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的爱神 作者:[德]汉斯-乌尔里希·特莱希尔-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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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生活在基尔(基尔,德国北部城市),在那里读大学。威斯特法伦的哈勒。
那是他的地方啊。马马虎虎算是吧。他没到过基尔,不过从圣安蒂科看起来也可以算是他的地方。都在德国北部,都是平原,淫雨肆虐,上天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让那里的人们向往南方。尽管此时他微微感到嫉妒北方。他嫉妒克拉拉,因为她来自威斯特法伦的哈勒。还因为她在基尔读书。
孩子们拉起年轻姑娘的手,催她再去玩,她问他来不来一起玩,他同意了,看一眼埃琳娜,她正和乔瓦娜及建筑师的妻子准备野餐。阿尔伯特脱掉鞋袜,高高卷起裤腿,跟着那姑娘和孩子们下了水。克拉拉说,她是学地理的,要写关于撒丁岛南部的毕业论文。她住在马克家,就是那个建筑师,他是她父亲的朋友。
她父亲是个建筑工程师,在全欧洲都有业务,有时也来撒丁岛工作,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北岸。阿尔伯特凝神听她说话。他喜欢昕克拉拉说话,她的语调让他忆起自己的童年,尤其是拉长重音的很特别的说法,他偶尔能听出自己也是这样说话的。克拉拉和两个孩子去玩了,他踏着浪花来回走。她玩球玩得很好,教给孩子们怎样像打排球那样发球和扣球。她们玩着玩着,移到了海水边上,离其他人远了。阿尔伯特跟着她们,只在球滚到脚前时才玩两下。克拉拉不但能颇为有力地发球扣球,她的弹跳力也很让人吃惊。两个女孩努力学她的样,也跳起来接球,再把球抛出去,克拉拉只得又跳起来,舒展开身体。一次,在她跳起来时,比基尼的上装滑落,阿尔伯特看到了她裸露的右乳。还在跳动中的她赶紧遮住胸部,同时瞧了一眼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沿着海岸走了一会儿,回来时看到克拉拉和两个女孩的速度放慢了,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将球抛来抛去。她们静静地玩着,几乎全无声息,聚精会神。阿尔伯特在离她们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不想打扰她们。他转头看看海滩上的其他人,海滩已半笼在阴影中。埃琳娜、乔瓦娜和建筑师的妻子站着说话,有一瞬间,阿尔伯特分不清三个女人中哪个是埃琳娜。在他认出她之后,他觉得她变矮了,变胖了。也许是因为她没穿泳衣,而穿了一件袍子似的披风的缘故。
这在撒丁岛就算是沙滩装了吧。阿尔伯特不知道埃琳娜还有这么一件衣服。她从来不穿泳装,这个他知道。他们也从来没一起去游过泳,尽管他们完全掏得起这钱。阿尔伯特一直认为,她之所以不穿泳装,是因为这样的她太美丽了。他也不能想象《洛克和他的兄弟们》中的克劳迪娅… 卡迪纳尔穿泳装是什么样子。也许埃琳娜的带帽风衣是向乔瓦娜借的,她也穿着一件相似的衣服,同样的蓝黑色,只是大几号。乔瓦娜这样穿,他不奇怪。她有充分的理由像孀妇一样将自己严遮密敛。埃琳娜没有这样的理由。在这一刻,他觉得这两个女人穿成这样,是在摆照相的姿势,为了旅行手册,为了一篇题为《时代变迁中稳定的中心:撒丁岛妇女》的文章。
埃琳娜发现了他,向他招手。该吃蛋糕了。大家聚拢来,在椅子和被单上坐下。孩子们拿了头一份,她们并不怎么起劲。她们更想吃的是冰淇淋,这片海滩上却没有。现在不能算是淡季了呀。孩子们狼吞虎咽又是没情没绪地吃蛋糕时,乔瓦娜去停车场叫马尔切洛。
