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美作品选-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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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科隆巴,您也变得会卖弄风情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又要吃喜酒了。”
“吃我的喜酒?等到奥索给了我一个侄子,谁来带他呢?? 。谁教他讲
科西嘉土话呢?? 。是的,他要说科西嘉土话,而且我要给他作一顶尖顶帽
子来气气你。”
“先等您有了一个侄子再说吧;如果您愿意,您还可以教他怎样使匕首
呢。”
“再见吧,匕首!”科隆巴欢天喜地地说,“现在我有了扇子,等您说我
们家乡坏话的时候就用来敲您的手指。”
他们边谈边走,到了农庄,在那里他们有酒、草莓和奶油。科隆巴帮
助农妇采摘草莓,上校自顾自在那里喝酒。在一条小径转弯的地方,科隆巴
看见一个老头坐在一张草垫椅子上面晒太阳,模样儿像生病,因为他肋腮深
陷,眼睛凹进去,瘦弱不堪,一动不动,脸无血色,目光呆滞滞,活像一具
僵尸而不像个活人。科隆巴对他深感兴趣地凝视了几分钟,使得农妇注意起
来了。
“这位可怜的老人,”农妇说,“是您的同乡,因为我从您说话口音听出
您是科西嘉人,小姐。他在家乡遭到了不幸,他的儿子们都死于非命。小姐,
请您原谅,我听说贵乡人凡是对待仇人都狠心辣手。所以这位先生只剩下孤
零零一个人,便到比萨来投靠一个远亲,他就是这个农庄的主人。这位老大
爷神经有点不大正常,那是因为遭到大难过分伤心的缘故? 。我家太太经常
要接待宾客,嫌他碍手碍脚,便把他安顿在这儿。他性情温和,不妨碍人,
每天说不上3 句话。因为他脑子糊涂了。每星期大夫都来给他治病,大夫说
他活不长了。”
“啊!他已经没治了吗?”科隆巴说,“处在他的地位,死了倒是福气。”
“小姐,你应该同他讲一点科西嘉话,也许听到了乡音,他的心情便会
好些。”
“那可不一定,”科隆巴说,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她走到老头身边,走得很近,她的身影挡住了他的阳光。这时候可怜
的白痴才抬起头,牢牢他注视着科隆巴,科隆巴也同样注视着他,脸上始终
挂着微笑。片刻以后,老头子把手抹了抹前额,闭上眼睛,仿佛要躲避科隆
巴的眼光。紧接着他又睁开眼睛,睁得十分大,嘴唇哆嗦起来;他想伸出手
来,可是被科隆巴的目光慑眼了,像钉在椅子上,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动弹。
最后大滴眼泪从他的眼中流出来,胸中也迸发出几声呜咽。
“饶命吧!”他发出沙哑的声音说;“饶命吧!你还不满足吗?那张纸? 。
我已经烧掉? 。你怎么能看到的?? 。为什么两个都打死?? 。奥兰杜奇
奥,你根本看不到不利于他的证据? 。应该留给我一个啊? 。只要一个? 。
奥兰杜奇奥? 。你看不到纸上有他的名字? 。”
“我非要那个不可,”科隆巴用科西嘉土话低声对他说,“树枝砍下来了,
如果树根不腐烂,我也要把它连根拔掉。算了吧,不要抱怨了,你受苦的日
子不长了。我吗,我足足苦了两年!”
老头发了一声喊,脑袋跌下来垂在胸口上。科隆巴一转身,慢慢地向
屋子里走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唱着一支哭丧歌的几句歌词:“我要那只放枪
的手,那只瞄准的眼睛,那颗想出这毒计的心? 。”
农妇奔过去救老头子,科隆巴红光满面,眼睛炯炯有神,在饭桌上校
的对面坐下。
“您怎么啦?”他问,“我发觉您的神气同那天我们在皮埃特拉内拉吃晚
饭,有人向我们射击时一样。”
“那是我想起了科西嘉的往事。现在已经完了。我要做侄儿的教母,对
吗?我给他起个美丽的名字:吉富奇奥-托马索-奥索-莱奥纳!”
这时农妇进来了。
“怎么样?”科隆巴非常镇静地问她,“他死了,还是只不过昏迷过去?”
“现在没事了,小姐;您的眼睛一看他,他就变成这样子,这可真是怪
事。”
“大夫说他活不长了吗?”
