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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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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能够抱她——尽管隔着衣服——也实在妙不可言。我感到困惑和失望的,在于我始终未能从泉身上发现为我而存在的东西。我可以列出她许多优点,优点一览表要比其缺点一览表长得多,大概比我的优点一览表都要长。然而她缺乏决定性的什么。如果我能从她身上找出那个什么,我恐怕要同她睡的,绝对忍耐不了。就算花些时间我也要说服她,让她想通她为什么必须跟我睡。然而最终我没有一定得那样做的确信。无须说,自己不过是个满脑袋性欲和好奇心的十七八岁的鲁莽少年,但脑袋的某一部位也还是清醒的:如果她不情愿那样,那么是不宜勉强的,至少应该耐住性子等待时机成熟。 

  不过我抱过一次——仅仅一次——泉的裸体。我对着泉明确宣布自己再不愿意隔衣服抱她,“不想做那种事不做也可以,可我无论如何想看你的裸体,什么也不穿地抱你。我需要这样做,已经忍无可忍了!” 

  泉想了一下,说若你真有那个愿望,那也未尝不可。“不过一言为定,”她以一本正经的神情说,“只能让这一步,不能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休息日她来到我家。那是十一月初一个晴得令人舒坦但略有寒意的星期天。父母有事去了亲戚家——父亲方面的一个亲戚要做法事什么的。本来我也应参加,但我说要准备考试,一个人剩在家里。估计他们要很晚才回来。泉是偏午时来的,两人在我房间的床上抱在一起。我脱她的衣服,她闭上眼睛,一声不响地任由我处置。但我好一番折腾。本来就笨手笨脚,再加上女孩的衣服实在繁琐。结果,泉中途转念睁开眼睛,索性自己脱个精光。她穿一条淡蓝色小三角裤,乳罩与之配套。想必是她自己专门为这个时候买的,因为这以前她一直穿着一般母亲为高中生女儿买的那种。随后我脱去自己的衣服。 

  我搂着她一丝不挂的肢体,吻她的脖颈和乳房。我得以抚摸她滑溜溜的肌肤,嗅她肌肤的气味。两人赤条条紧搂紧抱委实痛快淋漓。我很想进去,想得险些疯了。但她断然阻止了我。 

  “对不起。”她说。 

  不过作为替代,她将我那东西含在嘴里,舌头动来动去。她这样做是第一次。舌头在顶端扫过几次之后,我顾不得细想什么,突然一泻而出。 

  之后我仍久久抱着泉的身子,上上下下慢慢抚摸不已。窗口射进的秋日阳光照在她的裸体上。我看着吻着,吻了很多很多地方。真是一个无限美好的下午。我们一次又一次光身搂在一起。我射了几次。每射一次,她都去卫生间漱口。 

  “不可思议的感觉。”泉笑道。 

  我和泉交往一年多了,但这个星期日下午无疑是我们两人一起度过的最幸福的时光。双双脱光以后,感觉上再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我觉得比以往更能理解泉,泉想必也有同感。需要的是小小的积累,不仅仅是话语和许诺,还要将小小的具体的事实一个个小心积累起来,只有这样两人才能一步一步走向前去。她所追求的,我想归根结蒂便是这个。 

  泉久久地把脑袋枕在我胸口,仿佛在听我心跳似的一动不动。我抚摸她的秀发。我年已十七,健康,即将成为大人。这确实是件开心事。 

  不料快四点她准备回去时,门铃响了。一开始我没理会。谁来自是不知道,但只要不理会,一会儿他就会走的。然而铃声执拗地响个不停。讨厌。 

  “不是你家里人回来了吧?”泉脸色铁青地说,下床,归拢自己的衣服。 

  “不怕。不可能这么快回来,再说也不至于故意按什么门铃,带着钥匙呢。” 

  “我的鞋。”她说。 

  “鞋?” 

