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参记者-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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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师傅目光很敏锐，一眼看出了李明阳神情的变化，好像在回避什么而有意转移话
题，他说：“这可就要听我的安排了。”
两个人都笑了，李明阳笑得有点心不在焉。
吃饭了，这顿饭既不像午饭，也不像晚饭，当不当正不正。李明阳根本就没有心情
吃这顿饭。山区公路难走，长途颠簸的确很累人，把他的胃口累没了。饭后钟师傅安排
李明阳他们在一间屋里的地铺上休息，林场平时只有收山货，买木材的人来，不可能预
备什么好的床铺，地铺又潮，被子也脏，一股霉不霉、汗不汗的气味。
兰干事、郑干事都进入了梦乡，可李明阳实在难以入睡，只得起来站在门口像值鉴
定大师欣赏周围的山景。林敏主动过来与他搭话，她说带他去白沙井去不去？李明阳犹
豫了一下说：“好啊！”白沙井其实不应该叫井，应该叫沙泉，因为是山根儿底下一片
白沙中有几股透明的小水轻轻地朝上翻涌，好像几个漂亮姑娘的笑脸。这水有极强的理
智，无论马鬃岭暴雨成灾，还是久旱不雨，自始自终不温不火，轻轻地往外流着，从不
根据老天爷的脸色而改变自己的流量。林敏告诉李明阳，老乡平时并不挑这里的水吃，
只有谁家小孩子肚子疼才来喝这水，城里人喝了生水肚子疼，这山里的水喝了却能治好
肚子疼，你说怪不怪。李明阳没多与她搭话。林敏说着弯下腰去用手捧几口水喝。李明
阳喝了几口，味道的确不错，口感特别。
李明阳心里压住一股火，心想你还不清楚我是谁！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你会恨不得吃
了我！我就是要写你们家内参的那位记者。你妈真狠毒，不比马鬃岭的五步蛇逊色！有
其母必有其女，你也不会是个什么好东西！我是你们家的仇人，你们家，包括你这个小
美人，也是我的仇人！
林敏叫李明阳到小亭子上来坐，亭子建在一座桥上，桥跨在溪上。亭子虽是古建筑
模样，但很土，很笨，丝毫看不出文化的韵味，李明阳望着亭子倒是想起了湖南湘西的
土匪，难道土匪也是一种文化吗？李明阳不愿再往深想。不过在这大山里，这模样的亭
子也还算谐调。
李明阳来到桥上，林敏告诉他桥是风的走廊，一到夏天尤其凉快，乡亲们都来桥上
乘凉，喝白沙井的水，李明阳还是不搭话，始终表现出什么都不在乎，尤其是表现出对
林敏不屑一顾。
林敏对李明阳的表现深感不舒服，他是狂妄傲慢，还是知道我的身份？她不相信他
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干爹根本没介绍。反正她知道他的身份，她妈整得他够惨的，她想
好了，让钟师傅帮她保住这个秘密。
李明阳把照相机贴在脸上，但他的观线却不通过镜头看前方的景色，而是让视线在
取景框中拐向林敏那边，他看出了林敏不高兴。李明阳有意背过身去，用照相机看林敏
背后的山。
林敏朝桥的上方指，说最高的那个山顶就是黄氏寨，那儿风景特美，是马鬃岭最好
看的地方……李明阳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山里这么多事？
林敏问他去不去金鞭岩，金鞭岩在相反的方向，顺溪而下，离场部一里路。钟师傅
先介绍过，还有一个很美好的传说：古代水多陆地少，为了给老百姓造田，秦始皇用鞭
子赶山填海至此，他发现此地美女如云，便当即决定在这里住一夜。就在他尽情享受的
时候，得不到秦始皇恩宠的另一些美女用假鞭换走了他的金鞭，第二大秦始皇再也赶不
动山了，他一气之下将鞭掷地，鞭子变成了石头。
李明阳当然想去，他终于开了金口，吐出两个字“行啊！”
林敏让李明阳走自己的后边，并且叫他与她保持一米的距离，她在前边用一根细长
的竹棍朝路两边嫩嫩的绿草中一通猛扫。李明阳开始不知她那是在干些什么？
她告诉他那是为了赶蛇。李明阳猛然感到心里一热，深感内疚，深感自己刚才对她