“也许不到两个月。”
“少了他这样的人并不算是大损失,”科隆巴说。
“您说的是谁啊?”上校问。
“一个白痴,我的同乡,”科隆巴毫不在乎地说,“他在这里寄住。我要
经常派人来打听他的消息。我说,内维尔上校,请您口下留情,剩些草莓给
我的哥哥和莉迪亚吧。”
科隆巴走出农庄上马车时,农妇用眼睛盯住她半晌,然后对她的女儿
说:
“你瞧这位小姐长得多俊,但是我敢肯定她有一双毒眼,看见谁谁就倒
霉。”
卡门
女人是祸水,美好只二回——
新婚燕尔时,命绝大限至。
帕拉扎①
一
地理学家们都说门达古战场②是在巴斯图利—波尼地区③,座落在马
尔贝拉④以北8 公里左右的地方,靠近现今的蒙达⑤,我总怀疑他们不知道
自己在说什么。根据我从无名氏所著《西班牙战争》⑥的内容,以及从奥苏
那公爵珍贵的藏书中⑦所得到的一点资料来进行猜测,我认为应该到蒙蒂利
亚附近去找寻这个值得纪念的地点,恺撒曾经在这里孤注一掷地同共和国的
卫士们决一死战⑧。1830 年初秋,我恰好在安达卢西亚,就作了一次相当
长距离的远足,以便把剩下的疑点搞清楚。我希望,我即将发表的一篇学术
论文⑨,能够把那些善意的考古学家心头存在的任何疑团一扫而光。可是,
在我的论文尚未为整个欧洲的学者解决这个困扰他们的地理问题之先,我想
给你们先讲述一个小故事,它不会妨碍我们判断门达所在地在何处这个有趣
的问题。
①题词是5 世纪时希腊作家帕拉扎流传至今的诗句;原文是希腊文。
②门达,古西班牙城市,公元前45 年时恺撒率军与庞贝的两个儿子大
战于此,因而以门达战场而出名。
③巴斯图利—波尼是古西班牙的一个省,腓尼基的巴斯图利部落曾定
居于此。
④马尔贝拉,西班牙南部安达卢西亚的一个城市。
⑤蒙达,在今西班牙马拉加城西南30 公里处。
⑥《西班牙战争》,流传至今的一部罗马军队无名军官的著作,是关于
恺撒远征西班牙的珍贵资料。
⑦奥苏那公爵(1579—1624),西班牙政治家,收藏大量古希腊罗马及
当时欧洲作家的著作珍本及手稿,死后藏书大部分保存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市
立图书馆。
⑧庞贝的两个儿子统率大军与恺撒的军队在门达附近大战,地形对恺
撒不利,恺撒拼死作战,终获胜利。
⑨这篇论文并未写成。
我在科尔多瓦①雇了一个向导和两匹马,就出发了。我的全部行李,
只有一本恺撒的《回忆录》和几件衬衫。一天,我在加塞那平原的高地上东
奔西跑,渴得要命,累得要死,烈日当空,烤人肌肤,真想把恺撒和庞贝的
两个儿子一齐送去见鬼,这时候,突然我发现离我走着的那条小径相当远的
地方,有一片小小的绿色草地,上面疏疏落落地长着些灯心草和芦苇。这就
告诉我附近有泉水。果然,当我走近去一看,原来我以为是草的地方,实际
上是一片沼泽。一条小溪,看样子是从卡布拉山脉的两座极高的支脉中间一
个窄小的峡道里流出来的,流到沼泽里就消失了。我因此得出结论,如果沿
着小溪追本溯源,肯定会找到更清凉的水,里面没有那么多的水蛭和青蛙,
或者在岩石间还可以找到阴凉的休息处所。一进峡道,我的马就嘶鸣一声,
另一匹我所看不见的马,立即随声应和。我走了不到100 步,峡道豁然开朗,
在我面前呈现出一片天然的圆形剧场似的空地,四周环绕着险峻的山岭,把
空地完全荫蔽起来。对于旅客来说,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舒适的休憩地方了。
在笔直的岩石脚下,泉水汹涌而出,直泻入一个小水池里,水池底铺着一片
像雪那么白的沙子。五六棵挺拔的绿橡树,终年不受风吹,又有泉水滋润,
亭亭直立在池边,用它们浓密的荫影遮蔽着水池。水池周围长着一片细密而
油绿的草,可以给人睡觉,方圆40 公里以内任何旅店的床铺都没这么好。
①科尔多瓦,西班牙南部安达卢西亚的城市。
我不能自我夸耀发现了这块幽雅的地方。一个男人早已在那里休息,
我进去的时候,他一定是睡着了。马嘶声把他惊醒过来,他站起身,走到他
的马身边,那畜生却已经趁着主人睡觉的时间,把附近一带的草饱饱地吃了
一顿。那人是一个粗壮的青年汉子,中等身材,看来外表结实,目光阴沉而
