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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帝台春-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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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实在太好强,最初是殿前比武赢了他,后来又吃了我一顿军棍,当然要记恨了。」郑嶙摇头苦笑了一下,「好在你说的不错,他其实很知道分寸,总算没在大战中惹出麻烦来。」
「我觉得你们近来好多了,」应霖安慰道,「这场大战你指挥有度,全军上下无人不服,秦将军也是有眼睛的人,只要他心里服了你,慢慢也就没事了。」
「我也真没见过那么倔的人,当初的棒伤没好,他就拼命操练自己的营队,大战都过了也不肯好好休息,我今天升帐时看他都瘦了一圈儿了,你能不能找时间劝劝他?」
应霖一摊手,取笑道:「我劝有什么用啊,大将军要是心疼,自己去劝不是更好,说不定冀瑛就是误以为你看扁他,所以心里憋着一股气,哄哄就好了。你看我家崇优多会哄人啊,每次皇上生气,他都有本事哄回来,你要好好学一学。」
「这又不一样……」郑嶙被他调侃得哭笑不得,只好说别的事情,「对了,听说对青益侯的处治,应学士也是主张轻办的?」
「没错。你这几天忙着准备出征,不知道朝中局势有多诡变。魏王爷想着既然保不住青益侯了,便跟几个军务诸侯合本推举他自己的亲家林州君继任青益军主帅,皇上还真不好推脱他们,眼看着就要准了,谁知杨晨突然跳出来提了个建议,要把青益军拆散合并到其他军去,天花乱坠地道出数条理由,皇上趁势顺水推舟,说要好好再想想,气得魏王爷牙痒痒,趁着皇帝巡营去,在堂官府挑一个错处把杨晨打了一顿……」
「真的?」郑嶙睁大了眼睛,「魏王此举有些鲁莽了。」
「你是旁观者清嘛,魏王本就没把他小小一个巡检史放在眼单,加上他又故意撩拨刺激,一时气愤,考虑不了太多,而且也没料到会让皇上知道。」
「你的意思是皇上后来知道了?」
「是啊。」
「怎么会呢?虽然魏王杖责大臣是有些逾礼僭越,但这种事谁会去驾前多嘴,平白得罪魏王爷?就是杨晨自己,为了脸面也不会去告状啊?」
应霖颇含深意的笑了笑,道:「本来是这样没错,但不知是不巧还是太巧,正打着呢,明明去巡营的皇上却突然驾临堂官府,当场撞见魏王杖责大臣,虽然当着众人的面没有发作,但脸色实在难看,转身就走人。魏王自知理亏,赶到驾前去解释请罪,皇上却又丝毫不责怪他,弄得他反而心神不安的。」
「那后来呢?」
「就在魏王擅自杖责大臣之后的第三天,朝廷突然颁下旨来,说青益侯虽举荐失察,但与刺案无涉,故而不夺封地,不剥侯爵,令归青州为政,筹措军需。青益军编制不动,另选主将,归于御统。这道旨意一发,不仅青益侯感恩戴德,连青益军上下听说归于皇上亲辖,也都欢欣雀跃。魏王爷刚刚才触犯过龙颜,又寻不出什么理由来,想护林州君继任青益军主帅的提议当然只能甘休。」应霖说着,喷啧两声,又加一句感慨,「皇上果然不愧是皇上,行出事来,真是滴水不漏。」
「先别只顾着佩服了,」郑嶙拍拍他的肩,「马上就出征,岭南三十一州都不是好啃的骨头,我们为将者,颜面都是在战场上挣来的,你可不要轻敌哦。」
应霖哈哈大笑,正要说话,侍从突然来报皇帝急召,两人不知为了何事,赶紧更衣,赶到了勤政殿,进门一看,位居中枢高位的君侯臣将们差不多都已奉召而来,黑压压站了一片,气氛极是凝重。
原来就在两个时辰前,阳洙接到了一条从岭南传来的消息。
菖仙关失守,岭南各州人心浮动,虽然因孟氏手中二十万檄宁军主力仍在,尚未敢轻动,但有些州府在执行京城的诏命时,态度已有些敷衍。针对此种情形,孟释青近日矫诏,颁布出一道「圣旨」。
这道「圣旨」大意是说:伪王师贼势猖獗,岭南各州如齐心合力,力挡逆军,则功成之日,阳氏王室愿改行周制,各府君在自己的州领内可拥有行政、铸钱和官员任命权,只需每年缴一定贡赋,以天子礼敬奉王室与国师,保住皇家太庙和大渊朝的年统便可。
