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结婚-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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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子万马奔腾的电脑键盘声中,坚持将私人电话打了三十八分钟之久。随着时
间一分钟一分钟推移,何建国脸越拉越长,空格键回车键敲得咣咣作响。他们正
在为银行开发一个应用软件,时间很紧,任务很重,何建国是这个项目的项目组
长。小青年在电话里与女朋友商量情人节事宜,最后的决定是晚上去奥拜客吃情
人套餐。放下电话后有人问他那套餐多少钱,答九百九十九,引来了一片惊呼:
九百九十九,吃什么,吃活人哪?!……谁都没注意或没在意组长越来越难看的
脸色——也不能怪大伙拿豆包不当干粮,组长这一向以来的脸色就没有好过,令
人很难察觉出此时彼时的分别——终于,何建国忍无可忍,抓起手边的杯子,起
身,椅子向后一推,用力过猛,与后面的电脑桌相撞,发出“咣”的巨响,屋里
这才一下子静了下来。何建国在静寂中沉着脸去饮水机处接水,小青年不识趣,
凑过来讨好:“头儿,你们今天晚上去哪儿?”
“回家。”
“今天是情人节!”
“我只有老婆。”
“也是,”小青年一点头,“已经上钩的鱼了,何必再喂鱼饵。”
“还说!还不快去干活!”何建国一声断喝,用劲之大,震得手中杯子里的
水泼洒一裤子一鞋。
小青年诧异地看何建国一眼,抽身走开,心里头的疑惑多过不满:组长到底
是咋的啦?一天到晚拉着张驴脸,动不动就火。从前他可不是这样,从前他待人
和蔼可亲着呢。
何建国这种状况持续一年了,打从去年顾小西流产后开始。最初是为了那个
早夭的儿子,后来是为了顾小西的怀孕不果——背地里他去医院做过检查,医生
说他没有问题。他没问题那就是顾小西有问题,顾小西若有问题责任全在他和他
家——今年节前父亲主动打电话来叫他们不必回去令他不快,什么意思,孙子没
了儿子儿媳就不能进家了?顾小西要是不能生育,他们家就不容她了?他们家要
是不容她,他怎么办?固然,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但是,仅有爱情
的婚姻是不现实的婚姻。年是在顾小西家过的,一个年过下来,何建国本来不好
的心情益发恶劣。须知这个时候,顾小西家人若能对他表现出足够的喜爱、包容,
给他力量,他会有勇气将他和顾小西的婚姻进行到底,但他们令他失望了。
4 新时代结婚
顾小西家四口人。父亲顾子川,大学中文系的退休教授。母亲吕姝,某大医
院普外科主任。弟弟顾小航,未婚跟父母住在一起。春节七天假,何建国在这个
家干了一星期的活儿,比上班还累。累不怕,农村长大的孩子不怕累,再苦再累
心里甜就好。他关键就是心里不爽,不爽不足以形容,在这七天与小西家人的朝
夕相处里,他感受到的只有苦涩。什么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什么老丈杆子
给姑爷烫酒对饮张罗饭菜,统统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他们对他,是一成不
变的不远不近不温不火。顾小西对此肯定有感觉,否则她不会有意无意替她爸妈
找补,什么知识分子都这样,君子之交淡如水,距离产生美……不管她说什么,
何建国只淡淡笑笑什么也不说,包括顾小西。说了没用的话他从来不说。况且,
不仅没用还会有副作用,会被人指责为“自卑”。
农村孩子进城,即使不自卑也会被强行贴上这一标签。只要被贴上这么一个
标签,那么无论你愤怒还是忧伤,都不是别人的错,都是你自己过于敏感的错,
这就是他们的生存环境。刚到北京,刚上大学,他就深切感受到了这环境的严峻。
比如,宿舍里一丢了什么东西,就必定是农村学生偷的。为这个,一个农村女生
被逼得自杀上了吊。他不,他不上吊,他打工挣钱学跆拳道,背后说他他不管,
只要谁敢当面说,试试?从学校毕业到走上社会,近十年了,何建国对自己的处
