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狼变人 作者:陈广生-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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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可以说都体验过“触及皮肤”和“触及灵魂”的滋味,只是感受不到时间一长淡忘了。“触及皮肤”好理解,读者朋友兴许还没忘记我那位剃头朋友的父亲,在吃饭的时候如果看见了哪个崽女只吃菜不扒饭,冷不防就会掉转筷子头给他一筷脑壳,这就是触及皮肤!哑巴崽在管知青的那位副场长家里吃饭的时候吵着要吃肉,晓霞急得脑壳出汗,和他又讲不清,晓霞只得板他几板屁股,这也是触及皮肤!父母对崽女“触及皮肤”,目的就是要他听话,这就是中国传统治家的家法。在中国的传统教育中,先生总是手持教鞭触及学生皮肤,仿佛只有触及皮肤学生才会成材,因此,“触及皮肤”也是中国传统教育中不可或缺的治学方法。
“触及灵魂”要来诠释它的意义,只怕是请像余秋雨这样的大学问家来讲,也会像讲“道学”、讲“佛学”一样,讲“奇门遁甲”一样,不是一时三刻能说清楚的事情。按宗教的说法,灵魂是一种寓于人体而又主宰人体的物质存在。而我则认为灵魂是一种虚无缥缈非物质性的意识存在,于人起主导和决定的作用。
如果把“触及灵魂”作为一个话题来谈,谈论灵魂就必须谈论哲学,谈论哲学就必须谈论政治。哲学我不懂,政治我生来惧怕。由此,“触及灵魂”这一话题,我绝对谈不出名堂。但,我想就自己几十年人生经历和社会体验来谈一些非常肤浅的看法。
我们下乡的时候,上面要求我们要“脱胎换骨”,其目的就是要把一个人改变成另外一个人,把自我改变成另我。单就这四个字,细想之就令人胆寒!这种改造人的世界观、人生观的过程,其目的就是“触及灵魂”。当施教者觉得光是“触及灵魂”还不能达到预期效果时,还需要“触及皮肤”来辅助。这种“触及皮肤”就不是用筷子敲一筷脑壳的事情了。可能是绳捆索绑脚镣手铐,也可能是鞭抽棒打投人班房。想必天涯海角的知青朋友读到此,自然会产生很多回忆往事的感触……
我又有一位朋友的父亲,穷苦人出身。参军后随军转战南北,解放初在湘南剿匪胜利后转业留在地方上当了父母官。身份一变,常常身前身后部下簇拥如同众星捧月。久久习惯后,他忘了根本以为自己生来就是月亮。“文革”中,一夜变成了走资派。
红卫兵先给他剃个癞痢头挂牌子敲破锣游街揪斗后,再把他圈进“牛棚”挑粪种地。皮肤被触及了,灵魂也被触及了,他的很多同类思想转不过弯,蹿塘、上吊、摸电、割脉等方法成了结束生命的首选。所幸他坦然。为什么坦然?我没有离开老家没有走上革命道路没有当官,我就是干这些事的啊!
重新走上工作岗位后,他如同一只笼中鸟得以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他明白了自己并不是月亮而是一颗很普通的星星。更加鞠躬尽瘁为党工作。山区缺水,为了给当地人民办点实事,他倡导修了一个大型水库。白天黑夜在工地上都能看到他戴草帽披蓑衣的身影。我朋友说起他的父亲,一辈子没穿过西装,没穿过皮鞋。但水库建好后所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那一方的农民穿西装穿皮鞋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父亲逝世后,百姓自发捐款在水库大坝上为他立了_ 一尊雕像。人们从雕像前经过总要停留一会儿,看看他,怀念他,感激他……
我在这里所谈到的这个例子,在“触及灵魂”这个范畴中,仅仅只能代表一大批老干部在“文革”中的遭遇。要举的例子实在是还有很多。今天的下岗工人,他们的灵魂能不被触及?有些老工人几十年如一日以厂为家,兢兢业业,一声喊厂子倒闭了,下岗了,回家了,这叫人怎么能想得通呢?可是,大势所趋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处在顺境,是看不出能力的。但处于逆境,谁能冷静地正确地面对现实,想尽一切办法来开创出另一个新天地,这才是能力。俗话说:“勤快人是饿不死的。懒惰比什么都更可怕。”