孟释青此招极为狠辣,他心知相持下去,一旦檄宁军败亡,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先慷他人之慨,将阳氏皇室的王权分割丢出来当诱饵,若是天命相助,也许还有划岭而治的一丝希望。虽然从目前来看,这尚是个空头的月亮馅饼,但能成立国中之国,在封地内享有君王般的权威,的确是个诱人的许诺,而且封地越大,实力越雄厚的州府就越容易被诱惑,若是大州们因此抵制王师,那么夹杂在中间的小州府纵然心有二意,只怕也不敢轻易表示出来。
最初看到这道假「圣旨」的时候,阳洙真是气得七窍生烟,怒不可遏,幸好应崇优当时在旁边,想办法安抚住了。两人细细察看了地图,将有可能附从孟氏的大州们勾了出来,发现这几州如果相互结成联盟,再胁裹几个小州,便可以组建出三道以上的防线,层层抵御王师,卫护京都,情势不容乐观。于是决定立即召集临时朝会,询问群臣的意见。
令阳洙稍感欣慰的是,应召而来的重臣们看了伪诏后,个个都表示出了极强的愤恨之情,且不论有多少真情假意,听了这些大骂孟释青的话,皇帝心里舒服了一点,人也冷静了许多,对于如何应对这一变化也暗暗有了决断,只是隐而不露,让大家先发表自己的看法。
一番讨论之后,参与朝会的一众群臣,出现了两种意见。
趋于保守的府侯与老臣们主张延缓南征计划,再观察一下事态的发展,而以郑嶙为首的新锐军方将领却力主按原计划行事,避免影响王师士气。双方争辩得极为激烈,都是各抒己见,分毫不让,一方资历深厚,另一方新功正红,也说不出谁在气势上更占上风。
然而就在阳洙认真听取两边的意见时,林州君阴阴的一句话却令正常的朝议气氛陡然一变。
「郑大将军,您这么激动地主张让王师鲁莽南下,到底居心何在?是想让陛下赢呢,还是快一点输?」
饶是郑嶙性情平和,听到这么恶意的一句话也不免心中不悦,立时竖眉问道:「大家都是为圣上效忠,州侯此话何意?」
林州君冷笑一声:「天地人心,自可言察,大将军若是光明磊落,又何必如此介意我这一句话呢?」
郑嶙还未驳言,阳洙已经皱了皱眉道:「林州君,有话清清楚楚地说,不要阴阳怪气的。」
「是,陛下。」林州君忙躬身谢罪,用眼尾扫了郑嶙一眼,踏前一步,道,「这件事,臣本想散朝后入宫密奏的,谁知郑大将军如此搅闹朝堂,臣不得已,只好当廷揭发。」
阳洙胸中微觉有异,但面上分毫不露,只是语气淡淡地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是……臣受魏王所命,负责平城周围的安防,二十天前,捕获了一名从南方来的奸细,经过严审,此人招认,他是由孟释青所派,到平城来送信策反两个重要人物的。」林州君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阳洙的反应,方继续道,「但此人被抓捕时,身上只剩了一封信,是由孟释青亲笔,写给谨州侯的……」
朝班之内的谨州侯吓一大跳,慌乱跪了出来,声辩道:「陛下明察,臣从未……」
「州侯不必惊慌,信还在,说明没有送到您手上,那只是孟释青一厢情愿而已。」林州君不咸不淡的道。
话虽如此说,但被孟释青选为策反对象,总不是一件好事,谨州侯急得满面通红,指天对地地表述忠心。
「谨州侯治下有方,又饶勇善战,是朕的重要臂膀,孟释青忌惮于你也不奇怪,」阳洙温言安慰道,「朕是相信爱卿决无二意的。」
听到皇帝这样说,谨州侯这才松一口气,擦擦已流到颔下的汗珠。
「林州侯,你继续。」
「是。陛下请想,那奸细的目标有两个人,身上却只有一封信,这表示有一个人已经接收到了孟释青所传达的策反之意……」
「陛下!」郑嶙上前几步,刚要说话,被阳洙挥手止住:「先勿多言,让林州君说完。」
「是……」
林州君得意地冷笑了一下,接着道:「那奸细招认,他入城之后,先寻机见到了郑大将军,递信之后,大将军没有翻脸为难他,反而让他安安稳稳出了军营。」
「陛下,」郑嶙还是忍不住插言道。「臣承认有这样一件事,但当时那人假称是臣家乡亲人来信,所以臣命人接了进来,因为军务繁忙,半日后才有时间去拆看,看完后臣也立即下令前去追捕送信人,但时机已晚,只好无功而返……」
「就算追不到送信人,接到如此一封策反信件,大将军如无二意,就该立即禀报圣上,你瞒而不报,是何居心?」林州君厉声追问。
郑嶙仍是面向阳洙,极力辩道:「臣未曾瞒而不报,当天时间已晚,臣不敢惊扰陛下休息,就没有请旨面圣,而是将此信封入机密奏本,递交内值房转呈陛下了。」
阳洙眉心一跳,视线转向应崇优,而后者却早在此之前就已悄悄转身,退出大殿。
