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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新星-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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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抹上浆糊,双手提着走到屋外。李向南的县委书记办公室就在隔壁。上下联和横批立刻贴好了。李向南退后几步,上下端详着,连连说道:“好,这副对联写得好。”胡凡木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    
    小胡站在屋里一直没出来,他冷冷地看着外面的李向南。    
    “不过,对联还缺一副。”李向南打量着自己的办公室说道。县委书记办公室是两间屋,中间相通,但又各有一门。“来,康乐,咱们再写一副贴上。”李向南说着又同康乐一起回到办公室:“小胡,你的毛笔字不错,再帮着写一条。”李向南招呼道。小胡沉着脸不说话。“这不是工作,有求可以不应。”李向南幽默地说,“来,康乐,那你写。用什么纸?还是白纸。白纸黑字最警醒。”康乐立刻裁好了三条白纸。“上联——‘求通民情’;”李向南口述着,“对,‘求通民情’,也是四个字,和小胡那一副规格相同。下联——‘愿闻己过’……写好了吗?横批:‘看你开明不开明?’”    
    第二副对联很快又贴在另一个门上了。于是,在县委书记办公室的两个房门上,白纸黑字醒目地贴上了两副对联。李向南背着手端详着:“好,很好……”他微微点着头,问道,“康乐,这一副‘求通民情,愿闻己过’,你知道是谁的话吗?”    
    “谁的话?”    
    “这是明代大哲学家王阳明的。每赴新任,他就叫两个人各扛一块高脚牌,一块上是‘求通民情’,另一块上就是‘愿闻己过’。”李向南略含讥讽地笑了笑,“我就不相信我还不如这位明朝人开明。”    
    小胡低着头从办公室出来,悄悄往院子外边走。    
    “小胡。”李向南叫道。小胡站住了。    
    “我叫你考虑一下政策研究室的工作,你考虑了吗?”    
    小胡沉着脸不回答,拔脚又要走。    
    “这不是我个人求你写字,有求可以不应,”李向南严肃地说,“这是我代表县委对你的工作要求。”小胡站住了。“有意见尽可以提,工作必须考虑。考虑好了,找我汇报。”李向南严厉地说。    
    “我可以走了吗?”小胡垂着眼问。    
    “这就是你的政治态度?”李向南一指门上小胡送来的那副对联。    
    小胡僵硬地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冷冷地说道,“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政治态度!”    
    李向南阴沉地打量了他一下,“好,那你可以转告所有和你政治态度相同的同志,”李向南一指门上的两副对联,“我的政治态度就是这两句话。一句,求通民情,愿闻己过,欢迎同志们提意见。还有一句,和他们一样: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只不过是各人对‘道’的理解可能不太一样吧。大家要以国计民生、天下大利为道。失此道,可是难免要众叛亲离的。”    
    小胡想说什么没说,走了。    
    “看见没有,这就是你付出的代价。”康乐看着小胡的背影说。    
    “要想哄着所有人高兴,那就什么改革也不要搞了。即使那样,也无法使所有人高兴。”李向南严肃地说,“该触犯的就要触犯。”    
    “李书记,我,咳,我没管教好他。”胡凡一指小胡走出去的院门,气得白胡茬直颤,“你说我该怎么管他?”    
    “这已经不是你能管的了,要靠形势发展。”李向南说。    
    “李书记,我看他们不像话,胡说八道什么的也有。说你召开提意见大会是……这话我不学了。”    
    “有些事不理睬就行了。他打他的,我打我的,明白吗?”李向南说道,这位老干部勤恳老实,但水平低些,看问题简单,“他们胡说八道他们的,咱们抓紧时间干事就对了。好,康乐,你把今天大会上有关事部署一下,我去外面走走。”    
    “你不是还要会见欧洲客人吗?”康乐说。    
    “不是安排时间了,八点到九点?”李向南答道。    
    “剋好地谈一个钟头?”    
    “不是都说中国人没有效率概念吗?咱们来一个有的。”李向南笑着说。    
    “今天大会,大摊牌?”    
    “该摊的牌就摊,我不是一直在摊吗?”    
    “你不准备准备?”    