乔瓦娜回来时,马尔切洛在后面跟着,腋窝下夹着一个车用收音机,放进原本装蛋糕的篮子里。克拉拉也来了,她已换过衣服,牛仔裤,T 恤衫,上面印着一个铁锚的图案,旁边围了一圈“大洋中的罗得州”(原文为英语)的字样。克拉拉挨着阿尔伯特在被单上坐下,说,没有比吃着巧克力蛋糕看海更让她喜欢的事了。阿尔伯特赞同地点头,然而他方才想的是,没有比与克拉拉挨得再近些更让他喜欢的事了。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听着马尔切洛与马克夫妇谈什么许可证手续的事。后来阿尔伯特问起克拉拉的学业和毕业论文,克拉拉回答,她写的是撒丁岛西南部阿尔布雷泽地区的地质构造,以前只从沉积岩和古生物学的角度研究过这个地区。还没等阿尔伯特说声“啊哈”,克拉拉笑着补充道,要是他愿意再弄明白些,她可以给他看看文字的东西。“不必啦,”阿尔伯特说,给她讲他这方面的事,说他正在分析卡拉瓦乔的“圣多马”。“怀疑的圣多马(原文为意大利语)”,他说,说到R 时像莱克那样发卷舌音。不过他这一招没能博得什么彩声,因为克拉拉一边把一块蛋糕塞进嘴里,一边问,不是叫“圣多马的怀疑(同上)”吗?对此阿尔伯特一无所知,从来没听说过。可是听人家的口气,他应该知道呀。他假装若无其事,回答说,当然两种说法都可以,不过在标准的作品索引中是叫做“怀疑的圣多马”,也就是说,这在艺术史上是约定俗成的叫法。
阿尔伯特拿不准克拉拉是否相信他的解释,看样子她对卡拉瓦乔和“圣多马”
也很熟悉呢。让他轻松的是,她只是信赖地看着他,像石荷州(石勒苏益格荷尔施泰因州,位于德国北部。基尔属该士州)人那样翻翻眼皮,阿尔伯特在她的眼睛里没看出一丝怀疑。她的眼睛不是单纯的蓝色,而是变幻着蓝色和绿色。当阿尔伯特还迷惑在她的眼波中的时候,一片阴影抚过她的脸,瞬间给她的眼睛又添上了一抹蓝灰色。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落在阿尔伯特的肩上,又揽住了他的腰。
这是埃琳娜。她在他身旁坐下,坐得很近,近得能让人察觉到他们之间有着长久而亲密的关系。阿尔伯特抗拒着自己想挪开一点的冲动。他不愿意与她挨得这么近。此时他不愿做未婚夫了,他宁可自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游客。虽然阿尔伯特一厘米都没离开埃琳娜,她却靠他更近了,一只胳膊搂着他,还在他背上摸了几下。最后,她把他的头拉到自己旁边,亲他的耳朵,他觉出来,她把舌头伸进了他的耳廓。阿尔伯特哆嗦了一下。不过他也觉得很舒服。按照常情,此时阿尔伯特应该回吻一下埃琳娜。可这里并不只有他们自己,克拉拉在看着他们。也许别人也在看着他们。再说埃琳娜穿的是一件像北非贝督因人穿的那种带帽斗篷。阿尔伯特想起他们第一次去动物园散步的事。他觉得,她那时在长椅上对他做的事,也没有穿着撒丁人的长袍吻他这么放肆。
也许克拉拉也是这样想的,她站起身来走开了。幸好别人没有跟着走开,而是在准备离去。乔瓦娜收拾起餐具,把剩下的蛋糕装起来,马尔切洛把车用收音机拿出来,拿它当个手提收音机似的,满怀希望地把几个钮转来转去。建筑师和他的妻子折起椅子,拿着它们向停车场走去。克拉拉向下走,去海边叫孩子们,她们马上向汽车跑去,因为她们觉得很冷。所有东西都装上了车之后,马克和他妻子一边一个与大家吻别,孩子们跟马尔切洛和乔瓦娜上了车。克拉拉同样以意大利的方式与他们告别。阿尔伯特恍惚觉得,她拥抱他时比拥抱别人时问更长,更用力。她还说:“别忘了家乡。”这当然是句玩笑,但她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认真,就好像他一直滞留在高加索的一个草场村落中似的。可他只不过是在撒丁岛啊。从柏林到撒丁岛,这毕竟不算远啊。甚至可以说撒丁岛就在家门前。但他这会儿说不出这句话,而是说:“我很想看看文字的东西。关于撒丁岛南部的地质构造。还有沉积岩,古生物学,我也感兴趣。”
阿尔伯特的声音很大,大得能让别人也听见,免得以为他在跟克拉拉说什么悄悄话。克拉拉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沃尔沃,又收了回来,对阿尔伯特说,她乐意寄给他一些东西,如果他不反对的话,她还可以附上一篇讨论特乌拉达地区植物形成层的最底层如何确定的文章。特乌拉达就在附近。“当然,”阿尔伯特说,“那太好了。”阿尔伯特知道,五个大人和两个孩子都在注意听着,所以又提高了嗓门。他把他在柏林的地址给了克拉拉,她简单地说了声“谢谢”,把它塞进衣袋,上了车。在她把门关上之前,阿尔伯特跟她要地址。他该怎么把文章还给她呢?“我会写在信封上的。”她说,关上了车门。阿尔伯特说:
