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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帝台春-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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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什么冰?连你都以为他死了么?这胸口明明还是温的,你不会来摸一下吗?」
汤壶一直放在上面,就算是块石头也能保持暖意,但这话却没人敢说出口,殿内一时静寂无声。
「陛下,」半晌后,还是郑嶙开口道,「应少保即便没死,伤势也是沉重的,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好不起来,您要是一直这样不眠不休地守着他,身体会撑不住的。等将来应少保醒过来,岂不会愧疚难过?」
「朕没有不眠不休,晚间也会在他身边睡一会儿。」阳洙目光凝滞地看着应崇优毫无生气的面容,手指轻柔地抚着他毫无温度的面颊,「他在跟朕说话,你们听到没有?」
三人都是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言。
「母后她们都听不见,可朕听得很清楚,他在说:『阳洙,别伤心,我没有死……』所以不管你们说什么,朕都要护着他的身体,等他回来。」阳洙毫无血色的唇边浮起一抹惨淡的微笑,表情让人心酸,「也许他的确生朕的气,但他不会以这种方式离开,朕相信他会回来,不管多少天,朕一定要等下去,谁也休想阻拦。」
郑嶙、应霖两人倒也罢了,只以为阳洙这是悲伤过度自我欺骗,但杨晨听在耳中,却如千钧雷鸣响过,让他心头巨震。
应崇优在最后时刻的激烈眼神又浮现在眼前,难道真是那颗牵情挂爱的心脏拒绝沉寂,拼命地想要传达自己的意念?又或者阳洙的痴痴情意真的已深到如此地步,可以看到那冰冷的身体中隐藏着的那抹微弱生机?
「杨晨,你素日是个最会说话的人,今天怎么一个字也不劝皇上?」郑嶙心急如焚地拉了拉杨晨的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皇上这样下去怎么行?再过几天应少保的尸身就要坏了,到时候皇上再想骗自己也骗不成了,万一一个撑不住,出一点不可言之事,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有什么用?」
杨晨咬着嘴唇,狠了狠心,将头转向一边,走到太后身边,低声道:「太后娘娘,陛下与应少保是患难君臣,情深义重,只怕他悲伤过度,神智已是不清。依臣之见,怕是要以毒攻毒,下些猛药才行。」
「你详细说来,哀家听听。」太后正是慌张的时候,急急地追问。
「这么由着陛下,时间越拖得久情形越是不妙。不如找个机会,先偷偷地将应少保的尸身从陛下身边带走,收殓入棺,设下灵堂,让陛下能够意识到他确已死了,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发泄一下,也比这样郁积着好。」
「卿家说的有理,只是……」太后有些担心地道,「这个痴儿,日日夜夜守着不肯放松,若是强行违逆他的意思,哀家害怕……」
「太后细想,若是让陛下眼看着应少保的尸身腐坏,不是让他更加伤心?陛下他就是铁打的人,也不能十二个时辰都睁着眼,我们准备着找机会就是了。」
太后此时已全无主意,拭着泪点点头。唤过郑嶙、应霖来,命他们按杨晨之计行事。
入夜后,一直守在床边的阳洙终于困倦难支,靠在应崇优的枕边闭目入睡。外厢等候多时的三个臣子立即行动起来,绕到御床的另一边,将围屏锦帐撤开,先由杨晨轻轻捏住阳洙搭在应崇优身上的手腕,微微托高,然后应霖乘机将手掌伸到堂弟的身子下面,一寸一寸地朝自己的方向拖拉,拖到床沿边后,再抱起来,静无声息地转身,杨晨再将阳洙的手腕归于原处。放在一个软软的锦靠上面,与同样紧张地在一旁看着的郑嶙一起,随在应霖后面,准备偷偷离开。
刚走到殿门口时,应崇优原本放在胸前的右手因为颠簸的原因滑落了下来,在空中摆荡着,郑嶙忙上前扶住,重新放回他胸前,只觉触手冰冷,想着阳洙这几日握着这手的感觉,不由一阵心酸。
应霖却怔怔地停了停脚步,喃喃疑道:「这都五天了,怎么手臂还没有僵?」
「一定是天气暑热的缘故,也不稀奇。」杨晨忙小声解释了一句。
郑嶙是见惯了尸首的人,加之心思细腻,立场客观,被应霖这样一提醒,顿时也皱起了眉头,道:「是很奇怪,凭着这样的天气,死人的肌肉没有这般柔软的。」