境始终抱定了两条原则:一、面对;二、沉默。要说人情练达,这才是。
剥个橘子就人情练达了?笑话。
在顾家过年的七天里,一日三餐,卫生清扫,采买购物,迎来送往,全何建
国一人忙活,顾小西也就是打打下手。何建国忍了七天,是在初七的晚饭时,功
亏一篑。
事端皆起于顾小航。
那天晚上何建国烧了红烧肉。这个家没人爱吃红烧肉,除顾小航,且是酷爱,
就着米饭,一人能干掉冒尖的一盘,完了,还要把米饭折进红烧肉的汤汁拌拌全
部吃掉。就是说,红烧肉是专为顾小航烧的。红烧肉是道工夫菜,小火慢炖,至
少仨小时。那天晚饭,除顾小航,每个人都领会了何建国的苦心并有所表示。爱
吃甜软的小西爸,对那盘文思豆腐赞不绝口;爱吃清淡的小西妈,边吃着蒜茸西
兰花边对何建国点头;顾小西则是全面肯定,并不时提醒大家注意被忽略掉的某
个菜肴。只顾小航,一句话没有,埋头吃完碗一推筷子一撂抬屁股就走。何建国
见状默默叮嘱自己,忍住,忍住。倒是顾小西看不过去,冲她弟弟喊了一嗓子:
“小航,把你碗收了!”顾小航头也不回:“我有事!”顾小西又道:“你的碗
你不收叫谁给你收?”这时何建国开口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何建国啊!”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几秒钟后,小西妈说话了。
“我们家的孩子,不管小航还是小西,都有个坏毛病,凡你们认为没意思的
事儿,就不愿意干,叫都不动。
可做事不能光凭兴趣,还有责任。建国就不一样,就比你们两个懂事得多!
“
几句话给她儿子的行为定了性:做事凭兴趣。典型知识分子的语言风格,于
不动声色间避重就轻。何建国当即起身离席而去,掩饰压抑了七天的怒火顷刻间
爆发暴露。晚上回家顾小西跟他大吵一通,嫌他在她娘家人面前不给她面子,令
何建国悲哀。如此下去,他们的婚姻前途在哪里啊希望在哪里?过完年,何建国
再出现在单位里时,一张面孔冷且硬,令组里全体青年人纳闷。
组长手机响时所有人都听到了,当时屋里很静,他刚冲小王发完火,裤子上
鞋上哩哩啦啦到处是水,他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响了。彩铃,旋律优美忧郁,极合
组长本人气质。组长拿电话时脸还阴得发黑,一分钟后,一张脸乃至整个人,竟
通了电似的大放光明。“……还是得去医院检查确定!我马上去你们单位接你你
不要动今天下雪路滑!”边对着电话嚷嚷边就开始向外走,走到门口大约才想起
这屋里的一组下属,回头敷衍地叮嘱两句“好好干活,抓紧时间”之类,人一闪,
便不见了踪影……
5 回复:新时代结婚从医院检查了出来,本来飘
着小雪花的天已放晴。那盖着“妊娠阳性”大红戳儿的化验单被收在何建国贴胸
的夹克内兜,直接温暖着更里头的他的那一颗心。顾小西中午没吃,这会儿饿了,
想吃泡菜,于是决定去饭店,何建国请客。何建国一路上呵护着顾小西到饭店吃
饭又打车送她回单位。路上,到处可见情人节的情人和玫瑰。两人一路上说说笑
笑,这是一年多来二人罕见的温情时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何建国那优美忧郁
的彩铃响了。是他爹。何建国一个远房大伯来北京看病,两个儿子陪同,建国爹
率领,此时一行四人已出了北京南站正往小西妈的医院里赶,打电话为的是让何
建国通知顾小西也去,在医院同他们会合,有事也好帮着给张罗张罗。
“温情时刻”登时土崩瓦解灰飞烟散。
这时车正好在出版社门口停住,顾小西拉开车门要下去,被何建国一把拽住,
嘴里一迭声地“小西”,眼里是固执的软弱。
“他们来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顾小西咬牙切齿,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他家为怕她家推辞,干脆就这样先斩后奏。谁说农民傻?狡猾着哪!“你爹当我
妈是什么人啦,宫廷御医啊,整天闲着没事儿专候着你们来传啊!她一天几台手
术你知道吗?跟你说何建国,我不是不能去医院,但我不能保证找到我妈。她要
是上了手术台,谁去也没用!”
