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美作品选-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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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让人把你吊死吗?总比挨枪子强吧。再说,如果你干得利索,你生活比
得上王子,只要宪兵队和海岸警备队还没有抓住你的衣领。”
①罗马的佛兰德女人,指波希米亚女人。此处“罗马”不是指不朽名
城罗马,而是指波希米亚人自己。西班牙第一次看到的波希米亚人可能来自
荷兰,故有佛兰德人之称。——原注。
②“须发”,一种鳞茎植物的根须,可制可口饮料。——原注。
③米饭和鳕鱼是西班牙士兵的日常食物。——原注。
这个鬼婆娘就是用这种花言巧语给我安排了新去向,老实说,除此之
外我别无出路,我已经犯了死罪。还用对您说吗,先生?她不费多少口舌就
使我下了决心。我觉得,通过冒险和叛逆的生活,我同她的关系会更加密切
了。她对我的爱情我以为从此万无一失了。我常听说,有些走私贩子,骑着
高头大马,手握短统枪,背后带着情妇,纵横驰骋在安达卢西亚各地。我仿
佛看见自己背后带着我可爱的波希米亚女郎,扬鞭催马,翻山越岭。当我对
她谈起此事时,她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说,没有比露营夜宿更有意思了,到
时候每个罗姆带着自己的罗密走进自己的小帐篷,用三个弓形框架支着一条
被单就成了安乐窝。
“如果有一天我把你带进深山,”我对她说,“我才对你放心!在山里,
没有中尉来同我争了。”
“啊!你吃醋了,”她回答说,“你活该。你怎么这样愚蠢,难道你看不
出来我爱你?我可从来没有向你要过钱呀。”
听她这样说话,我真想掐死她。
长话短说,先生,嘉尔曼给了我一套便服,我穿上溜出了塞维利亚城,
没有被人认出来。我带着帕斯蒂亚的一封信到热雷斯找一个卖茴香酒的人,
走私贩子经常在他店里聚会。
有人把我介绍给这些人,为首的绰号叫“赌棍”,他接受我入了伙。我
们动身到高辛①去,在那里我又见到了嘉尔曼,是她约我去会面的。每次远
征,她就为我们的人充当间谍,她干得比谁都漂亮。她从直布罗陀回来,已
经同一个船老大商定,装运一批英国货,我们务必到海岸交接。我们到埃斯
特波那附近去等他们,然后,我们把一部分货藏进山里;其余的运回龙达②。
嘉尔曼已经先期到达那里。又是她指定我们进城的时间。第一回出动马到成
功,接连几次也都一帆风顺。我更喜欢走私生活,比当兵有意思多了;我常
送礼物给嘉尔曼。我有了钱,又有一个情妇。我没有什么可悔恨的,波希米
亚人说得好:“寻欢作乐时,疥疮也不痒。”我们到处受到欢迎;弟兄们对我
很好,甚至敬重我几分。理由嘛,是因为我杀过一个人,他们当中,大都不
曾干过这种勾当。在我的新生活里,更令我得意的是我经常能见到嘉尔曼。
她从来没有对我如此多情;然而在弟兄们面前,她不承认是我的情妇;她甚
至要我发誓赌咒,对他们只字不提关于她的事。在这个造物面前,我可谓逆
来顺受,无论她怎么任性,我都百依百顺。而且,我的头脑也太简单了,当
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规规矩矩,表现出正经女人的克制时,我竟然相信她真的
把旧习气改掉了。
①高辛,西班牙马拉加省的城市。
②龙达,西班牙马拉加省的城市。
我们这帮人,一般八至十人,只有在关键时刻才碰头,平时我们三三
两两分散在城乡各地。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掩护职业:这是补锅匠,那是马
贩子;我呢,是个针线商。但是,我很少在大地方抛头露面,只因我在塞维