“好的,”不过这句话淹没在关车门的声音中了。
归程中,沃尔沃跟在他们后面开了一段时间,但是下了高速路就超了过去,一会儿就不见影了。马尔切洛比马克开得慢,因为车里有孩子。两个孩子与埃琳娜及阿尔伯特坐在后座上,用撒丁语玩着什么猜谜游戏,玩得兴高采烈。马尔切洛和乔瓦娜也说的是撒丁语,让阿尔伯特又产生了曾有过的感受:他是一个外来者,一个孤独的旅人,这感觉不舒服。撒丁岛孤独感在他体内攀升。也许这根本不是什么撒丁岛孤独感。也许是对克拉拉的想念。他琢磨着她为什么那么使劲地关车门。他很想跟她单独待一会儿。他很想碰碰她。比如她的右乳。或者她因为玩球而出了汗的背。他也想再听听她那把重音拉长的说话。然而此时他坐在马尔切洛的车里,昕着撒丁语的谜语,孩子们高声的笑,猜度着克拉拉会不会给他写信。如果是,那么她会寄到柏林去。他拜托一个朋友去查看他的信箱,把重要的信转寄给他。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收到什么信。或许没有什么重要的信,要么就是他那个朋友根本没当回事。也许是他没当回事。那他也不会把克拉拉的信当回事。
他必须亲自去看。而且他还需要新的关于卡拉瓦乔的材料。第一,他必须到国家图书馆去,第二,他必须去查看信件。他要跟埃琳娜说,他必须回柏林一段时间。
为了他的职业。
孩子们又玩了一会儿,觉得累了,越来越安静。不知何时她们一句话也不说了,听埃琳娜唱歌。她唱的是一支摇篮曲,不断重复着“阿尼尼呀,阿尼尼呀”,还有一句“好好睡吧”。这是一首忧伤的歌,充满怜爱,但它的镇静作用还是蔓延开来,先让两个女孩进入梦乡,又让阿尔伯特睡着了。直到汽车在埃琳娜家门前停下,阿尔伯特才醒来。他们下了车,道了别,但是马尔切洛在离开之前,又把阿尔伯特叫过来,把阿尔伯特办公室的钥匙递出车窗。他咧嘴笑着,勾着手腕,大大咧咧地让钥匙垂在车窗边上,好像那是一袋要偷偷扔掉的垃圾。阿尔伯特接过钥匙,有一种被马尔切洛耍了的感觉。这当然是胡思乱想。马尔切洛不是骗子,而是他热心的未来妻兄。也许他的帮助更多的是为了埃琳娜而不是他,可毕竟也帮了他啊。阿尔伯特道了谢,举起钥匙,转向埃琳娜,而她已经进屋去了。阿尔伯特赶忙跟进去。他想给她看看钥匙。可是她在开一瓶葡萄酒。这很不寻常,她很少喝酒,只在有特殊理由时才喝。阿尔伯特不知道今天有什么理由。他想,也许是因为克拉拉,要上演一幕吃醋的好戏,至少让她情绪糟糕。但埃琳娜不是爱吃醋的女人。他把钥匙给她看,她只耸耸肩。阿尔伯特问她是否为了什么而庆祝。
埃琳娜抬眼看看他,回答:“为我们。”从她的眼神里,透出了两层意思:一,她想跟他睡觉;二,她随时可以不再跟他睡觉。幸好这两层意思对阿尔伯特的刺激程度是相等的。他发现,埃琳娜不像下午那样显得又矮又胖了。恰恰相反。她还是那样修长,婀娜,这也是因为她的姿势,主要在于她舒展的曲线,就像体操运动员或是跳水运动员的预备姿势。她还穿着那件寡妇式的风衣,但下身换上了牛仔裤,腰问扎着一件T 恤衫。而且她还穿了一双黄色的慢跑鞋,上身一件橙色背心,彩虹绸的料子,绣着曲曲弯弯的金色图案,显然是手绣的。这不是阿富汗的嬉皮背心,而是一件昂贵的上品。埃琳娜敞开背心,风衣上面的几个钮扣也解开了。阿尔伯特发现她没戴胸罩。可能她也没穿内裤吧,阿尔伯特想。埃琳娜的形象结合了地中海的优雅,淑女的慵懒,农家女的纯真,怎能不诱人呢,她只把两根手指搭在他的腕上,就让他乖乖地跟进了卧室。
他们花了一点时间来脱衣服。他们只脱掉了最必须的,做爱,喝酒,再脱衣服,再做爱。不知何时,埃琳娜把那件很贵的背心又套在赤裸的上身。一切都几乎是在完全的寂静和幽暗中进行的,他们没有开灯,只点上了家里惟一的一枝蜡烛,放在床头小桌上,并不太亮。光线是这样昏暗,他们身体的轮廓都是朦胧的。
埃琳娜是朦胧的,阿尔伯特是朦胧的,这问屋子,这所房子,整个撒丁岛,都是朦胧的。阿尔伯特觉得,自己既在撒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