「陛下……」郑嶙看着阳洙的表情,面色发白,「难道陛下没有……见到臣的奏本吗?」
「原来大将军已禀报过陛下了啊,」林州君阴沉沉地道,「那就算我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抱歉。」
「陛下!」郑嶙只觉得手足冰凉,又叫了一声。
「朕……对这份奏本没有印象。」阳洙沉默了片刻,等应崇优快步重新入殿后,才慢慢说了一句。
「郑大将军,你可还记得那份密本是哪一天递进内值房的?」应崇优语调镇定地问道。
「兹事体大,我记得清楚,是元月二十六那天。」
应崇优低头翻查了刚刚出去拿来的折录,叹口气道:「可是当天的折录里,没有你递任何奏本进来的登记啊。」
「怎么会?我是亲手交给封参政的,当天好像是他值守。」郑嶙急道。
参政知事封尚忙出班道:「回陛下,元月二十六日确是臣值守,但时日已久,臣不能一一记忆有哪些大臣递了折本,但臣保证,每一份奏本臣都详细登在了折录上,不会有缺失。」
「郑大将军,你递了奏本后,可曾看着封大人登录?」应崇优问道。
「当时营中事务太多,我没有在意这些,封参政接了奏本后我就走了……」
「私自扣压大臣奏本是死罪,臣绝不敢有所疏忽,」封尚跪倒在地,大声道,「臣不敢说大将军谎言,但臣确实是将每道奏本都如实登记在折录上了!请圣上明察。」
「郑大将军,」一直旁观不语的魏王突然开口道,「圣上仁厚,一向不以心治罪,你若确实一时疏忽,忘了将此信上奏,陛下也不会加以重罪的,何必百般掩饰呢?」
郑嶙此时只觉得百口莫辩,但对魏王之言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得重复道:「请王爷相信末将,孟释青的来信末将确已密呈圣上,中途出了什么差错,末将实在是无从得知……」
「郑卿,」阳洙脑中急速转动着,但表情却严肃冷峻,「你当日曾递交奏本,可有其他人证?」
郑嶙眉头紧锁,回道:「当时已是晚间,臣未曾见到其他人……」
「郑大将军,你再好好想想,」应崇优相信郑嶙的为人,不由为他心急,「有没有任何人知道,你要去内值房递本?」
「除了我的随身侍卫,并无他人。」
应崇优心头一沉,禁不住回头与阳洙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虽面上不露,心中都有些为难。
接到策反信瞒而不报,即可视为心有叛意,这是一项惯例,但对于郑嶙此人,阳洙却又是深信不疑,眼看着情况对他不利,一时踌躇难定。
正当满殿俱静之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阶下响起:「陛下,臣可以为郑大将军作证。」
「秦卿?」阳洙有些意外地看着那个大步走到御座前施礼的年轻小将,「你怎么能作证?」
「回禀陛下,元月二十六日晚,臣曾亲眼看见郑大将军进了内值房,将一封加盖密封火漆的奏本交给了封参政。」
「那为什么郑嶙没有看见你?」
「因为当时臣……躲在值房外的假山后面……」
「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秦冀瑛有些脸红,「臣是大将军的属下,如果当面见他,是必须要行礼的,臣一向与大将军有嫌隙,全军上下皆知,臣因为不想给他行礼,所以就躲了起来,等他走后才出来。」
自从当日君前比武落败后,秦冀瑛对郑嶙一向桀骛不服,不仅是全军,整个平城都知道,听他这样说,大家都不觉得牵强。
「那么晚了,你去内值房做什么?」
「臣一整天都忙着操练营队,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去递奏本。」
「你也是去递奏本的?所奏何事?」
秦冀瑛低下头,轻声道:「臣想奏请圣上恩准,将臣从焰翎军中调出……」
郑嶙闻言脸色一变,有些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当日之事距今已久,你怎么敢肯定就是在元月二十六这一天?」
「回陛下,当天是臣的生日,所以臣不会弄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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