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4龙年档案-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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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次去省里,都见了省委书记夏光远,谈的相当融洽。他还谈到夏光远去北京开会看望了曹部长,龙福海说:“告诉你们一个小背景,曹部长和夏光远关系颇不一般。”龙福海说着站起来踱了几步,很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说:“天州往下的形势会越来越明朗。有一些小小的反复没坏处,有时反而能使我们看清每一个人头。”
龙福海瞟了一下两个人,知道这些话自有千钧之力。
孙大治有人找,先走了。龙福海又格外首领地往转椅上一仰,指着贾尚文说:“我还是希望能够实现我的初衷,让你干市长。咱们慢慢等着看吧。”
贾尚文有些尴尬地讪讪一笑:“这个念头,我现在可不敢多想。”
龙福海瞪起眼:“有什么不敢想的?心想事成。”
贾尚文走了,一直在外间屋等候的马立凤进来了。她说:“这一下,你安排稳妥了。”龙福海得意洋洋地在屋里走起戏步来,那双手分明握着一把入万军如无人之境的青龙月牙刀。他又想唱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了。看着窗外楼下市委大院里飞翔起落的鸽群,他即兴唱了一句现编的词:“任你们做尽花样文章,说到底敌不过我着实一下。”拿腔作势唱完了,他哈哈一笑,对马立凤说:“说稳妥,还不够万全。你现在去请许怀琴过来,我要和她谈谈。”马立凤一下明白了:“这现在也是个关键。”
龙福海在屋里踱来踱去。市常委这几个人头,他又算盘珠子一样拨拉了一遍。
常委会上要讨论的事情,大多是一个书记和四个副书记预先碰头统一过的。一个书记自然是他,四个副书记,罗成、贾尚文、孙大治已占了三个。
还有一个叫许怀琴,是过去九个常委中唯一的女性。
许怀琴原是市委常委,龙福海当了书记把她跑成副书记负责组织、干部。后来负责宣传文教的副书记突然心脏病去世,她又同时兼管宣传文教这一摊,一人干了两个副书记。她实际上又算是常务副书记,龙福海要外出开会,市委日常工作就都她管了。许怀琴能够被龙福海看顺眼,是因为极谨小慎微。她手里的这一堆要害实权,其实都是替龙福海当保管。
罗成来天州这两三个月,许怀琴因为一场大病,一直没多上班。
这几天上班了,龙福海就要把她调理顺。
许怀琴来了。这是一个模样还端正但有些古板的中年女干部。她很稳重又有些小心地一笑,站在龙福海面前。龙福海让她坐,她才缓缓坐下。坐得也很规矩,两腿并紧,手放在沙发扶手上,脊背端正不后靠。龙福海十分习惯这个坐在那儿不说不动的女副书记。你说她规矩谨慎照章办事,但她又懂得察言观色。你说她和善从容,可她管起部下来也有三分苛刻。你说她四平八稳,可有时也能出一两个巧主意。她的样子最合适坐办公桌。
龙福海示意站在一旁的马立凤坐下,而后对许怀琴说:“马立凤进常委并担任市委秘书长,省里已经下文了。”许怀琴噢了一声。龙福海说:“什么时候召开全机关干部会,时间你定一下,由你宣布。我也出席。”
许怀琴点点头,表明她准备执行。
龙福海说:“这两三个月,你歇病假歇得多,不过,情况你都是了解的。今天早晨六点钟太子县的现场会电视直播,你看了吧?”许怀琴看着龙福海,竭力理解龙福海的思路。龙福海说:“太子县补发教师工资,赶急了一些,出现一些白条。罗成抓得紧,抓得也还必要。涉及对万汉山的处分,罗成提了一些意见,意思是免去万汉山县委书记职务。我和尚文、大治交换了一下意见,认为不妥。我这是和你再交换一下意见。”龙福海说着抽出了烟,马立凤要站起为他点火,他伸手制止,自己点着了,连烟带话吐出来:“你谈谈。”
许怀琴端坐在那里很规矩地一笑:“我想再听听龙书记的意见。”
龙福海说:“我的意见很简单,稳定社会首先要稳定干部。连干部都稳定不住,就丢了根本。”许怀琴充分理解了,说:“那就按照这个思路再斟酌一下,或者通报,或者还有比通报更稳妥的处理。”龙福海满意地点点头:“市委第一位的权力是组织权。咱俩先统一了,我就可以召开书记办公会,把其余几位副书记都请来,再一起统一就形成了一个核心意见。然后,再上常委会讨论就基本上大局已定了。”
许怀琴说:“我们准备几个方案,拿来你先定一下。”
龙福海知道这一步棋走得十分稳妥了。一正四副五个书记,他现在已经统一了四个,罗成一个人孤掌难鸣。五个书记的碰头会上通不过罢免万汉山,常委会就根本无需考虑。更何况五个书记的碰头会,也要由他龙福海张嘴才能召开。他不张嘴,连碰头会都提不上议程。
许怀琴走了。
龙福海踌躇满志地在办公室里背着手踱了一圈,对马立凤说道:“现在只有一件事还没安排妥。想让你到领导小组兼秘书长,叫罗成顶住了。”马立凤一撇嘴:“我还不愿去呢。他成天黑着一张脸,我不侍候他。”龙福海说:“你不懂我的用心埃”马立凤说:“不就是让我当钉子吗?”