  “我的鞋脱在门口。” 

  我穿衣下床,把泉的鞋藏进拖鞋箱,打开门。姨母站在门外。母亲的妹妹。一个人住在离我家坐电车要一个小时的地方,时常来我家串门。 

  “干什么来着?按好半天了!”她说。 

  “带耳机听音乐来着,所以没听见。”我说,“不过父母都出门不在,参加法事去了,不到晚上回不来。你也该知道吧,我想。” 

  “知道知道。正好来这附近办事,又听说你在家用功,就顺路过来做晚饭。东西都买来了。” 

  “我说姨母,晚饭那东西我自己能做的,又不是小孩子。” 

  “反正东西都买来了,那有什么。你不是忙吗?我来做饭,那时间你慢慢用功好了。” 

  得得,我心里叫苦,恨不能一下子死了。这一来,泉可就别想回去了。我家这房子,去房门必须穿过客厅,出门又必须从厨房宙前通过。当然也可以向姨母介绍说泉是来玩的同学。问题是我现在应该在家玩命地准备考试。所以,如果把女孩子叫到家来的事暴露了,后果相当尴尬。求姨母瞒住父母几乎是不可能的。姨母人并不坏,可就是肚子里装不住话,无论什么话。 

  姨母进厨房整理食品的时间里,我拎起泉的鞋跑上二楼自己的房间。她已穿好了全部衣服。我把情况向她说了。 

  她脸色发青:“我可怎么是好!一直出不了门可怎么办啊!我也要晚饭前赶回家的呀,回不去可麻烦透了。” 

  “不怕,总有办法可想。保你顺利,用不着担心。”我劝她镇定下来。可我也全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头绪都摸不着。 

  “对了,紧身短裤的袜卡哪里去了?找得我好苫。没在哪里看见?” 

  “紧身短裤的袜卡?”我问。 

  “小东西,这么大的金属卡。” 

  我床上床下寻找,但找不到。“算了,回去就别穿长筒袜了,抱歉。” 

  去厨房一看,姨母正在烹调台前切莱。说色拉油不够了,叫我去哪里买来。我没理由拒绝,骑上自行车去附近小店买色拉油。四下彻底黑了下来。我越来越担心,看这样子泉真可能走不出门。无论如何得赶在父母回来前想个办法。 

  “看来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趁姨母进卫生问时悄悄溜走。”我对泉说。 

  “能行?” 

  “试试好了。这么坐以待毙总不是个办法嘛。” 

  两人约定:我去楼下,姨母一进卫生间就大声拍两下手,她闻声即刻下楼穿鞋出去。若顺利逃脱,就从前面不远处的电话亭打电话给我。 

  姨母美滋滋地边唱歌边切菜、做酱汤、煎鸡蛋。问题是时间过去了许多,她却怎么也不肯上卫生间,弄得我焦躁得什么似的。我猜想这女人没准长了个特大号膀胱。好在正当我快灰心丧气的时候,姨母总算摘下围裙,走出了厨房。看准她走进卫生间,我冲进客厅使劲拍了两下手。泉提鞋下楼,迅速穿上,蹑手蹑脚走出房门。我进厨房确认她平安出门离去。几乎与此同时,姨母从卫生间闪出。我吁了口气。 

  五分钟后泉打来电话。我告诉姨母过十五分钟回来,说罢出门。她站在电话亭前等我。 

  “我再不愿意这样子了。”泉抢在我开口前说道,“这种事再不干第二次了。” 

  她有些气急败坏。我把她领去车站附近的公园,让她坐在长椅上,温和地握住她的手。 

  泉在红毛衣外面穿了件驼色短大衣。我动情地想起那里边的内容。 

  “不过今天实在是美妙的一天,当然我是说姨母到来之前。你不这么认为?”我说。 

  “我当然也快活。和你在一起我总是很快活。可剩下我一个人,就很多事情都搞不清了。” 

  “例如什么?” 

  “例如以后的事,高中毕业后的事。你大概要去东京上大学,我留在这里上大学。往下我们到底何去何从呢?你到底打算怎么对待我?” 