每每在麻将馆,在舞厅,看到很多年轻人打麻将打得眉闭眼闭,跳舞跳得神不隆咚,这有什么好处呢?有时我和他们聊聊,“没事做哇!”他们说得很理直气壮。“你去找呀!”我也说得很理直气壮。不能说他们的灵魂没有被触及,但绝对是没有被触及到“置死地而后生”。如果一个人的灵魂被触及到“置死地而后生”
后,一旦得到宽松的生存环境,这种人绝对是安分守己的顺民,绝对会倍加珍惜。因为这种人太清楚太明白一个政权所制定的法律的威力!在今天公、检、法的公务员面对一个个复杂的大案要案时,当过知青、右派的,出身不好的,“文革”中挨过整的,这些人中是极少有人会给他们添麻烦的。
晓霞当然也体验过“触及皮肤”和“触及灵魂”的滋味。在“大有作为”干了那么多年后,带着哑巴崽像唐僧带着徒弟三人到西天取经一样,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道关后,现在进厂当了工人,自然是心满意足,自然是格外地谨慎格外地听话格外地努力工作。装订车间的工作是把印刷好的坯料拿来经过裁切齐整、胶头等多种工序才装订成为规范的书册。按厂里的规定,新工人进厂都必须先跟一位师傅做三个月下手,熟悉后才能上工作台自己独立操作。晓霞被车间主任指派跟的是一位年龄和她差不多姓冯的女师傅。这位冯师傅大家都敬畏她三分叫她冯大姐。冯大姐做事做得几个人赢。嘴巴也讲得几个人赢。和她做下手,不活泛的波罗货蠢家伙一是会被她骂死,二是会被她嫌死。
晓霞被车间主任带到她面前时,她眼神中充满了骄傲地望了晓霞一眼后,阴里阴毒地说:“跟我学,你怕骂啵?”晓霞打圆场地说:“为了学手艺学技术,你骂我是为我好,发哒响我还要请你吃东西。”冯大姐听晓霞的话讲得心里顺气,打了几个响哈哈后才对车间主任点了点头。工作一天后,车间主任来问冯大姐:“姚晓霞还可以啵?”冯大姐笑着说:“蛮好、蛮好。到底是在农村锻炼过,晓得看事做事活泛得很!不像过去我带的那几个都像半截砖,踢他一脚都不晓得滚。”冯大姐带着晓霞做了十来日,突然说是休病假不能来上班。晓霞不便问是什么原因,但车间里却议论开来说冯堂客样样能干就是怀不起崽。一驼肚,就流产。
冯大姐没来,晓霞到印刷车间把冯大姐名下的“夹子”坯料搬来自己干。快下班的时候,车间主任和质检员来检查她装订的书。既没有跳页漏号、单面空页,也没有头脚颠倒,角不对角等错处,本本都是装订得规规范范的书。因此,厂里的小广播还表扬了她。
从此,不论刮风下雨白天黑夜,只要是厂里有事做要加班都少不了她。有时做到半夜,她干脆伏在工作台前打个盹不回家。
哑巴崽丢在家里给外公外婆带,她一心只想着如何把工作做好。
忘我的工作奠定了她在厂领导和群众中的好评。当时厂里还没有谁当过知青,由此晓霞为后来回城的知青进厂以及她的先生进厂都铺平了很多路。忘我的工作并没有使晓霞成为负担,相反她的心境还开朗了很多。厂工会常常组织像歌咏比赛交谊舞会等活动都邀请她参加。说真的,歌咏比赛她声音好但缺少后天功夫,虽不能上台表演独唱,但当一名合唱演员绝对不是滥竽充数。在舞会上,她仿佛鹤立鸡群。那时不时兴化妆,也不时兴穿花衣花裙,她只是比平常穿得稍微整齐一点。提起跳舞,她在学校就是文艺尖子,在农场未结婚前也常活跃在舞台上。农场里有一位知青酷爱音乐,在水库工地上,他被女知青挑着担子你追我赶那种欢快而且不怕苦的情景感动,写下了一首歌叫《水库上的姑娘》。
歌曲旋律优美,知青都会唱都爱唱。尤其在旋律前有一段引子:“嗨嚼嚼嗨嚼!嗨嚼嚼嗨嚼!”后来又有会跳舞的把这首歌编成舞。挑选八个身材差不多高脸蛋对得起观众的女知青,一色穿素裤花衣,头戴草帽,肩披白毛巾,手握拳做挑状,口里唱着“嗨嚼嚼嗨嚼!嗨嚼嚼嗨嚼”!从台后走到台前。后面的内容当然就是什么挑起担子跑得快呀嗨嚼嚼嗨嚼!两担做一担挑呀嗨嚼嚼嗨嚼等等表演内容了。当时这个节目很吃香,到处巡演。三十多年前我就看过这个节目,至今也还有印象。真没想到当年跳这个舞的领跳就是晓霞。虽然交谊舞她当时没跳过,可是那点慢三、中四、伦巴、探戈、华尔兹,她只要一听音乐,只要有人稍稍一带,再在心里一悟,你绝对看不出她是个歪师傅。她跳得满场飞,她跳得轻盈飘逸。于是,大家不但晓得她工作踏实外也晓得她舞跳得好。那时没有电话、手机,时常有男士想邀她跳舞又不好直说只好递条子,照理讲大哥不在身边哑巴崽有外公外婆带她完全可以接受邀请。然而,她一概谢绝。
