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童玉女-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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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钢地添一句：〃拿他们没办法！〃
莘莘忽而惊醒，惶然地满地找笔，仿佛手里不捏着它就有些虚空似的。
她找到笔，沙沙地赶掉一张试卷，自言自语道：〃休息一会儿吧？〃
莘莘所谓的休息，说来可怜，也就是挨在我身边，把脑袋靠在我肩上，说几句话。她在功课多得手忙脚乱的时候，心智仿佛在退化，倒退到几年前的样子，成了一个格外依恋亲人的幼稚小孩。有时她还搂住我，喃喃地说：〃时间慢点啊，妈，靠在你身上真温暖啊！〃
〃妈！〃莘莘突然问，〃小孩是累不死的吧？〃
〃谁说的？〃我问。
她说是听罗老师说的。姓〃星罗棋布〃的〃罗〃的老师有个特点，近来每次布置作业时都轻叹一声，体恤地说：〃好吧，今天少给点作业，让你们松一松绑。〃
第37节：莘莘（9）
可是作业发下来却仍是多得超乎学生的预料。于是，几个胆大的就嗷嗷乱叫，插嘴说：〃这还少啊！〃
〃你饶了我们吧！〃
〃我们累死了怎么办！〃
罗老师笑笑，说从没有听说过小孩做功课累死的。累了，睡一觉，力气又生出来了。末了，罗老师还预报一声：〃我老实告诉你们，明天的功课会更多。〃
〃大家听后有什么反应呢？〃我问。
〃大家嗷地叫一声呀！〃莘莘学给我听，伸着脖子像孤狼似的叫了声，〃嗷……〃
〃后来呢？〃我问，〃接着又怎样？〃
〃没有了呀！〃莘莘灰心地说，〃没有什么后来呀！〃
我能感受到那众口一词的〃嗷〃的惊呼中，已不见了先前斗胆质询的气势，只剩些浓缩的叹息，还剩一点不服在作祟。众人自顾不暇，接下来所做的，是纷纷埋头抢时间完成堆起来的作业，各奔生路去也。
莘莘她们只在背地里唠叨罗老师怎么挺〃假善人〃的，可隔了没几天，莘莘又跑来向我更正，说现在大家都认为罗老师是〃真善人〃，这几天，罗老师休病假了，由领班的老师来代课，那老师布置起功课来，更是〃心狠手辣〃，所以，大家都想去烧香拜佛，保佑罗老师这位真善人早点来上班。
我忧愁地看着莘莘，说：〃等考完期中考会好起来的。〃
〃别为我担心。〃莘莘懂事地说，〃我昨晚做了个好梦，所以能开心两三天。〃
〃梦见了什么？〃我好奇地问，〃让我也高兴高兴。〃
〃梦见了上课时罗老师教我们骑自行车，全班一人一辆车，到郊外去……〃
她万分陶醉，她留恋这个梦的神情又一次牵疼了我的心：她把这个小小的梦的光辉当成一块蜜糖，好生留着，累极了时偷偷地舔一舔，慰藉变苦的心灵，随后，再慢慢地随着人流往前走啊走。
在临考试那几天，我在莘莘的小书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它夹在一堆散纸里，上面写道：〃我很累了，出远门去了，别找我……〃
是她何时信手写下的？我确信她升起过逃离这一切的愿望，只是，还未付诸行动，由它自生自灭了。
我不知这未遂的危险事件有过几次，但我依旧能体察这个黑眼睛的小姑娘心灵在暗流冲击下的悸动、迷茫、无望。我抚摩着这张纸条，心像被掏空掉一般。
我是彻底地从母亲的位置上〃沦落〃了，我让莘莘降格，做一个消极的学生。教唆她做练习卷时尽可能书写迅速，字迹不必毕恭毕敬，只要能让批卷者看清答题即可。抄写生字时，有三遍需要认真对待，其余的，可以连笔，潦草些无妨，因为我们面对的并非是正常的课业，而是多余、累赘的，就这么边妥协边〃去伪存真〃，自我解救吧。节省下来的时间，她可以远眺晚霞，可以坐着想想未来，可以跑出去尽情地兜一个圈子，吸一吸大自然的气息。总之，我不要她做一个学得功课样样精却不会思考、不会生活的人。
我不相信小孩会因做大量的作业而累死，但相信小孩的心灵会因此而疲竭。
我宁要一个健康、心灵充满阳光、诚实地活着的女孩。作为一个母亲，我有权要求学校对于莘莘的教育必须围绕着焕发孩子的心智、良知。我必须抵抗违背这美好意愿的一切荒谬。