傲慢。他的原来可能是很漂亮的肤色,由于日晒,变得比他的头发颜色更深。
他一只手牵着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拿着一支短统枪。我承认起初这支枪和持
枪人的凶相使我有点惊愕;可是我听见强盗的事太多,却从来没有遇见过,
以致我再也不相信有什么强盗了。何况我还看见过不少诚实的农民武装到牙
齿地去赶集,所以看见一件武器不能就怀疑这位陌生人的道德品质。——而
且,我这样想,他拿了我的衬衫和我那本埃尔泽维尔版①的《回忆录》又有
什么用呢?于是我对这位拿枪的汉子很随便地点了点头,还微笑着问他,我
是不是打扰了他的睡眠。他没有回答我,却把我从头至脚打量了一遍;然后
似乎对察看结果感到满意,又照样把我的那个正在走来的向导打量了一番。
向导突然脸色发白,站住了脚,显然他十分害怕。我心里想:“坏了,碰上
坏人了!”但为谨慎起见,我马上决定不动声色。我下了马,叫向导卸下马
鞍,我跪在泉水旁边,把脑袋和双手都浸到泉水里,然后伏在地上,像基甸
手下无能的兵士②一样,喝了一大口水。
①埃尔泽维尔是16 至17 世纪时著名的荷兰出版商,出版的书以开本
较小为其特色。
②据《圣经?士师记》记载,上帝叫以色列统帅基甸在出征攻打米甸
人以前考验自己的兵士:命令他们喝湖水。那些像狗一样爬在地上舔水喝的
人,上帝认为是不好的兵士,命令放他们回家;后来有300 名战士用手捧着
水喝,上帝就赐予这个队伍战胜敌人。
这时我仔细观察我的向导同陌生汉子。向导似乎十分勉强地走近来;
陌生汉子好像对我们没有什么恶意,因为他已经放开他的马,手里那支短统
枪原来是平拿着枪身。现在枪口已经朝下。
我认为我不应该为着别人不尊重我而生气,就躺在草地上,很随便地
问那个持枪的汉子有没有带火石。同时我拿出我的雪茄烟盒来。陌生人始终
没有作声,在口袋里摸了一阵,拿出他的火石,赶紧为我点火。很明显,他
现在已经和气起来,居然坐到我对面来,可是他手里的枪还没有放下。我的
雪茄点着以后,在剩下的雪茄中挑了最好的一支,问他抽不抽烟。
“抽的,先生,”他回答。
这是我听到他讲的第一句话,我发现他发S 音并不像安达卢西亚人那
样①,因而我得出结论:他同我一样也是旅客,只不过不像我那样是个考古
学家。
①安达卢西亚人的S 由喉部发音,同柔声C 和Z 的发音没有差别;西
班牙人把后面这两个音发得像英文的th。所以只要听见“Senor”这个字的
发音,就可以辨出一个安达卢西亚人来。——原注。
“您会觉得这一支味道不错,”我边对他说边递给他一支真正的中型哈瓦
那雪茄①。
①这是当时最好的一种雪茄。
他向我微微点了点头,用我的雪茄点着了他的雪茄,又向我点了下头
表示感谢,然后十分愉快地抽起来。
“啊!”他叹息了一声,同时把第一口烟从嘴巴和鼻孔里慢慢地喷出来,
“我好久没有抽烟了!”
在西班牙,你送给人家一支雪茄人家接受了,就能建立起友情,好像
在东方分吃面包和盐一样。出乎我的意料,这位汉子竟非常健谈。但是他虽
然自称是蒙蒂利亚区的居民,却似乎对这地方不很熟悉。连我们所在的那可
爱的山谷叫什么名字他都不知道;这附近任何村子的名字,他也说不上来;
最后,我问他有没有看见附近有断壁残垣,卷边的大瓦和雕刻的石头,他老
实承认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东西。另一方面,他却表现出对马很有研究。
他批评了我的马,这不是太难的事;然后他对我讲述他那匹马的世系,这匹
马来自一个著名的科尔多瓦养马场。这的确是一匹名种马,据它的主人说,
它非常坚强耐劳,有一次不是飞奔就是疾走,一天足足跑了120 公里。陌生
汉子正滔滔不绝说得起劲时,突然停住了,仿佛吃惊于自己讲话太多,对自
己有点不满意。——“这是因为我急于要赶到科尔多瓦去,”他显得有点尴
尬地继续说,“我有一件案子要向法官们申诉? 。”一边说,他一边望着我
的向导安东尼奥,向导马上垂下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