每到周末晚上,她的思绪不自觉地便会飞到农场,她想念大哥,想到他的吃喝想到他的冷暖想到他滚喇叭筒的烟丝谁会来帮他切。因为大哥这么多年来的烟丝都是她切的。她还会想念沈宝和很多的知青兄弟姐妹朋友。于是枕头会湿一片。于是第二天她会带着哑巴崽到照相馆照张相再附上两张滴着泪滴的信纸把近况告诉大哥和大家。在有一封中,她把冯大姐怀不起崽的事情也告诉了大哥。问他是什么原因或有什么药吃没有?大哥在来信中,没有说要她吃什么药,但是大哥在信中提到,如果这位冯大姐每天都要到机台去搬印刷好轻重不一的“夹子”来装订,那么人在两只手搬东西的时候,往往习惯会把物体的一点顶在肚子上。这样肚子上就要承受压力,肚内的婴儿就要承受压迫。这是不是婴儿早产的原因,大哥在信中建议她到医院去检查检查。当晓霞把大哥的意见告知冯大姐后,引起了她的注意,当她再次怀了崽后,她请求厂里调了一个工作,第二年生了一个大胖子崽。晓霞的日子就这么过,平平淡淡;时光飞逝,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终于等到了中华大地上世事大变迁……
1978年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迎来了改革开放。世纪伟人邓小平,以他高瞻远瞩的目光,海纳百川的襟怀,“触及灵魂”的体会,似人民如母亲的深情,成为中国最伟大的改革家、改革开放的缔造者和总设计师。首先,他的改革开放政策里面的重头戏是纠正了错误路线,中止了理论界几十年来喋喋不休围绕中国是姓“资”还是姓“社”的争论。实打实地给中国人民指明了一条生路一改革开放。而且在过去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证明,中国人比过去的几十年要幸福得多。于是,农村成了改革的先河,联产承包让农民解决了温饱。“科学是第一生产力”。臭老九唱起了《春天的故事》。冤假错案得以平反,数千万人摘了帽子。深圳珠海等地成了“经济特区”,“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成了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忘命的呐喊。总之,对知青也施了仁政。陆陆续续开始招工,以致后来的“知青大返城”。
有一天,厂长把晓霞喊到办公室对她说:“姚晓霞同志,市劳动局给我们厂下拨了几个招工指标,根据厂部研究决定,也是根据你的表现,决定把你爱人从农场招回来。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和劳资科的小张启程吧。”晓霞听厂长说完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过后才想起,那天连对厂长说声谢谢都忘了。
“晓霞回来啦!”“华医生被招工啦!”在农场成了特大号外。
断黑后,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亮了起来,华医生家的客人一个一个踅了进来。里三层外三层,就像开农场职工大会一样。这不能不使来招工的小张震惊和感动。这么多人中,每个人都为大哥能被招工能夫妻团聚而高兴。夜半三更,客人散尽后,屋里只有大哥晓霞和小张。晓霞问大哥:“先生,怎么一天到晚都没看见沈宝?”晓霞这一问,大哥猛地一惊道:“耶……真的哇!他天天晚上都要到我这里,今天我也没看见他。晓霞,你先把被子铺好打点张干部困觉,再晚,我和你两人也要去看看他,我怕他出事。”
晓霞张罗铺盖去了,小张阻止说:“新环境,新感触,我哪里会困得着?你们要去看沈宝,我也想和你们一同去。”大哥把火把点燃,三个人高一脚低一脚在田埂上走着。大哥走在前面举着火把,一到过“放水,过水”的沟坎边,大哥口里总是喊着:“张干部小心点,小心点,过沟哒,过坎哒。”边喊边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