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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茅盾文学奖]第1届-莫应丰将军吟-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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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秘书,政委在车上吗?”他问。
  “你要干什么?”徐秘书反问。
  “我有重要事情向政委报告。”
  徐秘书正要问他是什么事,政委自己走下车来了,见赵大明情绪不正常,引起了注意。
  “政委,”赵大明连忙走过来行了礼说,“我平常没有机会见到您,今天在这路上请您一定……”
  “你是哪个单位的?”政委不等他说完便插问。
  “他是文工团的。”徐秘书从旁介绍。
  “文工团的?”陈政委一听是文工团的人便产生了厌烦和警惕,“你们文工团正在整风,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就是看守彭其的,这个小子。”胡处长也下了车,指着赵大明告诉陈政委说。
  “你们搞的名堂还少了?”陈政委冒火训斥说,“到这个时候了,还要来插手。军队的运动在党委领导下进行,你晓得吗?一开始就不听招呼,左搞右搞,就是不搞本单位的斗批改。地方上都成立革委会了,你们到现在还联合不成,还要来管闲事。”
  “政委……!”赵大明急得想哭,想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一时又从哪里说起呢?
  “不要理他,”胡处长对陈政委说,“上车,彭其还在舔石头呢!”
  “政委……!”赵大明跺着脚喊了一声,眼泪一涌而出。
  徐秘书见状,忙向政委介绍说:
  “他就是赵大明,过去跟湘湘要好,这回在北京救彭的是他的父亲。”
  “哦!”陈政委这才开始转变态度,回头重新问赵大明,“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我……”赵大明擦着眼睛说,“我在这里做什么,您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政委不知道。”徐秘书说。
  “他们是怎样布置害彭的您也不知道吗?”
  政委和秘书都没有回答,互相望了一眼。
  “政委,我可以把全部底细告诉您,不过您先得……”赵大明慌忙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来。
  “不要在这里啰嗦了,”胡处长催促着,“彭其在舔石头!上车,走吧!”
  “胡处长,”赵大明央求说,“您走以后,我们送水给他喝了。先不要急着去吧,我的话只能在这路上说,到那里没法子说了。”
  “你那是什么?”政委指着他手上的纸问。
  “这是我要求复员的报告,请您作特殊情况批准我立即复员,您还有这个权吗?”
  “你这话说得奇怪,”徐秘书说,“政委连批准一个干部复员的权力都没有了?”
  “我不该说……”赵大明表示后悔。
  “你为什么一定要复员?”政委问。
  “不批准我复员,我不敢说真话。”
  “为什么?”
  赵大明看看在场的人,把目光停在司机的身上,迟疑着。
  “这里的人都是可靠的。”徐秘书看出了他的顾虑,暗示他说,“什么话都可以说,就说吧!”
  “我……因为管着文工团员死活的是江主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政委问。
  “我要汇报的情况都与江主任直接相关,他现在正在考验我,下一步还要拿我派大用,如果他发现我把他的底细全部抖落出来了,我还能有活命吗?文工团正在搞运动,抓坏人,随便给我扣一顶什么帽子我都跑不了。这个人非常歹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怕他,我的头上像戴了一个紧箍咒一样,只要我还穿着这身军衣,就逃不脱紧箍咒的惩罚。请政委一定体谅我的情况,您要保护我安全复员我才能说真话。”
  “一定要复员做什么?”政委说,“我晓得情况就行了嘛!他能把你怎么样?”
  “不行,政委,不行。我虽然是普通文工团员,也看出来了,江主任手里有护身符,他不怕您。尽管您受到了林副主席接见,他还是不怕,要是他怕,就不会这样做了,就不能把这些事都瞒着您了。”
  “你不要管这些。”陈政委无可奈何地说,“实在要复员,我同意,跟干部部讲一声,你马上可以走。”
  “那么,请您……”赵大明畏畏缩缩地将复员报告递上来,“请您把批示写上吧!”