可是，我没想到，站出来说〃不〃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女儿莘莘。她对我说：〃妈，那样不合算！考试时有5分是卷面分，我写潦草字写惯了，考试时就会少掉5分呢……〃
她说起分数的神情，就像提到了命根子，酷似那个丁南南……
这让我发现，压抑这小孩、囚禁这小孩的已不仅仅是这些课业，而是另一种更深层的价值取向，它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由呼吸。
众人瞩目的期中考试却是出人意料的。
数学试卷较为简单，这对于历遍了无数难题的小孩们是出了个大冷门。莘莘做得很慢，疑神疑鬼，担心浅显的题目背后有诈。
南南哭丧着脸，交卷走出教室时就没什么好气。她说她巴不得题目难些。她的意思是她不合算了，不能将别人远远地甩在后面，由她自由、尽情地驰骋。试题浅显，得高分的人一多，反而显不出她的特长。
第38节：莘莘（10）
然而，学习一般的林宝妮和庄文也站在一边抱怨题目不对路。她们温习的全是难题，如同一个人整天摆弄的是飞机大炮，最后要他去轰的却是一只麻雀，有点脱节，何况，她们平素往往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结果做这些题时还真是不怎么利落。
林宝妮小声嘀咕：〃要倒霉了，要倒霉了。〃
宝妮的父母都是柔顺、温和的性子，拿不出什么能镇住女儿的手段，至多是见女儿考分不高，脸就拉长些，生几天闷气。惟有林宝妮的奶奶特别老辣。奶奶许诺，若宝妮这回考好了，就领她去香港观光购物；若考不好，就是为奶奶省钱，而且，奶奶还会狠狠地骂〃吃干饭的〃。
每次，林宝妮听到这话就会恸哭起来，她受不了被最重要的人嫌弃。
庄文也有些忧心，蹙着眉往地上啐口水取乐。这女孩与莘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长得越来越比莘莘结实，胳膊浑圆，像茁壮有力的小毛笋。她那一头茂密的头发，带着一种欣欣向荣的盛气。
〃喂。〃庄文叫住刚走出教室的莘莘，问，〃那一道繁分数你做出的答案是多少？〃
莘莘被其冷丁一问，反而被问倒了，说不上来，支吾道：〃我记不清了。〃
庄文急赤白脸，怪莘莘故意放刁。两个小孩因此争执起来，庄文就说：〃你找死啊？告诉你，你完了！〃
第二天考语文，又出了个冷门。
语文试卷出得很活，不少题侧重考核理解能力和知识面，超出了教科书范围。
做啊做，其中有一道填空题，给的是唐诗《登高》中的两句名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要求写出诗作者的大名。
莘莘犯愁了，她未读过此诗，无从辨别作者是何人，可又不甘心将它白白空着。后来，她发现了一个秘密：王星辰正将一个小得如纸弹的纸团丢给林宝妮，林宝妮展开看后迅速传给庄文，庄文接过此纸弹后看看，又扔给别人，这纸团整个儿一个大巡回。
后来，常戚接到了纸弹，她抬头张望莘莘，嘴巴动动，用口形问道：〃你要吗？〃
〃什么？〃莘莘用口形无声地问。
〃答案！〃常戚用口形说。
就在这时，铃声响起。
莘莘是在下课时知晓那纸团上写着：诗的作者是杜甫。她听说，王星辰在电视里看过介绍这首诗，所以抑制不住，将答案赐给林宝妮，他只肯对林宝妮那么好。林宝妮想让大家分享王星辰的〃青睐〃，就继续往下传。莘莘得知后有点百感交集，为同学们这场集体性的作弊而震惊。不料，这事一会儿就被罗老师破获，罗老师把王星辰及相关的人叫了去，一一训话，并告之他们这一题不能给他们分，对于王星辰这个肇事者，更要从重处置。
谁知，庄文怀疑这事是莘莘告发的，根据是莘莘将要得到答案却未得到，所以恼羞成怒。庄文翻着眼，又对莘莘说了一遍：〃你找死啊？告诉你，你完了。〃
后来，我得知，这道填空题才一分，而这些小孩为了区区一分，丧失了诚实的品格，这本已令人痛惜，更不消说，它还酿出了更大的灾祸。
期中考成绩公布之后，莘莘她们班就垮掉了一半。