利亚那桩臭案中出了名。一天,其实是夜里,我们约好在维热尔①城下见面。
赌棍和我比别人先到。只见他喜意洋洋。
“我们就要添一个新伙伴,”他说,“嘉尔曼又露了一手绝招。最近帮助
她的罗姆逃出塔里法监狱②。”
①维热尔,安达卢西亚一个近海城市。
②塔里法,直布罗陀海岸城市,其城堡曾是囚禁苦役犯的监狱。
我的伙伴几乎都说波希米亚语,我也有点入门,罗姆一词令我不寒而
栗。
“怎么!她的丈夫!她的丈夫!难道她结过婚了?”我问当家的。
“对,”他回答,“嫁给了独眼龙加西亚,波希米亚人,同她一样机灵。
可怜的小伙子被判了苦役。嘉尔曼哄骗狱医极尽甜言蜜语,终于取得罗姆的
自由。啊!这姑娘千金难买呀。她花了两年时间千方百计帮他越狱。但毫无
效果。直到后来,有人发现军医换人了。看样子,她很快找到了勾引新军医
的办法。”
您可想而知,我听了这消息作何感想。不久我就看到独眼龙加西亚。
他是波希米亚养出来的最下作的怪物,皮黑,心更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
棍,我平生从未见识过。嘉尔曼同他一起来,当着我的面叫他罗姆,加西亚
转过头去的时候,看看她对我挤眉弄眼做鬼脸什么的样子。我气坏了,整个
晚上没有同她说话。第二天早上,我们打好包,上了路,突然发现有十几个
骑兵跟踪。那些自充好汉的安达卢西亚人,平时开口闭口杀人不眨眼,顿时
吓得哭丧着脸。于是纷纷逃命,作鸟兽散。只有赌棍,加西亚,嘉尔曼,以
及一个来自埃西哈来名叫雷蒙达多的翩翩少年没有惊惶失措。其余的丢下骡
马,直往山沟里冲,以免被骑兵追上。
我们无法保全牲口,赶紧卸下最贵重的货物,肩扛背驮,爬陡坡,过
危岩,落荒而逃。我们把货往前一扔,然后跟着货物蹲着往下滑溜。这个时
候,我们遭到敌人伏击;我第一次听到子弹在耳边呼啸,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了不得。为了一个女人,视死如归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我们都脱险了,只有可怜的雷蒙达多腰部中了一枪。我连忙扔下包袱,
设法把他抱起来。
“大傻瓜!”加西亚对我大喊大叫,“要一具烂尸干什么?结果了他,别
丢下棉布。”
“甩掉他,甩掉他,”嘉尔曼嚷道。
我累的要死,不得不把他放在岩石下稍歇片刻。加西亚走上前来,朝
他头上开了一枪。
“现在,看谁有本事能认出他来。”
说着,十几发子弹把他的脸打得稀烂。
先生,这就是我过的美好生活。晚上,我们来到一片丛林里,疲惫不
堪,一点吃的东西都没有,丢了骡马,落得个空空如也。恶魔加西亚干什么
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纸牌,点上一堆火,与赌棍一起借着火光打起牌来
了。这时候,我呢,我躺倒在地上,看着满天星斗,想起雷蒙达多来,心想,
我不如像他一样死了清静。嘉尔曼蹲在我身边,不时敲击着响板,低声吟唱。
后来,她挪近身子,似乎要对我贴耳说悄悄话,冷不防亲了我两三口。
“你是魔鬼,”我对她说。
“没错,”她答道。
休息几个小时后,她去了高辛。第二天早上,一个放羊娃给我们送来
面包。我们在那里呆了一整天,夜里摸近高辛。我们等待嘉尔曼的消息。杳
无音讯。天亮时,有一个人赶着两匹骡子,带来一个衣着体面的女人,打着
阳伞,还有一个小女孩,似乎是太太的女仆。加西亚对我们说:
“圣尼古拉①给我们送来两匹骡子和两个女人;我宁可要四匹骡子;也
罢,这事我包了!”
①圣尼古拉,波希米亚人把他奉为盗贼老祖。
他拿了短统枪,隐蔽在杂树丛中,朝小路走下去。赌棍和我,我们跟
在他后面,距离很近。当我们接近目标,便一起跳将出来,喝令骡夫站住。
那妇人看见我们,非但没有惊恐万状,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尽管我们这身打
扮够使人胆战心惊的。
“你们这群大笨蛋,竟把老娘当太太看待了!”
