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刀忆江南-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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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鹿子村主夫妇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
任焉梦揉揉眼睛霍地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努力思索、回忆,可什么也想不起来。
身旁有个小包袱。
他觉得奇怪,是谁会将东西遗忘在这里?
他打开包袱,看见了包袱中的短刀。
他眸子中棱芒一闪,耳畔响起了白发老人的声音:“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失血龙短刀,一定要带着它去参加岳阳的赛刀大会……”
他咧着嘴,一连眨巴了几次眼皮,终于弄清楚了这小包袱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扎好包袱,背到肩上,站起身来。
荒野里衰草连天。点点野花在草间怒放,放眼望去,风吹草动,绿浪滚滚。
东侧有一座青山,丛场里缕缕炊烟飘出。
任焉梦耸耸肩,大步向青山墩走去。
山路口,一座小石桥。
桥下,小溪潺潺流过。
场口突出两侧两个小土包,土包上耸拉着两块尖尖的像鹿角的岩石,使得整个山场很像只鹿头。
桥头的一块小石碑上,“鹿子村”三个字,清晰耀目。
鹿子村,文雅而贴切的村名。
任焉梦从石桥上走过。
桥石是一大草坪,坪旁竖着一块巨碑,碑上刻着“瓦岗雄风”。
这里原叫沙石黝,十八前还是一片荒凉的黄沙石地。
当年,唐代开国元勋徐茂公的后嗣,曾经居住在这里。
“瓦岗雄风”这块石碑便是他们所立。后来因为风沙与狼崽,他们被迫离开了家园。
二十多年后,一个叫胡大鹏的驼背老头,带着妻子徐洁玉——原沙石黝鹿子村的女人,回到了这里,他们雇人在场口外植上了树林,并从十里外的青山里引来了溪水,十年后,沙石场变成了青草坡。这里已是山青水绿,一派生机。
徐茂公的后嗣,沙石场原有的居民闻讯,纷纷重返家园。
鹿子村又红火起来。
八年后,鹿子村标有瓦岗字样的旗号,再次扬到了五十里外的太吉镇上,并在长白村联英会中取得了首席地位。
任焉梦穿过草坪,走进了村里。
村里房屋依山壁而建,清一色的干打垒墙,四合院似的一式建筑,共有百户人家,排列整齐,错落有致。
一条小溪弯弯曲曲,从每户人家门口小沟中流过。
任焉梦信步走到一家四合院门前,蹲下身子双手捧起水沟中的水就喝。
水很冰凉,水质极好,没有杂质,还带有丝丝甜味。
他不觉哑了哑嘴。
此时,院门打开了。
门内走出了一个身着青衫的老仆。
“喂,你是谁?”老仆问道。
任焉梦拾起头,眨了眨眼:“你是谁?”
老仆怔了怔:“老压李天奎,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李天奎愣傻了眼。
半晌,李天奎才又问道:“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任焉梦眯起了眼道:“什么叫尊姓?什么叫大名?”
李天奎瞪圆了眼珠,这小子是个傻子?
任焉梦瞧着李天奎的模样,用手摸了摸后脑勺,认真地想了想道:“你是不是问我叫什么名字?”
李天奎楞楞地点点头。
任焉梦正色道:“在下姓任,名焉梦。”
“哦。”李天奎回过神来,“原是任公子,不知公子光临寒舍是……”
任焉梦截住他的话道:“在下远道而来,路过此地,想在此借歇几日,不知可否?”
痴儿这几句话。在魔谷崖告别酒桌上已经过白发老人多次调教,所以说得十分明了。
“可以,当然可以。”李天奎毫不犹豫,立即应诺。
好客与助人为乐,是鹿子村人推崇的风尚,李天奎是鹿子村首户胡大鹏的管家!当然不会拒绝任焉梦的请求。
任焉梦高兴地拍拍手道:“那就好。”
李天奎客气地向任焉梦躬下身子:“任公子请。”
任焉梦抖抖衣袖,做了个极漂亮的手势,昂首挺胸跨过水沟,踏进了院门。
他抢手举步之间。透露出一处脱俗的蒲洒和傲然的气势。
李天奎不觉两眼直直,看得险些走了神儿。
门内,是个大院。
两棵移植的大古椿树,耸立在院内的左右坪中,树枝盘若!