这拨小孩是管束不了了，上课吵闹、起哄，功课随意漏做。他们早从大人嘴里得知，小学最重要的一页翻过去了，期中考的成绩对升初中有用，而期末时，进什么初中都定下来了，成绩无碍大局。现在，挨到期末来临，大家就散伙。于是，他们〃自我放肆〃，摒弃了功课，撕下教科书的纸页折纸玩，折断铅笔，将橡皮当打人武器满教室乱扔。当他们不必忙于应付作业时，忽而发现，时间多余得足可以挥霍，可以睥睨世界，他们玩耍吵闹，他们不晓得还有更有意思的事，他们觉得没意思就是有意思。
挑头捣乱的是王星辰，他真是破罐子破摔，怂恿大家无法无天，恨哪个老师，就在哪个老师的课上装疯卖傻，大说怪话，他甚至给班主任罗老师看脸色。
小吟曾给儿子联系过几所像样的初中，可对方一听王星辰的期中考成绩，口气就变了。王星辰的语文成绩被扣去十多分，那天，他为了林宝妮多得一分，迈出了作弊这一步，这个苦果他算尝到了，一口吞下肚，吐都吐不出。
第39节：莘莘（11）
正在小吟一筹莫展的当儿，又出了一事：王星辰被学校周围的一家小店扭送到学校。店主说他的店里老缺相同的两样东西，于是他便留心着，要捉拿那个小偷，终于，这次将盗窃者一举抓获。
那个叫王星辰的小孩接二连三从小店里盗走的，竟是一种松脆饼干和一种简易的拼板，拼板是原先他在幼儿园老捏在手里玩并悄悄带回家的那种，是不值钱的滞销品。而松脆饼干却是小猫金鱼的食物。小吟在王星辰的抽屉里翻到十余副这样的拼板和一堆松脆饼干。她颤抖着，责问王星辰为何要那么做。王星辰眨着眼，漠然地摇头，说他不记得伸手拿，可却发现它们已在他口袋里。他恍恍惚惚的，显得十分无辜，小吟颓然坐倒，叹道：〃天哪！〃
小吟找到我，诉说她母子陷入的绝境，她万念俱灰，不断轻轻地说：〃不想要他了，不想要他了。〃可她明知，此刻，王星辰最需要的，最能领他走向光明的就是她，他已有了一个阴郁的童年，一个不如意的开端，它像一个大缺口，使他怎么也填不满它。我说，这小孩宛如一个攀在深井边玩耍的顽皮孩子，偏爱着危险与出格，如果她叫一声不要他了，他肯定落进去淹没了。她能做的，是微笑着过去，将他抱住，带至安全的坦途。
那次，小吟痛痛快快地流了一次泪，然后，小心收起心里的痛楚，走近她的儿子。
她说：〃上苍，给我力量，让我遂一次愿吧！〃
这次的期中考成绩，对于南南也是一大打击。
如此简单的数学试卷，她因为心绪不宁，满腹牢骚，结果竟做错一道计算题，被扣四分，成了全班第三名，排名在郑小愉、金苹之后。
南南大哭一通，到了放学时分，不敢出教室见她母亲。
她太想要这一切了，朝思暮想，而且为之付出过多，她一想到它们从自己手中溜走，心就坠下去，坠下去。莘莘很同情南南，守候在她身边劝着，说：〃你已经很好啦，不要紧的呀，不要紧的呀。〃
她的母亲祁娟却不肯原谅南南，沉着脸，一味给南南脸色瞧。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悄声劝她。祁娟朝我使眼色，说只是在给南南施加压力，她说南南想进好初中，还剩下两个机会，一个是在即将开始的奥林匹克数学比赛中得奖，还有就是争取评上区优秀队员，她现在就是要让南南晓得这里的利害曲直。
我真为南南捏一把汗。
这一回，莘莘考得还不错，小脸红彤彤，兴高采烈的。庄文看在眼里，出着粗气，很不高兴，她这次又无例外地考砸了。
在回家途中，我们遇到了庄文的奶奶，庄老太太正在颤悠悠地推着装有空牛奶瓶的小车，她特意停下车，擦擦手，掰过莘莘的脸看看，说：〃小莘莘好啊！〃
〃奶奶好！〃
庄文奶奶拉住我，打听的是有关立遗嘱的事。她说她三个儿子不和睦，特别是庄文的爸爸，对亲兄弟远不如对外人，亲兄弟给他端杯水，他都要先嗅嗅，生怕里面有毒，他还猜疑她会把一生的积蓄留给另两个儿子，成天吵嚷。因此，她把自己的那些宝贝放在腰袋里守着。她还说，她要早立遗嘱，万一哪天她倒下了，三兄弟为钱财大打出手，她真要死不瞑目了。
正说着，庄文过来了，她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听。
我答应替庄奶奶介绍在公证处工作的熟人，她千恩万谢，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