原来是嘉尔曼,她化装得无懈可击,如果她说另外一种语言,我恐怕
就认不出她来了。
她跳下骡子,低声和赌棍以及加西亚嘀咕了一阵,然后对我说:
“金丝雀,我们后会有期,当然在你被吊死之前。我要到直布罗陀去做
埃及那笔生意。
你们不久就会听到我的消息。”
她给我们指点一个地方,我们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个暂避几天的藏身之
地。这个姑娘是我们这支队伍的大福星。我们不久就收到她寄来的钱,还有
一个比钱更有价值的情报:某日,有两个英国豪绅,从直布罗陀出发经过某
路到格林纳达。明人不必细说,听不懂活该倒霉。
他们称得上腰缠万贯。加西亚主张宰了他们,赌棍和我反对。结果我
们只拿了他们的钱和表,还有一些衬衫,我们正求之不得。
先生,一个人变坏往往是想不到的。一个俊俏姑娘迷住您的心窍,您
为她去打斗,祸从天降,不得不逃进山里,还来不及思考,就从一个走私贩
沦为土匪了。抢劫了两个豪绅之后,我们断定直布罗陀附近非久留之地,于
是我们深入龙达山区活动。您曾对我谈起何塞-玛丽亚;对了,我就是在那
儿认识他的。他出门总带着他的情妇。她是一个俊俏姑娘,贤惠,朴实,举
止文雅,从来不说下流话,而且忠心耿耿!? 。相反,他却把她折磨得死去
活来。他到处沾花惹草,却对她百般虐待,有时还故意吃醋。有一回,他给
了她一刀子。可好!她反而更加爱他。女人生来就是这样,安达卢西亚女人
更是如此。这个女人对她胳膊上留下的伤疤还得意洋洋,不时当着稀世奇葩
向人显露。而且,何塞-玛丽亚在买卖场上最不够哥们义气? 。有一回我们
搞了一次行动,他安排得天衣无缝,好处他一个人独吞,倒霉和麻烦的事却
留给我们擦屁股。不过,我还是言归正传吧。我们再没有听到嘉尔曼的消息。
赌棍说:“我们得去一个人到直布罗陀打听她的消息;她该筹划好什么
买卖了吧。我倒是很想去,可是我在直布罗陀太出名了。”
独眼龙说:“我也是,人家认得我,我跟大螯虾①开尽玩笑;而且我只
有一只眼睛,很难化装。”
①西班牙人管英国兵叫大螯虾,因为其军装红如熟虾——原注。
“这么说非我走一趟不可了?”轮到我说话了,一想到能与嘉尔曼重逢
心里就高兴;“你们说吧,该怎么办?”
他们说:“乘船去也好,绕道圣罗克去也好,你自己看着办,但到了直
布罗陀,在码头上先打听一下,一个叫胖娃娃的卖巧克力的女商贩住在哪里;
你找到了她,就可以从她口里知道那里发生的情况。”
我们商定,我们三人都去高辛,进山后,我把两个伙伴留下,我打扮
成一个水果小商贩,直奔直布罗陀。在龙达,一个我们的人给我办好护照;
在高辛,有人送我一头驴,我装上橘子和西瓜,便上了路。到了直布罗陀,
我发现大家都熟悉胖娃娃,但有说她死了,也有说她进了监狱,依我看,她
的失踪正是我们与嘉尔曼失去联系的原因所在。我把驴子拴到一个牲口棚子
里,带上橘子满城跑,好像真的卖水果,其实是想看看能不能见到几个熟面
孔。
那里是世界各国三教九流会聚之地,简直是一座巴比伦塔①,只要在
街上走上十步,就可以听到十种不同的语言。我看到许多埃及人,但我可不
敢相信他们;我试探他们,他们也试探我。我们都是一丘之貉,心照不宣而
已;重要的是要知道我们是否同帮同派。白跑了两天,既没有打听到胖娃娃
的下落,也没有发现嘉尔曼的蛛丝马迹,于是我只好买点东西,准备打道回
巢,正当夕阳西下,我在街上溜步时,突然听见一个女人从窗口探头叫我:
“卖橘子的!? 。”
①巴比伦塔,典出《圣经》。巴比伦居民想造通天塔,上帝大怒,为惩
罚他们,使造塔的人各说一种语言,彼此无法交流信息,造塔工程只好半途
而废。
我抬头一看,在一个阳台上,嘉尔曼双肘依栏,同一个红装军官在一
起,军官佩戴金肩章,头发卷曲,一副豪绅派头。她也衣装华丽,名贵披肩,
黄金梳子,浑身绸缎;好戏不改本!她性格丝毫未变,笑得好开心。英国人
说着蹩脚的西班牙语叫我上去,说夫人想买橘子;嘉尔曼也用巴斯克语对我
说:
“上来,不要大惊小怪。”
在她看来,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我大惊小怪的。我终于又找到了她,但
我不知道是更高兴还是更伤心。门口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英国仆人,扑了头粉,
他把我引进一间富丽堂皇的沙龙。
嘉尔曼当即用巴斯克语告诉我:“你不懂一句西班牙语,你不认识我。”
然后,她转身对英国人说:“我说对了吧,我一下子就认出他是巴斯克
人;你听说话多古怪。他样子多笨,是不是?简直像食品库房里一只受惊的
猫。”
“可你呢,”我用家乡话对她说,“你像一个不要脸的淫妇,我真想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