随着秘书通报,进来一个秃顶矮个儿干部,市人大主任范人达。
范人达坐下了,说:“罗成要求市人大对他这个市长几个月的工作进行一次审议,然后,对他进行信任表决。如果信任票不够四分之三,他将辞职。”龙福海抽着烟半揶揄地一笑:“还真玩开民主程序了。你估计信任率高不高啊?”范人达说:“有可能很高,远远超过四分之三。”龙福海一挥手:“那还搞什么表决?纯粹是形式主义。”
范人达说:“也可能不高,不到四分之三。实际情况很难估计。”
龙福海说:“那就再摸摸情况。”
四叶眉从小喜欢做奇绝惊人的事,现在在天州也一样。
那天夜晚离开东沟村小学下山时,罗成一路走得沉默带火。他只和洪平安说了一句话,把他这个月的工资设法送给郭小涛家,帮助解决郭小涛读书难问题。洪平安立刻表示照办,说:“还可以动员市政府办公厅工作人员都捐点款,一块儿送过来。”刘小妹一路踏滚着石子,也说要捐款。叶眉本来想捐钱给郭小涛,罗成开了头,这么多人跟着上,她便觉得没意思了。她喜欢做领头鸟。从东沟村连夜到小龙乡,又到太子县,最后凌晨六点召开现场大会电视直播,叶眉喜欢这种通宵达旦的感觉。看着一辆辆汽车亮着车灯四面八方汇过来,她觉得很带劲。她在会上会下收集情况,连夜将稿子发往省报。不过,天一亮,忙完了,她发现,她只是跟在罗成后面做了些平常事。
罗成开完现场会又去忙其他,叶眉感到有些失落。
她便奇峰一转,去找公安局局长关云山。
她相信,黑枪案件现在是天州的一颗未引爆原子弹,只要关云山真下手,案子一定真相大白。天州人都说关云山闷头老虎不好说话,她就一定能和他说到一起,她最善于攻心。
关云山正在一个四面高墙的院子里手枪打靶。这据说是一个废弃的监狱,高墙上还残留着电网,几个年轻公安牵着几条高大的警犬陪在一旁。关云山一枪一枪打完一梭子,伸手过来握叶眉。他说,他最喜欢三件事:打手枪,训警犬,审讯犯罪嫌疑人。各式各样的手枪他都打过,训警犬更是他的本行。他一戴警帽,最先干的就是训警犬。他说着摸了摸警犬的头,警犬伸出舌头舔他的手。他和叶眉在院子里的小圆桌旁坐下,桌上放着各式手枪。
叶眉问他:“为什么爱审讯犯罪嫌疑人?”
关云山高高大大地坐在那里,脸上露出一笑:“算是职业爱好吧。”他挥手让人将满桌的手枪收去,拍了拍一条警犬,让它在自己身边蹲下,便点着了烟,和叶眉说话:“你是不是又来督战?我知道你关心黑枪案件。”
叶眉笑了笑,直截了当问:“这个案件怎么现在一点听不到进展的消息?”