的态度不公平！我是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让一个姑娘为我在前面赶蛇呐？李明阳一步
跨上前，从林敏手中要过那根竹棍，说：“让我来赶吧！”“不行！”“我是山里长大
的，这些比你懂，你一个——”李明阳差一点说出你一个省长家的千金小姐。林敏非要
让李明阳把竹棍还给她。她说三月份还不是有蛇的季节，我只是怕万一。场长安排我与
钟师傅陪你，我有权力和义务。李明阳坚持不给。
来到金鞭岩，李明阳惊呆了！果真这插人云霄中的石头如一条金鞭。拍金鞭岩只有
一个正面的角度，左右既无断裂的各种斑纹，又没有古铜镜那般的光泽。李明阳用标准
镜头比划几下之后急忙换成35广角连续按动快门。林敏看出了李明阳有一种丰收的满足
感，问他为什么不明天照，中午的时候这里是有阳光照射的。李明阳说拍金鞭岩中午并
不好，现在拍金鞭岩有两大好处：太阳低了植物叶面上受不到直接的光，但金鞭岩是垂
直面对太阳，这样是用光线来突出金鞭岩。第二早晚阳光色温低，高色温偏蓝，低色温
偏红。石头偏红，在照片上就会成金黄颜色，金黄色正好突出金鞭岩的一个“金”字。
拍金鞭岩最佳的时间就三分钟。“你看”，李明阳一指说：“金鞭岩没光了，暗了，下
次我还要拍大底片。”林敏觉得李明阳的态度有所变化，没想到摄影的学问这么大，说：
“以后教教我行吗？”李明阳没表态，但他看了她一眼，脸上还挂有一丝稍纵即逝的微
笑。
晚饭后钟师傅重新安排住处，兰干事、郑干事不动，钟师傅说他们是自家人。
叫李明阳去住张会计那间屋，说朱妹子已将房间的地板和板壁擦得干干净净。当李
明阳带着摄影器材进屋时，朱妹子正在往床上挂蚊帐。她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帮李明阳
接手中的东西。钟师傅说朱妹子以后就是这里的服务员。朱妹子挂好了蚊帐，又打来一
桶让李明阳洗脸的水，李明阳觉得这样不好，叫朱妹子以后千万别再打水了，这些他都
自己来。朱妹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不行，是场长安排我为你服务的。”
李明阳叫钟师傅请场长、兰干事、郑干事来，他要听听马鬃岭的介绍。他想知道整
个马鬃岭有多大的面积，什么地方的山怪、水美，哪儿的石峰集中，哪儿的石峰奇。他
要向全国、全世界介绍无人知晓的风景区，让人以后花钱来看、来玩，享受大自然的原
始美，他必须对整个马鬃岭进行全面考查，要亲自踏遍所有的山山水水，这是一个负责
任的严肃问题，否则，他就无法向全国全世界发通稿。不听介绍心里没底就不知从哪儿
开始。
李明阳不仅听他们介绍马鬃岭的风景，还请兰干事、郑干事帮助出宣传马鬃岭的点
子。
他们一个州里，一个县里，两个都是当地写文章的高手。他们走了，李明阳躺在床
上，在心里整理大家的意见。李明阳觉得林敏说的要在老百姓中收集点马鬃岭的传说的
意见不错。李明阳深感林敏是个好姑娘，他开始自责，在内心检讨下午自己对她玩世不
恭的态度，他越检讨越觉得自己缺少修养，越觉得林敏是个德貌都很完美的姑娘，有其
母必有其女太主观！但他立马又批判自己的观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对一个
人，不能凭一时一事，一会儿的接触就下结论。李明阳伸手拉灭电灯，放下蚊帐，闭着
双眼在心里给自己下一道命令：忘掉过去，保密身份，集中思想宣传好马鬃岭，对林敏
不卑不亢，严格保持距离，在马鬃岭绝对不能爱江山也爱美人。
林敏自从见到李明阳，她心里就没有平静，而且深感内疚！不用问，他肯定就是写
我们家内参的那个李明阳。当初她亲耳听妈讲；北京中国通讯社李明阳那小子还真帅！
可惜他想整我们家，是我们家的仇人！否则，当我女婿我都没意见。林敏使劲回忆帅帅
的李明阳对她不理不睬的样子，林敏也知道她妈曾找医院那些女护士写信诬陷李明阳的
事，当时她真想写封检举信寄到中国通讯社，但她毕竟是女孩，她还小，揭发自己的母
亲没有那个勇气。
林敏怎么都睡不着了。她想这真是冤家路窄，神差鬼使偏偏这个时候跨越省界躲到
马鬃岭来复习什么功课，干爹又乱发话让我陪他！林敏继续回忆李明阳对她不屑一顾的