    “一边转着一边就准备了。”    
    


第三部分再一次惊叹这个姑娘的心计

    每天早晨在县城里走走看看,这是李向南来古陵后的习惯,也是当县委书记的一种享受。如果他不是县委书记,这每天在街上的散步,兴致就要差得多吧。    
    他一边沉思着今天大会上的讲话,一边缓步在街上走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推着一辆清洁车在清扫马路,她直起腰来对李向南拘谨地打招呼:“李书记。”他回了个招呼。一群刚打完篮球的中学生,肩上搭着衣服,拍着球,汗气腾腾地迎面走来。他们见了李向南也尊敬地打着招呼,他点点头,回了县委书记应该有的和蔼与微笑。中学校的老传达魏老头在校门口浇着一排刚种下的小柏树,他照例向李向南问了好。一辆毛驴大粪车吱吱咕咕臭烘烘地从旁边经过,李向南也背着手和戴个破草帽赶车农民同行一段,打问一下村里情况。他问的话既随便又有目的性。哪个村的,村里责任制搞得怎么样,农民对队干部还害怕吗,队干部对现行政策有情绪没有,你家包着几亩地,搞点什么家庭副业?……如此等等。一个百货商店的售货员正仰着头下门板,看见李向南过来,连忙笑着招呼道:“李书记又转转?”李向南点点头。赶粪车的农民惊喜地立住了:“您就是李书记?”他笑笑点点头,感到一种有趣的享受和满足。    
    不过,这种奢侈性的情致他今天很少。他一边走一边在思索有关的斗争策略。他一来古陵,就采取了稳步进取、全面展开的部署,他没想到,一旦行动开,各方面的震动这样强烈。很多事情既比他想得简单,一发动就起来,又比他想得复杂,阻力重重。他现在需要全面感觉和权衡一下自己所处的局势。    
    一辆漂亮的轻便凤凰车急拐弯飞鸟一样掠过街道,在李向南身旁嘎地一声刹住。车上跳下一个鲜活的姑娘,是小莉。她穿着件乳白色带红条的短袖弹力衫,一条紧身咖啡色筒裤,苗苗条条,容光焕发。    
    “你干吗呢?”李向南问道,同时注意着小莉的表情。她现在势必已听到顾荣的讲述,对自己会是什么态度呢?    
    “我骑自行车锻炼呢。”    
    “刚下火车不累?”    
    “坐火车憋坏了。我每天早晨都要骑车用最高速度把县城大街小巷转一遍。”    
    李向南笑了:“你这样打扮可够入时的。”    
    “你觉得我这样好看吗?”小莉挺直了一下身子,问道。    
    李向南又笑了:“好看是好看——”    
    “好看就行。”    
    “不过,在这小县城里,太刺激人啰。”    
    “你也是老正统。这土县城死水一潭就要刺激,要不太保守。你不同意对现状刺激刺激?”    
    “我同意刺激,但不一定要这样刺激。譬如说我要穿身奇装异服,我这县委书记就不用干了,要‘刺激’现状也没法‘刺激’了。”李向南说。    
    “那是你不解放,怕传统舆论。我不怕。我从来就不在乎别人议论。”她瞟了一眼从身边走过的几个正对她窃窃议论的女学生,“她们议论我,不是羡慕,就是嫉妒。羡慕,我感到光荣;嫉妒,我感到骄傲。”    
    李向南望着她笑了,接着往前走。小莉推着车并肩跟着他。    
    “嗳,你是不是在和我叔叔针锋相对?”小莉问。    
    “这怎么说呢?”李向南含蓄地沉吟了一下。    
    “你别绕弯子,他就这样认为。”    
    “你怎样认为?”李向南问。    
    “我?……也是这样认为。”    
    “你什么立场?”李向南审慎地问。    
    “我?”小莉看了李向南一眼,“还没找到我的立场呢。”她停了一下,“你今天大会讲话是不是要向我叔叔开火?”    
