己今晚不知结果如何,突觉有些可笑的悲壮。
能够赌上的有什么呢?
在四名太监四名宫女的随行下,我以自己最优雅的仪态向储秀宫的方向走去。
这样子比坐轿更加吸引目光,只看一路上无意碰到的人们那惊诧的眼神便可知晓,何况申领轿子还需上报内务府,难免惊动了哪位消息灵通的人,今日的计划我只与小梁子和齐颜讲了清楚,永寿宫里其他的人也都仅是略知表相,为的就是能够一鸣惊人。
一直走到储秀宫外门前,我对着两旁不知如何是好的侍卫们,两手紧紧交握,心跳渐渐加快,背脊却挺得愈发直了。
胜负在此一举的时候,我也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不是吗?所以,不需要紧张的,这次并没有那么危险,一定会安然度过。
镇定了心神,我开始与守门之人周旋起来。
侍卫还算不难打发,我只随便说了几句,看他们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时,便毫不迟疑地快步走了进去,以免拖久了时间让他们先行通报。那些侍卫们也不敢真的如何拦我,只好随着我走了进来,这样子十几人围在我的身边,好大的阵仗。
我走进储秀宫庭内的时候,耳边乐声正响得欢快,夹道两侧一水的填漆戗金龙戏珠纹宴桌,二十几位宫装丽人柔语浅笑,粉香四溢,正是美不胜收的一幅夏夜群芳图。
而皇上则惬意坐在正中黑漆描金包角长案后,脸上是他一贯的温和表情。
待得那些女妃们发现了已经站定在宴席末处的我时,整个中庭渐渐安静了下来,乐曲终于也嘎然而止,场面是一种尴尬的沉默。大部分人先是露出惊艳的眼神,接着都转为讶然而不知所措地看向我,然后不知谁带的头,几名显然地位并非很高的女子反应过来后立刻苍慌从座位上站起,大约是突然看到我这个不合身份的异性男子,想要回避开来。
看到身边侍卫首领刚要开口禀告,我立即抢上前一步,先行拱手朗声说道:“微臣因未得知会,一时匆忙,致使例宴来迟,望皇上恕罪!”
话一出,想要离开的人纷纷站住了步子,席上又是好一阵静默,我微抬头看向前方,皇上仍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注视着我,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
而坐在皇上下首的皇贵妃见此情形,立刻站了起来,力持镇定地说:“叶华容何罪之有,这里本就是我们一群女人随意聊些家常的地方而已,华容初晋升,想必有些事情还未很清楚,才会误会而来,以后慢慢学起来就好,毋须惶恐。”
真是好威严的态度,我微微一笑,见皇上不打算干涉的样子,便径自站了起来,在一众女子低呼声中,悠然缓缓走过汉白御道,迎接着她们或艳羡嫉妒或鄙夷惴度的目光,脚步停在皇贵妃前。
“皇贵妃此言差矣,这夜宴会既是祖宗传承下来为后宫和谐之用,叶岚身为三品华容,也就是后宫一员,怎可有违祖训,不来出席?还是说,祖宗有定下规矩,我等华容是被排除在外的?”
“这……”
“当然,叶岚出启祥宫时候未久,况且宫内又已数十年未有过华容,大约负责之人也不清楚,疏忽在所难免,所以叶岚今日知晓后立即赶了过来,不想还是耽误了时辰,下次叶岚定不再犯。”
“可是这似乎于礼……”
“皇贵妃就不必为叶岚太过操心了,叶岚只是来见见场面,顺便认识一下各宫里的人,也不敢劳动大家,只在这里为叶岚随意加个小位便可。”
皇贵妃的眼中刹时射出不敢置信的利芒,因为我所指的位置,正是她与皇上之间两席之间的空处。
“这怎么行!皇贵妃是这里品级最高的妃子,才有资格坐在皇上的右下首,你凭着什么要求坐到她上首!”一个女声已尖锐响起,旁边隐有低附之声。
我看过去,原来说话之人正是那个曾经看我极不顺眼,还在皇上面前进过谗言的喜妃,我冲她一笑,看她以戒备表情瞪向我,才和气说道:“喜妃娘娘怕是误会本君了,若是真要按品级资历排位的话,岂不要劳烦很多人为本君挪位?这样子,好好的宴会就该被扰得失了兴致了,要本君如何过意得去,这边的空地还算大,随便为本君加个小桌也就是了。”
“那、那你可以……你……”眼看她又是暗怒又是无话可说,我面上笑容愈发和蔼,想来她也不敢说出让我坐到那些贵人、答应们的下首末席去那种话来。
一边的皇贵妃看形势发展得更加不利,转身向那上席之人问道:“皇上,您看这事情要如何……”
皇上瞟了一眼对他投以求助眼神的皇贵妃,又扫视过庭上所有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我身上,似研判,似玩味。
我毫不回避地迎上,但隐藏在披肩之下的手已被指甲捏得刺痛。
如果,如果他当日对我发泄而出的话确是出自真心,那么今日看到这样的我,他便不该恼怒,而该满意才是。
我能赌的是什么?此时深深意识到,无论我如何准备,如何应对,最后的成败也只能取决于他的态度。
或许我本来在赌的,就是这个吧。
半晌,他微微坐正了身体,缓慢张口,声音平和,“罢了,就依叶华容所说,给他看座吧。”