阳光透过叶隙洒在院坪的黄沙地上,疏疏朗朗,斑斑驳驳。
一阵风,树叶摇曳,阳光中的沙粒闪射出点点耀眼的金光。
李天奎请任焉梦在正院屋前停住:“请任公子稍待,老奴这就去禀告老爷如晓。”
“哦。”任焉梦轻哦了一声。
李天奎走入屋内。
任焉梦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最后停在院子有角。
右角,一座坟墓,墓碑上书:“徐母黄氏——母亲大人之墓。”
墓前,插有香烛,地上尽是买钱纸灰,显然刚刚有人祭奠过。
任焉梦不自觉地移步向坟墓走去。
他在墓前站定,眼睛痴痴地盯着墓碑。
墓碑上幻化出“天鹰之墓”四个字。
小鹰现在怎样了?
师傅说娘早已经死了,娘死后也有这样的坟墓吗?
他想起了梦中喂他奶汁的娘,那有黑痣的乳房。那暖暖地带芬香的乳汁……
思想之间,他不知不觉地跪下,朝坟墓磕了三个响头。
“哎呀!任公子行如此大礼,折煞老夫了!”身后传来一个中气充沛而略带嘶哑的声音。
两只手托着任焉梦后腰,将他扶了起来。
任焉梦转过身。
胡大鹏。
胡大鹏年过七旬,满头白发,驼着背脊,但目光炯炯,精神抖擞,依然有当年金刀刀王的风采。
任焉梦并未欣赏他的这份风采,却指着坟墓道:“这墓中人是谁?”
胡大鹏略一略顿道:“老丈母娘。”
任焉梦扁扁嘴:“丈母娘是谁?”
胡大鹏一怔,随即道:“老夫妻子的母亲。”
任焉梦眼珠子转了转:“妻子又是谁?”
胡大鹏张口结舌。这位汪公子怎么啦?
李天奎上前,附耳在胡大鹏耳旁轻声说一句话。
胡大鹏没有回答任焉梦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话,摆摆手道:“任公子光临,蓬壁生辉,请里屋坐。”
任焉梦双手一摆,反抄背后,大步向正屋走去。
李天奎想说什么,却被胡大鹏阻住。
正屋是客厅。
三壁接着山水画,正壁接着怪兽獒的画像,獒是一种神犬,胡大鹏认为它的画像,比钟馗捉鬼图还能镇邪,所以将它挂在正壁上,作为降妖驱主人魔的神像。
任焉梦在客厅的宾客座位上坐下,立即有仆人彻上了香茶。
胡大鹏端起茶盘,道了一声“请”,然后才缓声道,“在下已起誓,不能说的。”
“哦!”胡大鹏顿了顿又道,“任公子要往哪里去?”
任焉梦漫不经心地道:“去参加岳阳赛刀大会。”
胡大鹏和李天奎对视了一眼,满脸是惊讶与困惑。
鹿子村虽已不介入江湖纷争,但仍与江湖各派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可从未听说过岳阳有什么赛刀会。
是鹿子村消息不灵通,还是傻小子在胡说乱道?
胡大鹏道:“这赛刀会由何人发起?”
任焉梦摇摇头:“不知道。”
“什么时候召开?”
“不知道。”
“邀请了哪些人参加?”
“不知道。”
对赛刀会的任何问题,任焉梦都是一问三不知。
胡大鹏立即作出判断,岳阳赛刀会纯属子虚乌有。
李天奎借着给任焉梦斟茶的机会,恭声问道:“任公子来敝村的路上,一定走了很远的路程,是十天,半月,还是几个月?”
他发觉任焉梦有许多可疑的地方,故想套出点底细。
任焉梦浅笑道:“也没有多远,喝杯酒,做个梦,就到了村前的荒草坪了。”
胡大鹏轻呼一声:“齐贵。”
“在。”一个中年仆人应声而和。
胡大鹏吩咐道:“带任公子到客房去好好休息。”
齐贵走到任焉梦面前,施了个礼,然后道:“请任公子随我来。”说着,伸手就要去拿搁在茶几上的包袱。
“别动!”任焉梦伸手接任包袱。“这里有我参加赛刀会的宝刀,是万万丢失不得的,还是我自己来拿吧。”
胡大鹏已对任焉梦的言行不感到奇怪了,傻子的言行自不于同于常人,他们常常生活在自己独立的幻想的国度之中。
他挥挥手:“你就依照任公子的话去做,凡任公子的要求,都不得拒绝。”
“是。”齐贵已意识到了什么,忙点头答应。
胡大鹏对任焉梦道:“请任公子先小休片刻,吃饭时老夫再派人到房中叫你。”
“谢谢。”任焉梦站起身,抓过包袱跟在齐贵身后走出了客厅。
胡大鹏望着任焉梦的背影,紧紧地抿起了嘴唇。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痴儿心充满了怜悯之情。
任焉梦和衣躺在客房的床上,脸上带着做意的微笑。
这床软软的,舒服极了。
他从来没有睡过这样的床,这就是师傅曾经说过的人生的享受?