  “给我。”徐秘书伸手接住,“我给你办,有些什么情况,快向政委汇报吧!坐车上去说。”
  “领复员费是在管理处,你来找我。”胡处长上车时拍了一下赵大明的肩头。
  政委、秘书、胡处长和赵大明都上车了。司机知道暂时不开车,要在车上谈机要问题,便自动回避,下车去呆着。
  于是,赵大明毫无顾虑地将江醉章怎样向他布置任务,怎样暗示他要用“策略”把彭其活活折磨死;邬中怎样宣布各项铁的规定,又暗示他还可以“灵活”地掌握规定,使彭其死得更快些;战士们怎样于心不忍,互相包庇着破坏那些规定;昨晚邬中的突然袭击和把柴油机手带走的情况,所有这些都一滴不漏地告诉了陈政委。只有一个细节他没有讲,就是杨春喜送纸笔给彭其以及他第二天请假进城看病的事。这一点,赵大明认为没有必要告诉陈政委,因为目前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一件什么事,也许仅仅是自己的猜疑。
  “这些事你都不晓得吗?”听赵大明说完以后,胡连生问陈政委。
  陈政委气得大喘粗气,无话可答。
  “你是摆样子的吗?”胡处长捶着自己的胸脯,“嗐!四十四个都死了,偏偏还留着你,偏偏还要你来当政委。你怎么不早点同他们一起去嘛!怎么不同你的老婆一起去嘛!你还占着这个茅坑做什么?赶快让给江醉章嘛!你写不出他那样的文章,你做不出他那样的事,你没有什么能讨人喜欢的,你就算了嘛!娘卖X的!老子不该活到今天,早死了几痛快!如今还要受这样的折磨。看见彭其把人气死!看见你把人急死!嗐!”他双脚二蹬,弹跳起来,头碰在车顶上,“你讲,你还有点办法没有?你能不能去告他一状?你讲!”
  “到哪里告?”陈政委也气得嗓门粗了。
  “林彪不是接见过你吗?你去找林彪嘛!”
  “你晓得什么屁!”陈政委扪住自己的胸口说,“人家是文化大革命的功臣,没有他们就没有文化大革命,你想拿他们怎么样?你有几个脑壳?你到林那里去告发他们,你告得进?那是到老虎窝里去捉崽子,你晓得吗?我跟他们还隔一层,自己要清醒一点,赏你一点面子,你不要不自爱!”
  “那好了,我们还活着做什么?都是快上六十的人,够了!走吧!找彭其一起去,娘卖X的!手榴弹也准备好了。开车吧!”
  司机听叫开车,马上从十步外的地方跑回来。徐秘书向他摆手,示意胡处长的话听不得。
  陈政委苦想了半天,最后下决心说:“欺人太甚了!把我当成稻草人。我问心无愧,我没有什么辫子给他们抓,林也接见我了,他们也要考虑考虑。彭其的地方一定要换,马上就换,谁来恐吓也不行。上头也没有讲要把他这样害死,毛主席也没有讲过对待犯错误的人要这样残酷。我有道理,我光明正大,不怕他们怎么徉。小赵,你要帮助我把彭其的地方转移了,我找到可靠的人来顶了你的工作以后你再走,再不能叫他们派人。”
  “那时候我还能走得了吗?”赵大明担心着。
  “你还要相信政委嘛!”徐秘书从旁插话。
  “你看,你看,”胡处长说,“干部战士都不敢相信你了,都晓得你是软骨头,屁用也没有,以后你怎么领导部队呀?你!”
  “你不要以为你有本事。”陈政委被刺激得发火了,“你是硬骨头吧?你有什么用?彭其骨头硬吧?他又怎么样?架飞机,挨武斗,上电疗,关进铁笼子,下放种田,你们硬骨头搞赢了吗?一张嘴呱呱呱,开口骂娘,骂出一个真理来了?你还要小心点,莫以为下放种田就到底了。”
  胡处长被陈政委这么一说,忽然变成哑巴了,是啊!硬骨头有什么用呢?屠刀拿在他手上,不怕你骨头有多硬。这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也没有想过的,这个问题把人击晕了。
  “你放心!”陈政委转对赵大明说,“如果他们害到了你头上,我来陪你。”
  司机向后面的来路上看了一阵,急忙走过来拉开车门说:“政委,来了一部吉普车,是我们汽车连的,不知是谁来了。”
  徐秘书推开车门往后看,见吉普车减慢了速度,司机将方向盘往左打,显然也是要在这里转弯。这时,坐在车里的人向司机讲一了一句话,方向盘重新改回去,猛然增速,从陈政委的轿车旁边擦过去,一直朝前飞奔。
  “里面坐着邬中。”徐秘书告诉陈政委。
  “他肯定是到弹药库去,见政委的车停在这里,赶快溜了。”赵大明说。
  “我要问他一下,”陈政委咬紧牙说,“开车!追!”