「哎呀,」杨晨急道,「有什么话咱们出去再说,当心陛下醒……」
他话音未落,身后便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叫声:「崇优!崇优!!」三人条件反射般地回头一看,只见惊醒过来的阳洙面色赤红,脸上的肌肉扭曲得有些狰狞,正张惶地一把掀开床上的锦被,盯着空空的床榻呆了一呆,随即便游目四处寻找,一眼看见应霖手中抱着的人,顿时如被激怒的猛兽般冲了过来,吓得三人同时后退一步。
抢回应崇优的身体后,阳洙一面将他紧紧地抱在胸前,一面用力踢了应霖一脚,但由于他多日少食少眠,体能匮乏,反而一个立足不稳,向后跌坐下去,三个臣子又慌忙抢上前去搀扶。
「滚开!全都给朕滚开!谁敢碰他,谁敢!?」
阳洙护住怀中的人,喘着气一阵嘶吼,直骂得殿中人尽皆后退,方才将自己的脸贴在应崇优惨白的脸颊上,柔声哄道:「别怕,有朕在这里,谁也带不走你……」
「陛下啊……这可怎么办呢……」跪在殿角处的高成见阳洙这个样子,忍不住放声大哭,被他这一引,应霖饶是将军心肠,也不禁泪如泉涌。
可是同样心神感伤的郑嶙却还保持着一点神智清明,暗暗将视线瞟过来,观察着杨晨的表情。
移尸计划失败,杨晨显得异常的失望,紧锁双眉的样子不像是悲痛,倒有些着急。依他与应崇优素日的同门之情来看,这个表现怎么看都有些反常,不由得敏锐的焰翎大将军不动疑心。
「杨大人,应少保真的死了吗?」
猛地听到这样一句问话,杨晨不由惊跳了一下,只是他城府极深,能够瞬间控制住自己的反应,转过头来奇怪地反问:「大将军怎么这样问?太医们都会诊过了,你自己这不是也看见了吗?」
「浮山一门奇技异术甚多,大有我们这些尘世庸人不知道的精妙之法,」郑嶙深深地凝视着杨晨的眼睛,语有深意地道,「不管怎样,陛下是不会放手的,这一点杨大人现在也应该很清楚了才是。您是聪明人,恐怕不需要郑某再多饶舌吧?」
杨晨沉默了一下,将视线在阳洙削瘦的脸上又停留了片刻,心知再从他手中夺人已不大可能,即使郑嶙不起疑,再过两天也瞒哄不住了,不由地长叹了一声。
「杨大人……」
「大将军说的对,」杨晨苦笑了一下,喃喃道,「都这个样子了,他还不肯放弃,单凭这一点,已比我强了不知多少……」
「什么?」郑嶙没有听明白,问了一声。
「此时不认输,再过两天也还是一个输字,何苦让他多受煎熬呢……」杨晨又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无奈地对自己摇了摇头,叹一声「算了」。
「这个时候你们两个不想想办法,还在嘀咕什么呢中?应霖听不懂他们话中之意,不由埋怨了一声。
杨晨没有理会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走到阳洙身边,蹲低身子,柔声道,「陛下,臣等并无他意,不过是想用我们浮山门下的诊脉之术,重新给应少保再诊治一下的。」
「啊?」阳洙一听此言,顿时有如在黑洞中看到一丝亮光般,立即抓住了他的手,「对对,朕怎么没想到这个,崇优总说你的医术好,你快……快给他把把脉,看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杨晨安抚地朝他笑了笑,将应崇优一只手腕捉了起来,装模作样歪着头诊了半日。
阳洙在一旁紧张在看着,等他的手指刚一放开,立即问道:「怎么样?」
「崇优失血太多,至少还要再睡两、三天才能恢复元气,到时候就会醒了。」
「杨晨!你胡说什么?」应霖吓了一跳,失声叫道。
「你确认是两、三天吗?」阳洙眼里耳中早已无别人,只对着杨晨急切地问道。「两、三天后他就会醒过来?」
杨晨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点点头,「是,两、三天而已。所以请皇上停止折磨自己,他是不会死的,因为他放不下您……」
阳洙的视线定定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慢慢移回应崇优的脸上,低下头,偎到他颈边,削瘦的脸上绽出一抹笑容。
两天也好,两百天也罢,只要崇优肯回来,他就能等。
看到阳洙的情绪暂时安定下来,殿内的人都不敢再出声,郑嶙与应霖更不敢多说,与杨晨一起缓步退出了殿外。
「你到底在于什么?」一出殿门,应霖就向杨晨吼道。
「皇上现在的情形太糟糕了,要再不安抚他一下,让他肯吃点东西休息休息,恐怕免不了要大病一场的。」
「我知道你是为了安抚皇上,」应霖跺了跺脚道,「但有这种安抚的方法吗?过三天小优能醒吗?到时候该出的事一样会出,不过迟三天罢了!」