我的心陡然像从崖顶坠落一般放了下来,口中终于暗呼一口气,才发现刚才竟紧张得一直屏住了气息。
旁边立刻有伶俐的奴才张罗着移了一张小宴桌过来,置在皇贵妃的桌案前方,空隙本就不大,那已是离皇上再近不过的距离。
看着我撩衣在位上坐下,不要说满座妃嫔面上妒恨难掩,连一贯雍容的皇贵妃也已煞白了脸色,紧紧盯着我所坐的位置不放。
小小一块地方,并没有什么重要,但它象征着每个人在宫中的地位,是以,她不可能甘心被我今日硬抢了这场风头,但金口已开,任她再怎么不甘,也只能忍耐。
自今日,再没人会把我这名华容看得无足轻重。
状况既定,宴席重开,然而席上众人已失了原先的心情,虽对着佳肴美酒,也都只能强颜欢笑。
笙歌燕舞中,张善靠到我的身后,低声说道:“皇上刚才吩咐了,命华容今晚到养心殿侍寝。”
我转头看向左首,皇上正举着双耳玉杯饮酒,察觉到我的目光,与我对视一眼,微微挑起唇角。
我连忙低下头,却无法制止颊上泛起的如微曛一般的燥热,只随意向张善点头答了一声:“我知道了。”
三十三
一场暗潮涌动的宴会终于结束,九五之尊的皇帝率先退席,不胜威严而去。
留下的满座丽人渐次起身,有那气度不够的,临走前便遥遥给了我狠眼,尤以喜妃为甚,几乎可看到她头上怒气蒸腾,我只当做无视,也有那修为深厚的,还能对我抱以和颜悦色,倒令我留下了些印象。
出了储秀宫,门口已备着黄顶软轿,极面善的公公见我出来,立即掀了轿帘躬身迎我。左右仍有未离去的宫人,看着那轿子的眼神直如火烧一般,我也只好承着如此的滚烫妒意坐入,让帘布挡住了外界的纷样目光。
妖容惑主吧,大约她们是要做此想法了。
若说对她们的看法全不在意,那是自欺欺人了,不过人在宫内,本就身不由己,况且她们并非我重视之人,如此一想,也就略微宽怀。
没多长时候,轿子便放了下来,原来已到了养心殿。今次不同往日,我被公公循着规矩带到隔间先行沐浴受检,却没有要求换下衣服,仍是穿了赴宴时的一身,便被带向后殿梢间。
走在廊上,心中有些忐忑,并不是担心皇上对我会有何怪罪,只是想到他席上的一笑,怎样也无法克制住紧张之感。
不知为什么,我可以感到,他刚才的笑,不是惯常的那种温文而不具真意的笑容,而是因为他心中真的十分愉悦。
实在难得的紧。
步入寝间,一眼便看到皇上正坐在桌旁品酒,说是品,用的只有鼻端,那闭目凝神的陶醉神情,几让人以为杯中盛的是王母瑶浆。
“来了?先过来坐吧。”听到动静,他望了过来,挥手命公公退下。
我走到桌前站住,“劳皇上久候了。”如此近距离地看他,才发觉他比南巡初回宫时消瘦了,脸上有着掩饰之下浅浅的疲惫,不是如此接近竟难以发觉。
“你的礼,永远是这么多。”他听后竟笑了,“见到朕就定是句句守礼,不高兴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说话多些,不然就总是沉默。”
我的心微颤一下,又是那种笑,还有这些话,今晚的皇上隐约有些与平时不同。
“皇上,您是不是……醉了?”
“你看朕像醉了?一杯未喝的人也会醉吗?”他抬首对上我,眼神清清澈澈,果然不见丝毫醉意。
他突然伸手拉我在圆凳上坐下,这一拉扯间,我才注意到他已褪下了外衣,身上只着浅黄暗纹中衣,头发也散披在肩上,与我一身严谨恰成对比。
“叶岚,无论你此时对朕是何想法,怨或不怨,朕今日看到你肯出现在储秀宫时,确是十分高兴,这是朕的真心话。”他拍了拍我的手背,“不过此时朕不想费神劳思在那些争斗阴谋上了,你也暂且放松下身心,陪朕小酌几杯好吗?”
他这样诚挚恳切的态度,竟别有一番让人难以拒绝的效力,连之前种种一时间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起来,我捧起桌上白玉酒壶,将另一只酒杯添满,“……皇上请。”
酒是冰过的,极镇喉,觥筹交错间,我与他随意闲聊,或诗书,或食酒,甚或一草一木,惟独不曾提起半点有关朝堂后宫的话题,大部分时候仍是饮酒,片言只语,过脑即忘,却是难得能在我们两人之间出现的和谐。
转眼壶底将现,他突盖住了我欲举起的杯沿,待我讶异抬首时说道:“朕想向你道声谢。今日朕能得如此舒心,多亏了你。”
他话未说尽,意思却已明了的很。
身为天子,很多时候不能向人示半点软处,无论是因天家威严还是防范泄密,有些事情只能自己知道,寻遍后宫也无可说之人,未尝不是种极大的寂寞悲哀。他为常济一事,想必操劳至极,表面上却仍要若无其事,多年计划,也不知能告与几人知晓。
心下自嘲,我竟真为他设想起来了,自顾尚不及,这人的心思手段,比我强了不知几倍,哪里需要我来担心。
只是此时真是看不出来的,看他那仿若落第书生遇故知的样子。
“呃,皇上高兴就好。”不是有这样的话,皇上的福祉,就是天下万民的福祉?权当我为百姓谋福也罢。
“此话当真?”他突然拿了晶亮的眼眸看我,“……那爱卿少不得让朕再高兴一些了。”说着他就站起身,一个打横已把我抱了起来。
我惊呼,反应过来后又立刻收了声,哪有来侍寝的人反而吓得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