  赵大明为了避免与邬中碰面,从车上跳下来,跑回弹药库去。
  轿车开动了,司机眼都不眨,紧紧盯住前面的吉普车和路上的来往车辆行人,灵活地从空隙间穿插过去。成行的苦楝树从旁边刷刷地向后飞倒,高压电线迎面飞射过来,车轮已经离地了,几乎没有什么响声。车上的人都用手抓住面前的拉手,一齐注目前方,谁也不说话。吉普车怎能赛过轿车呢?看着看着,两部车已经接近了。司机一面长鸣喇叭,一面把车子摆在超车线上。前面的吉普车只当没有听见喇叭声,仍以全速在公路中线上行驶。有时遇上前面来车了,轿车只好让道。政委的司机骂娘了,胡连生也气得骂个不停,而陈政委,则把火气紧紧憋在肚子里形成了高压。前方又有来车,司机趁着机会迅速转上刚腾出来的空线上,冲上去,与吉普车并行。
  徐秘书从车窗里露出头来,对吉普车上的司机喊道:“陈政委命令,停车!”
  吉普车不得不停,轿车也绕到前而停住了。
  陈政委下了车,怒冲冲地向吉普车走去。车上的邬中己不能再躲了,只好硬着头皮钻出车门。他还没有站稳,陈政委已经来到他面前。
  “邬中!你干什么?”政委以从未有过的音量喝斥道。
  “我?”邬中坦然自在地回答,“我有事去。”
  “你……你有鬼!”
  “我有什么鬼?政委,您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呀?”
  “你为什么不停车?”
  “我可不知道是您的车子跟在后面追呀!还以为是敌人的特务在跟踪我呢!要是身上有枪,我早就对后面开枪了。”
  “你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自卫。”
  “好……!好!”陈政委气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空袖筒抖得摇摆不定,全部威力都已用光了,无可奈何地说,“你油头滑脑,你……你……”
  “我根本不知道您为什么生气。”邬中若无其事地把手一摊。
  站在后面看得忍无可忍的胡连生,摇摆着身子几步跨上来,指着邬中的鼻子喝道:
  “邬中,你这个小子,你娘卖X的目中无人,他是你的政委!”
  “胡处长,我知道您跟陈政委是老战友。”邬中斜瞟着一只眼,话里带刺地说。
  “老战友怎么的?娘卖X的不该吗?不该讲句公道话吗?老战友,老战友,没有我们这些老战友,有你今天的神气?你小子不要忘本!”
  “我不忘党和毛主席。”邬中自以为得计地说。
  “好!”胡连生抓住他的空子,“党叫他当政委,代理书记,你尊不尊重?”
  “我并没说不尊重陈政委呀!这才奇怪哩!”邬中耍无赖。
  陈政委早已精疲力竭了,扣着胸口喘息了半天,恢复到往常的平静状态,再问邬中:
  “你是到……弹药库去吗?”
  “弹药库不是早过了吗?”
  “哼!你以为我没有眼睛?车子就要拐弯了,看见我在那里,你就跑。”
  “我躲着您干啥呀?”
  “是啊,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我实在没有必要。”
  “好,”陈政委又喘息了一阵,“我问你,你到底把彭其关在哪里?”
  “不是跟您汇报了,在弹药库吗?”
  “弹药库哪间房子里?”
  “普通的房子。”
  “你一天给他吃几两米?”
  “我们吃多少他就吃多少。”
  “让他喝几次水?”
  “他只能喝那么多。”
  “你……还有些什么规定?”
  “当然会要有些规定的,他又不是住疗养院,他是反党分子加叛徒。”
  “你带我到他那里去。”
  “您自己去就是了,胡处长不是知道地方吗?他带您去嘛!”
  “我要你带我去。”陈政委坚持说。
  “我……我……”邬中支吾着。
  “你怎么?你不敢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我劝您最好还是不去,看了那些事情没有什么好处,只能给您增加烦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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