关云山说:“该紧要紧,该松要松。我们现在对外正在放松这个案子,好让他们麻痹大意,这样就会露尾巴。实际上,我们一直监视着呢。不过,这番话我说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关云山摆了摆手,几个年轻公安都退下了。
叶眉受到如此礼遇,十分满意。她立刻显得十分就近地说:“我看马立凤的两个兄弟嫌疑就很大,估计就是他们干的。”关云山抱肘背靠椅子抽了好一会儿烟,说:“弄他们很容易,赌博了,嫖娼了,扰乱社会治安了,说拘就拘了。再借题发挥,隔离开来突击审讯,很容易突破。不过你知道,他俩不是孤立的,牵下动上,背景太复杂。”
关云山弹了弹烟灰:“很多事我们不是不会干,是不能随便干。”
叶眉说:“市公安局长这样讲话,如实见报,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新闻。”
关云山一摆手:“那我没和你说过。”叶眉笑了:“你也不怕我口袋里装录音机?”关云山眯着眼揶揄地瞄了瞄叶眉:“我早就注意了,你身上没有录音机,包里可能有一个,也还没来得及开。”
叶眉又笑了,这都算是接近对方的策略。
她说:“别人都说你不好说话。我却觉得你这样的人耿直,最好相处。”
关云山瓮声瓮气叹了一声:“我这个人不识时务,经常搞得别人不太舒服。”说着,他又拍了拍身边蹲的狼犬。叶眉说:“听说你是破案高手,为什么黑枪案件这么难进展呢?”关云山显得很不在乎地说:“不能说没进展。”叶眉说:“听说那两个在福建被毒死的开枪嫌疑人曾经打电话给市委办公厅,你们调查了半天,也没下文。”关云山说:“有结果不一定要让你们知道。”叶眉说:“比如……”关云山摆了摆手:“没有比如。”他又摸身边的狼犬。
叶眉说:“你讲到哪儿我听到哪儿,绝不转告第二个人。”
关云山随随便便抽了两口烟,说:“我们在市委办公厅的会上问了,有谁接到过福建那两个人的电话?都说没有,调查好像毫无结果。但是,我心里已经明白了。因为我已经发现有人说了假话。”叶眉问:“是马立凤吗?”关云山说:“那就别明说了。”叶眉说:“你怎么断定他说假话?”关云山说:“你知道测谎器为什么能测谎吗?”叶眉说:“因为人撒谎时,他的心跳、脉搏、呼吸、心脑电图都有反映。”关云山慢慢点了点头,又抽了两口烟,连烟带话放出来:“你要敏感点,不也就成了一台测谎仪吗?”
叶眉这次是真正好奇了。
关云山弹了弹烟灰:“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谁说假话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叶眉将自己的好奇夸张了问:“你怎么看出来的?”关云山说:“一个人说假话时,眼神、眉毛、嘴形都有细微的变化,我要能看见对方表情,就有八九成把握。再听到对方声音,十拿十稳。如果我再握着他的手,那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的判断万无一失。”叶眉赞道:“这可是一绝。”关云山说:“只要让我接触犯罪嫌疑人,通过审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分辨真假,我就能逼出底细来。”
叶眉说:“这我还不太明白。”
关云山说:“比如,就拿你来说,我想知道你的出生年月日,可以通过提问最后知道答案。”叶眉说:“那你可能在电脑上查过我的身份证。”关云山说:“你出生年月的农历我肯定不知道吧?”叶眉说:“那你不会知道。”关云山说:“你是白天还是晚上、上午还是下午出生,我肯定更不知道吧?”叶眉说:“那肯定。”关云山说:“那我现在就把你的阴历生日和出生时间问出来,你相信不相信?”叶眉摇了摇头。关云山指着叶眉说:“我开始问问题,你可以做肯定或否定的回答。说真话说假话都可以。”
叶眉觉得很有趣,郑重其事地做好了准备。
关云山说:“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的出生月份在农历中是一年中的前六个月,对不对?”叶眉想了想,说:“对。”关云山一直盯视着她,过了一会儿说:“这是一句真话。这样,我就断定你在前六个月中。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的出生月份是阴历头三个月,对不对?”叶眉想了想,说:“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