态度，不知怎么搞的，她觉得自己早已经原谅他了，反而对他那种不屑一顾的样子当成
是男人的一种特殊的个性，现在她一点都不反感，反而觉得喜欢！林敏想好了，她要跟
干爹、钟师傅都交待，让他一定帮助保密好她的身份，自己在陪他宣传马鬃岭的过程中
尽力帮他多做点事，不惹他生气，保障他心情舒畅。
从此两个人的态度都有变化，尤其李明阳老远见到林敏就主动打招呼，不理不采的
样子再也没有出现过。每次在外面吃饭，林敏都主动抢着用开水为李明阳的碗筷消毒。
她说她怕他刚从城里来，身体还不习惯山里农村人的卫生条件。上山，她每天都为李明
阳多背两壶水，而且是马鬃岭最好的三姊妹毛尖茶叶水。
在山上，李明阳刚有想喝水的欲望，林敏已经将盖子拧开的水壶递到他的手上。有
时，她还抢着为李明阳背照相机，帮助选角度，问李明阳有关摄影的知识。李明阳几次
想跟柳场长、钟师傅提出上山不要林敏陪，但都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李明阳有时故意装
出对林敏不随和，故意降低自己对林敏微笑的百分点，但林敏与他之间友谊的小河并没
有因此而断流。
李明阳对林敏怀有的戒心慢慢的少了，消失了，他对林敏产生了好感，他认为林敏
性格好，既活泼又开朗，既内向也外向。温柔而不张狂，丝毫没有一点高干子女的那种
优越感。
半个月过去，李明阳与林敏的关系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已经在相互的心目中有了
质的变化，爱是理解的别名，爱使他们心与心相通，心与心相知，有时两个人说事，语
言都成了多余物，互相一个眼神就明白了。钟师傅为李明阳与林敏友谊的发展而高兴，
钟师傅知道自己是山里人，年纪大了，与城里的青年说不到一起，只要李明阳在安全地
带选角度、拍照，他就一个人躲到旁边去抽烟。经一段时间的接触，李明阳和林敏觉得
钟师傅是山上最好的人。
钟师傅是军人出身，曾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打过美国佬，是建场的第一批
职工。钟师傅很健谈，给人知识广博的感觉，新词张口就来。快六十的人了，性格、观
念很像新潮的青年人。钟师傅是林场的专职看山员，他成天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在
林场职工中有外交部长的美称。关于李明阳的安全，他跟场长和王书记立过军令状，措
施是利用狗、大棕绳、打蛇棍。比如上山，他首先安排吃场部粮的两条大黄狗充当尖刀
班在前开路，他自己手拿一根细长的竹棍左右一通猛扫。他这叫打草赶蛇。他让李明阳
走在自己后边，说马鬃岭的蛇都是五步蛇，越毒的蛇越懒，你不赶它它就不走。有一天，
钟师傅还真的打死一条五步蛇。他用竹棍捅出它的毒牙，毒汁溅到了钟师傅有伤的脚趾
上，幸亏他随身带有本县蛇医用祖传秘方配的药，否则，阎罗王就该把钟师傅请去喝酒
了。后来，他用石头砸死蛇的头，说：
“你比王张江姚都坏，死了还放毒！”钟师傅是个热心人，只见他工作和关心别人，
从来看不到他自己休息。每天他都叮咛李明阳，让他第二天早上不要起得太早，多休息
一会儿，他来叫他。可每当李明阳五点起来写日记、擦相机时，钟师傅早已喂完了大黄
二黄，并且站在院子的入口处，交待每一个路经院子的人说话小点声儿，脚步放轻点，
说：“记者昨天睡得晚。”有一天，钟师傅小便的功夫，经过场部的几个青年人就爬在
李明阳睡觉的窗子上又说又笑。钟师傅急了：“你们嘻嘻哈哈搞么子！记者昨日鸡叫两
遍才睡。”说完钟师傅看着这帮青年人，自己心里却发笑。
头天他亲耳听到场里的几名职工上山时议论李明阳：“北京来的那个小白脸你说怪
不怪？他对俺们这里的山比对女人都上心。”
“该不是要讨俺马鬃岭的山当老婆吧？”
“那可赶紧叫场长告诉小白脸，俺这里的山只是白天好看，到了晚上可不管用。”
……
爬在窗子上看的几个小伙子告诉钟师傅，屋里根本没有人。
“没人那你们看么子！”
其实屋里真的没人。他们是笑李明阳的牙刷，尽管他们自己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