何建国一声不响任顾小西数落,心里头也是突突冒火。说来就来一来就是一
个小分队,除了看病还得吃住,依他爹的禀性,肯定还要带着他们在北京转转逛
逛。怎么住怎么吃怎么玩都是何建国的事,何建国是他们村惟一的北京人,是他
爹这一生的人生骄傲。多少次了,他想就这件事跟爹好好谈谈,跟爹说不能再这
么着了。背地里,心里,也已将谈话内容谈话方法预习了N 遍:他说什么,他爹
说什么;他爹说了什么,他再说什么。言辞恳切逻辑严谨感情真挚,有几次把自
己都感动得要哭。但每每真跟爹面对面了时,那些烂熟于胸的字、词却是一个也
出不来。你想啊,跟爹见面只两个地方,北京,老家。在北京,爹是投奔你来了,
你说那些话,不论怎么委婉着说,都会让爹觉着是嫌弃,是一种“撵”。可惜,
在北京不能说的话回老家后照样不能说,不,更不能说,说不出口。一回到老家,
他整个人就会被那种熟悉的忧伤和惭愧牢牢控制,说出的话和事先想说的话完全
相反:家里有什么事,找我!
前边出租司机等不及了,问他们二位到底想怎么着,走,去哪儿;不走,付
钱。何建国不说话,只看顾小西。顾小西长叹一声后让司机“开车”并说了去处。
何建国感激地一把攥住了顾小西的手,顾小西厌烦地一把将手抽了走,何建国立
刻把手收回,同时把屁股也向旁边挪开一点以示他“明白”。之小心之谨慎,仿
佛身旁是一枚炸弹,他得想方设法不让它爆炸:医院那么大,科室那么多,好多
地方都是患者止步。要没个跟医院有关的人领着,别说农村来的人了,就是何建
国去,也没法自己上病房找大夫,打门卫那儿就得给截住。更何况,看完了病后
还有一系列的事儿在等着他,不,他们。他和顾小西。
果然不出顾小西所说,外一科主任吕姝正在手术。肝移植。手术从上午九点
一直做到这会儿,吕姝中午饭都没吃,问谁谁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完,顾小西只能
带着建国爹他们在病区楼道里等。楼道里医生护士往来匆忙,一下子五个大闲人
戳在那里,十分的醒目十分的碍事,来往的人都会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们一眼,顾
小西只能假装不知。……平车的嘎嘎声从走廊入口处传来,顾小西精神一振翘首
以待,终于看到了,看到了身穿淡蓝手术室服的护士!护士一手高举输液瓶,一
手扶着嘎嘎作响的平车,不用说,平车上躺着的是刚下手术台的病人,如果这病
人就是那例肝移植的话,那么,妈妈随后就到!
妈妈到时顾小西却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当时她正好来了个电话,简佳的,
跟她说书的事,她们俩合作了一本书叫《人比黄花》,不料发行部主任坚决反对
这书名,说是“卖不动”。他主张书名火爆刺激,否则无法“在书的海洋里一下
子抓住读者的眼球”。顾小西登时火了,说那就叫《地下通道的无头女尸》。简
佳这时才说,发行部主任说叫《我被包养的三年》。顾小西的第一感觉是,这书
名不错,肯定好卖,也不是过于低俗。
但听简佳的口气似乎很不喜欢——要不她也不会特地打电话来完全可以等到
明天上班——这时顾小西才突然想到,“被包养”对简佳来说实在是太过敏感的
字眼,她得想办法说服她。书名嘛,还是得听发行部的,毕竟直接面对市场的是
人家,人家最知道市场上需要的是什么。咱就别整天把自己当文化人了,动不动
弄点儿什么帘卷西风人比黄花什么的,过瘾倒是过瘾了,书卖不出去不照样白搭?
正说到顺畅处,身旁一声突兀响亮的大叫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是建国爹。“哎
呀亲家母啊!你好啊?”同时人已三步两步蹿了出去,等顾小西抬头看时,他双
手已紧紧握住了妈妈的手。妈妈神情十分疲惫,刚刚站了五六个小时,近六十岁
的人了。她强打精神跟建国爹招呼,同时闪电般看女儿一眼,相当地不满。这也
是小西预料中的。要叫她,她也得不满。但她能说什么?什么都不能说,惟一能
做的是赶紧收起电话,硬着头皮张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