    “我要向古陵的落后和保守开火。”    
    “你别笼笼统统。我看出你是个很有手腕的人,城府很深。”    
    “你怎么看出的?”李向南问道,心里却再一次惊叹这个姑娘的心计。    
    “这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对怎么搞垮你的对立面是有全面考虑的。”    
    “我并不想搞垮谁。”    
    “那是你条件不成熟。条件成熟了,你肯定要把反对你的人都搞掉。”    
    李向南转头看了小莉一眼,这个姑娘又可爱又可怕。想到她是省委书记的女儿,李向南更感到能否争取她的重要性。他赞赏地笑了笑:“你哪儿来的这样的政治头脑?”    
    “天生的。”    
    李向南又笑了笑:“和你坦率说吧,小莉,我的思想是:第一,坚持改革现状的路线,制定正确的战略和蓝图;第二,为了贯彻改革的路线,我要采取各种措施,包括组织措施;第三,我最终希望所有人,包括我的反对派都能拥护我的改革路线。”    
    “征服你的反对派?”    
    “你愿意用征服这个词,也可以这样说吧。你对这持什么态度?”    
    “我刚才不是说,我还没找到我的立场呢。”    
    “现在呢?”    
    小莉转头看了李向南一眼,“要说,我当然希望你彻底失败。这是我的立场。”小莉明确地说道。“可我……”小莉又看了李向南一眼,“也希望你成功。”    
    “为什么?”    
    小莉用姑娘特有的目光明朗地看着李向南,“不为什么。”


第三部分复杂在权势的庇护

    李向南心中微微一动,有些微妙而敏感的意识。他长者般地笑了:“矛盾。”他说,完全变成县委书记的口吻。    
    “我从来就不管矛盾不矛盾。”    
    李向南又看了小莉一眼,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姑娘。    
    他们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这里立着一个小小的城门楼,是明朝留下的建筑。城门楼上有三间红漆花格木门的小房子,城楼的楼梯口旁挂着个白地黑字的木牌:古陵县群众来信来访接待站。过了城门洞,前面不远就该是喧闹嚣杂的自由集市了。但是,一过城门洞,他们就走不动了。这里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告诉你了,这事情去找司法部门,找公社嘛。”城门楼上站着一个高胖魁梧、满脸黑胡茬的干部,正在朝下尽量克制着不耐烦大声嚷道,“你们大伙儿解散。听见没有?我命令你们解散。这不是看热闹的地方!”    
    是县委组织部长罗德魁。    
    一个脸色憔悴的妇女背着孩子从城门楼侧梯上心有不甘地一步步扶着墙走下来,走两步又仰头向上央告着。城门楼下是围观的人。根据李向南的指示,接待站每天早晨六点半开始接待。罗德魁今天在这儿值班。    
    “怎么回事啊?”李向南走进围观的人群。周围有人认出是县委书记,都窃窃私语着很快静下来。小莉也锁上车挤进了人群。那位妇女抬眼看了看向她问话的人,眼泪就要往下落。“她说她丈夫几年前抓住了偷仓库粮食的大队长的兄弟,反被诬陷为盗贼,吊打一夜逼死了。”罗德魁在城门楼上大声说。    
    李向南望了望城门楼,又问这位农村妇女:“是这样吗?”    
    妇女点着头,“他们打了他一夜,又逼他,又……”    
    李向南和善地伸手打断了她的话:“你先不用详细说。你告诉我,这几年你上访几次了?”    
    “连这次有五十次了。”    
    “你是哪个村的,离这儿多少里地?”    
    “马家岭的,离这儿八十里地。”    
    李向南目光凝视地点点头,“你家还有什么人吗?”    
    “就我们娘俩。”    
    “县委过去对你的上访批示过吗?”    
    “嗯。”    
    “为什么没解决?被谁卡住了?”    
    妇女犹豫地看看李向南。    
    “不敢说?怕?”李向南耐心地开导她,“你要告凶手,可有人保凶手,是吧?你不敢说怎么行呢?有县委给你做主,不用怕。”    
    “……”    
    “那你丈夫的冤,永远也申不了啦。”    
    “不,我要找李青天。”    
    “李青天没有,李书记有一个。”    
    “我就要找李书记。”    
    “我就是。”    
    “你就是?”妇女愣怔了一会儿,张嘴开始急急说道,“公社副书记是他大舅。他们……”    
    “你先告诉我,那个副书记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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