房间不很大,比他大魔谷崖睡的冰穴小多了,但很干净,布置也很忧雅,尤其是窗台上的那几盆盛开的菊花,给房间平添了几分盎然的生气。
他感到十分的满意。
他很敬佩师傅,果然喝下那杯酒后,做个梦一觉醒来,就到了鹿子村了。
他耳畔再度响起白发人的声音:“你先到鹿子村借宿七天,然后去山西永乐宫挂单七天,再经过三门峡、郑州、洛阳,去长江北岸丰都城东北的平都山顶峰凌霄宫,那里有个青衣道士会引你去岳阳赛刀会……”
去永东宫的路怎么走?
还有三门峡、郑州、洛阳和丰都城……
他脑子里的意念混乱起来。
他认真地去想,结果愈想愈乱。
也不知想了多久,窗上的光线渐渐地暗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了胡大鹏。
这个白发驼背老人对自己很客气,也很关心,得要好好谢谢他。
他叫什么名字?
任焉梦一巴掌拍在自己前额上。
怎么这么笨,连白发驼背老人的名字也不曾问。
该去问问他!
他霍地从床上跳起。
这时,齐贵走进房来:“任公子,晚餐已准备好了,老爷叫小人来请公子。”
客厅已掌上灯。
四盏大灯悬接在空中,将厅内照得如同白昼。
一张八仙木桌,桌上搁满了菜,酒肉的香气弥漫的在空气!
任焉梦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到桌旁。
“任公子。”桌旁站起两个人,响起了一个温柔而甜密的声音。
站起来的人是胡大鹏和他的夫人徐洁玉,说话的力是徐洁玉夫人。
任焉梦只觉得心弦一震,那声音似有一种极强的磁力,使他颤抖着声音道:“请……问二位尊姓大……名?”
他人虽呆傻,但记忆力和模仿极强,在结巴中他学会了运用“尊姓大名”这几个字。
胡大鹏扬了一下眉,但只是一瞬,便回复了常态:“老夫贱姓胡,名大鹏,这位是老夫夫人徐洁玉。”
任焉梦向二人鞠了个躬,彬彬有礼地道:“原来是胡老前辈和胡夫人,在下贱姓任,名焉梦。今日能幸会二位前辈,是在下的荣幸。”
胡大鹏和站在桌旁的李天奎呆木了脸,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里尽是惊疑之色。
从这两句话里,这小人哪像个傻子?
徐洁玉客气地回了一礼,然后道:“任公子请坐。”
他虽然已五十多岁,但仍保持着童心稚气,感情丰富炽热,端丽温柔,给人一种热情而高雅的印像。
任焉梦在容座椅上坐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徐洁玉。
胡大鹏、徐洁玉和李天奎也在桌旁坐下,李天奎抓起搁在桌边的酒坛揭开了坛盖,刹时酒香醇之气四溢。
李天奎给桌上酒杯斟满酒,胡大鹏端起酒杯道:“任公子。”
任焉梦仍两眼傻傻地盯着徐洁玉,居然没有回应。
李天奎人下酒坛,眉头一皱,正待开口,却被徐洁玉摆手阻住。
徐洁玉亮亮的眸子瞧着任焉梦,大大方方地道:“任公子,你为什么这样瞧着我?”
任焉坦然地道:“我觉得你很好看。”
“任公子,你……”李天奎脸色候变,正待发作。
“天奎!”胡大鹏一声沉喝,喝住了李天奎。
他本是个饱经磨难的人,深感人生的变幻,对方是个痴儿,他自不会为这一句话而与任焉梦去计较。
徐洁玉倒沉得住气,浅浅一笑道:“谢谢公子夸奖,不过我已经年纪大了,根本谈不上什么好看与不好看,公子的意思,是不是想说我很像你认识的什么人?”
任焉梦眨眨眼:“是的。”
徐洁玉跟着问道:“什么人?”
任焉梦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