  我已决定高中毕业后去东京上大学,认为有必要离开这里离开父母,一个人独立生活。 

  从综合成绩看,我的学年排名不怎么令人鼓舞,但几个喜欢的科目没正经用功却取得了不算坏的成绩,所以上考试科目少的私立大学看来不会太费劲。可是她基本上没有可能和我一起去东京,泉的父母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很难认为泉会反抗,这以前她一次也没反抗过父母。 

  因此不用说,泉希望我留下来。她说这里不是也有好大学吗,何苦非去东京不可。如果我说不去东京,想必她会马上同我睡的。 

  “瞧你,又不是去外国,三小时就能跑个来回。况且大学假期长,一年有三四个月待在这边。”我说。已经对她说了几十遍。 

  “可是一旦离开这里,你就会把我忘到脑后,去找别的女孩了。”她说。已经对我说了几十遍。 

  每次我都向她保证事情不可能那样。“我喜欢你,哪能那么快把你忘掉!”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没有那么足的信心。时间和感情的流程由于场所改变便遽然改变的情形毕竟是有的。我想起自己和岛本的两相分离。尽管两人那般息息相通,但在上初中搬家以后,我还是走上了与她不同的路。我喜欢她,她也叫我去玩,然而最终我还是不上她那儿去了。 

  “有的事我弄不大明白。”泉说,“你说喜欢我,说会珍惜我,这我明白。但我好些时候弄不明白你实际上在想什么。” 

  这么说罢,她从短大衣口袋里掏出手帕擦眼泪。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她哭了。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等待着她继续下文。 

  “你肯定喜欢一个人在自己的脑袋里考虑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且不大喜欢被人窥看。这也许因为你是独生子的关系。你习惯于独自考虑和处理各种事情,只要自己一个人明白就行了。”说着,泉摇了下头,“这点时常让我惶惶不安,总觉得自己被人扔开不管了似的。” 

  已经很久没听到独生于这个词了。小学期间这个词不知给了我多大伤害,而现在泉是以完全不同的含义用这个词的。她说我“因为你是独生子”时,并非说我是被宠坏了的孩子,而是指我有孤独倾向的个性,指我很难走出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她不是责备我,只是为此感到悲哀而已。 

  “能跟你那么拥抱我也高兴,说不定一切也都会这么一帆风顺,”分别时泉说,“问题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一帆风顺的。” 

  从车站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她的话。她想说的我大体能够理解。我不习惯对别人敞开心扉。我想泉对我是敞开心扉的,而我做不到。我固然喜欢泉,但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接受她。 

  从车站到家这段路已走了几千遍,但这时在我眼里竟那么陌生。我边走边回想下午搂抱的泉的裸体,掐那变硬的乳头,那弱不经风的毛丛,那丰满柔软的大腿。想着想着,心里渐渐难受得不行。我在香烟铺的自动售货机买了盒烟,返回刚才同泉一起坐过的公园长椅,点燃一支烟让心情平复下来。 

  假如姨母不突然杀上门来,很可能一切都顺顺当当。若什么事也没有,想必我们分别时会愉快得多,获得更多的幸福感。不过,即使姨母今天不来,恐怕早晚也还是要发生什么。 

  即使今天不发生,明天也要发生。关键问题是不能说服她。至于为什么不能说服她,是因为我不能说服我自己。 

  日落天黑,风陡然变冷,告诉我冬天正步步临近。而转过一年,高考季节眨眼就到,往下等待我的将是全新天地里的全新生活。想必新的环境将大大改变我这个人,而我正强烈希求——尽管也忐忑不安——那样的变化。我的身体和心灵都在希求陌生之地和清新的气息。 

  那年很多大学均被学生占领了,游行示威的浪潮席卷东京城。世界即将在眼前发生沧桑巨变,我想用身体直接感受它的炽热。纵使泉热切希望我留在这里,纵使她作为交换条件答应同我睡觉,我也再不想留在这座静谧而幽雅的小城——哪怕因此而结束她和我的关系。倘留在这里,我身上的什么必定彻底消失。但那是不可以消失的。它好比朦胧的梦幻。那里有高烧,有阵痛,那是一个人只能在十七八岁这一有限的期间里怀有的梦幻。 

  那同时又是泉所不能理解的梦幻。那时她所追逐的是另一形式的梦幻,是另外一个世界。 

  但是,在新天地里的新生活实际开始之前,我和泉的关系最终还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突如其来的破裂。

4 
  我最初睡的女孩是独生子。 

  她不是——也许应该说她也不是——一起上街时令擦肩而过的男人不由回头的那一类型,不如说几乎不引入注意更为准确。然而第一次同她相见,我就莫名其妙地被她深深吸引了。那简直就像在光天化日下走路时突然被肉眼看不见的闷雷击中一般,没有保留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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