「他会醒的,」杨晨长长地吐一口气,表情有些尴尬,「不管怎样,我总归是羸不过他的。」
「喂。」应霖睁大眼睛瞪着他,「你不会和皇上一样,伤心过头了吧?现在当务之急是劝皇上接受事实,好好办小优的后事,不是听你在这儿发疯。」
「我就发了疯才会这么心软,」杨晨苦笑了一下,「本来不打算考虑皇上的死活的,只可惜,终究也狠不到那个地步……」
应霖忍不住将手指在杨晨额前探了探,「你没发烧吧?」
杨晨笑了笑,将他的手挡开:「放心,我没事。明天我就该奉旨离京去西宁了,你代我向小优辞行吧,就跟他说,我希望他能到西宁来的心愿,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应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
「你的意思是说,小优真的没死?」
「两天后你就知道了。」杨晨淡淡道,「言尽于此,我先走了。」
「喂……」应霖跟在后面追了两步,最终还是放弃地停了下来,回身看看郑嶙。
「他们浮山门下,行事都与众人不同。」郑嶙的表情并不惊异,但却很复杂,仿佛悟到了一些什么似的,「我们就当是皇上的一片真心感动了天地,所以才让应少保死而复生的,这不就行了?」
应霖呆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想这么多干什么,只要小优能活过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没错。」郑嶙微微一笑,「只希望这次波乱之后,能够拨云见日,有一段平静的日子。我也该回家劝劝我那位了,自从听到应少保的死讯后,冀瑛每天想起来就哭,只怕我死了他都不会那么伤心。」
「你怎么能这么说?」应霖瞪他一眼。
「我死了他是活不成的,所以没有时间伤心。」郑嶙笑了起来,「为了他,我也要努力活得长久啊。」
「咦,肉麻。」应霖本是个爽朗的人,一想到堂弟还活着,心中大是欢喜,数日悲闷一扫而空,全然不管死而复生这种事有多么惊世骇俗,只觉得心头畅快。
「你也别太露痕迹了,」郑嶙提醒道,「虽说应少保之事还未对外公布,却也有些人听到了些微风声,后续事宜,还要你我多多为皇上尽力。」
应霖知他所言非虚,立即点点头。两人都正衣敛容,不再谈笑,一齐低头出宫去了。


第二十四章
应崇优苏醒过来时,已是第七天的下午。
因为四周的纱帐湘帘都放了下来,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但模模糊糊出现在视野中的那些桌椅、陈设,包裹着自己身体的柔软被褥,以及飘浮在空气中那如兰似麝的清香,却熟悉得犹如时光流转,仿佛又回到了宫中相依的那两年。
四肢依然酸麻无力,胸腹之间隐隐的痛从未停止,脑子晕晕的不想思考,却又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回想起所有的事情。
想起遗婴风波,救命珍珠,凤台阁,想起师叔手中那颗鲜红色的丹药。
想起当麻痹感漫过心脏时的心情,想起自己突然间明白,那个人快乐与否,其实是这世上最重要一件事,比自己所有的理性,所有的原则,要重要上一千倍,一万倍……
右手传来温热的触觉,目光移过去,看到了那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趴在床沿边的人。他微侧着头,眼睫下一片暗青色,整张脸是从未见过的憔悴,憔悴得让人揪心般疼痛。
门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刚响了数声,阳洙就陡然惊醒,猛地直起身子去看顾床上的人。
与在此之前的数十次不同,这一次,他看见了一双睁开了的眼睛,缓缓地眨动着,乌黑如墨的眼珠在长长的睫毛下,如斯深邃,却又如斯清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两人的视线交缠着,像是被冻住的冰雕般一动不动,直到应崇优先轻叹一声,微微抬起搭放在胸前的左手,敞开自己的怀抱。
脆弱的长堤裂开了口子,下一个瞬间,阳洙已经扑到了应崇优的身上,紧紧抱住他,滚烫的泪水浸润在他的脸上,颈间,胸前。
此时的他,不再是睥睨天下的风云至尊,不再是凌驾众生之上的巍巍帝皇,他只是个受到惊吓的委屈的孩子,贪恋着最温暖最安全的那个怀抱。
「对不起……」应崇优想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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