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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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我先走了,你要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哥哥说哦……」应霖看看时间的确不早,又叮嘱一句,匆匆跑了出去。
应崇优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会儿,觉得心神难定,便换了衣服,也出门去值房处理公务,揽了一堆事情来做,好分散思绪。
就这样忙忙碌碌,二十多天的时间也就过去了,应崇优原本就性情疏朗,不甚执着,慢慢地竟习惯了与阳洙之间冷战的气氛,反倒是小皇帝功力不足,越来越火星四迸,心绪不平,虽然不至于乱发脾气,但待人对事。不免严厉了许多,把以前看在眼里没说的一些朝政陋规,毫不留情地一一揪出来整改。菖仙关之战本就大大助长了阳洙的威风,又加上这一番发泄般的大力整顿,竟是歪打正着,反而让文武百官更加觉得他大有帝王风范,越发敬服,且不说原本就礼数周全的魏王,就连以前性子最桀骛不驯的益州府侯,如今见了皇帝都是屏息静气,丝毫不敢放肆。
转眼到了合婚之期,敬玮是内政好手,准备得面面俱到,又不显奢侈,茳冕宫院与设宴的朱睢殿都是华彩焕然,自下午起就鼓乐齐鸣,好不热闹。
应崇优晚膳后直接去了勤政殿值房,烫两杯清酒慢慢饮着,翻看折本。有时会停歇一会儿,朝窗外看看朱睢殿顶挑挂的大红宫灯,听一听丝竹锣鼓之声。虽然偶尔会有清冷之感,但他一向精于修持之法,不过一转念之间,又会收敛心神,再埋首在公务之中。
天子婚典,非同寻常,虽不及当年立后大婚,但也喧喧闹闹,几近五更。到了后半夜,应崇优的神思渐渐困倦,便将炕桌上的文书收捡好,取出值房柜内的棉被盖了,侧身倒下,因为这几日事务出奇的繁忙,积劳到今夜,已是筋疲力尽,辗转了几下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院外树影之下,有个人正隔窗站着,怔怔地看着屋内的灯火。
「陛下,要不要奴才请应大人出来接驾?」
「不用了,这就回去吧。」
「可是陛下您特意……」
「朕只是突然想看他一眼,现在已经看到了。就是叫起他来,也不过是教训朕不该在合婚之夜冷落新人,不听也罢。」
「是……」
远处,朱睢殿喜宴的喧哗正是热闹时候,可一步步走向锦灯盛处的阳洙,却觉得心情从未有过的寂寞冷清。
合婚大典圆满结束后,很快就到了新春年节。虽然远离京都,不能祭拜太庙,典礼官们还是安排了祷天祈福仪式,这是阳洙在帝宫之外所过的第一个春节,比起以前如愧儡般在孟释青摆弄下四处祭拜,如今虽是偏安一隅,却有群臣环绕如众星捧月一般,心情自然迥异。
除夕那夜下了大雪,臣民们都认为是大大的吉兆,更添了喜庆。但不知为什么,与前一阵子精力过盛不同,皇帝最近的神情总有些蔫蔫儿的,好像高兴不起来,年夜饭吃不了几口,各州府精心贡上的礼物也只听了听是谁送的,看也不爱看。太医们会诊后,又说没什么病,倒让几位亲近重臣们伤透了脑筋。
大年初一,遥向北方祭拜了先祖后,阳洙到王师营中巡视了一番,亲自为将士开坛赐酒,虽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在皇帝手中接酒碗,但满营将士仍然喜出望外,激动欢欣。可一离了军营,阳洙的兴致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赴魏王的宴席时,也是心不在焉,没饮几杯,便有醉意,魏王怕有闪失,只好送他回茳冕院。
圣驾下了龙辇后,尽亲卫大将之职前来护送的应霖正准备退出,突然臂上一紧,已被阳洙的手一把抓住,抬头看时,正撞上皇帝红着两只眼睛狠狠瞪过来,不由吓了好大一跳。
「他在干什么?」阳洙气呼呼地问。
「啊?」
「都初、初一了为什么不来给朕拜年?他还说年年……年年都……亲手给朕煮糕团汤吃呢,这才煮、煮了两年而已!」
应霖怔了怔,不太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根本答不上话,只能呆呆地站着。
「这几天……朕都很、很和气不是吗?朕明摆着想要、要和好不是吗?为什么……还不来?明明就是、是他不对,你说,他还想、想让朕怎么样?」阳洙吐着酒气,怒冲冲地质问应霖,后者听得一头雾水,心中暗暗叫苦,脸上却只能陪着笑道:「皇上,要不您先歇着,臣去问问,一定给您问清楚了,行不行?」
这时魏贵妃已率着宫人迎了出来,应霖悄悄松一口气,将醉醺醺的皇帝交过去,自己赶紧抽身退出。
魏妃见阳洙面色赤红,知道饮了酒,忙与侍女们一起搀扶着,送到软榻上宽衣躺好,用冷毛巾细细地给他擦脸。
阳洙昏沉沉地翻过身子,嘴里咕咕哝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酒劲发作,不一会儿竟睡着了。魏妃小心给他盖好锦被,守在旁边照看,半步也不敢稍离。
约到黄昏时分,阳洙慢慢醒来,酒意已消,坐起身抚着额头想了想,神色依然阴沉。
「陛下,您睡了这么久,用些点心吧?」魏妃低声在旁问了一句,见阳洙没有反对的表示,便从侍女手中接过碗,先用银匙舀些汤水,递在阳洙唇边。谁知皇帝刚张嘴喝了一口,原本有些呆滞的目光便突然一跳,刷地转过头来,盯着魏妃手中的汤碗看。
「这糕团汤……谁送来的?」
「啊?」魏妃一惊,忙答道,「是应学士……」
「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昨晚……」
阳洙怒道:「那为什么现在才拿给朕吃?」
「回……回陛下,应学士送来时曾特意叮嘱过,说这糕汤是甜食,容易腻酒,如果陛下有醉意,就不能拿给您食用。昨晚和今天中午,您回来时都喝了酒,所以臣妾才……」
「好了,不用说了。」阳洙挥了挥手,「拿来朕自己吃。」
魏妃忙双手捧上,阳洙将一整碗的糕团吃完,心情俨然已好转了一些,命人拿些锦缎金珠,赏给了魏妃,又亲自选了一副极精致的玉石围棋,派内监首领高成送去给应崇优。
谁知高成去了半日,又原物携还,禀道:「应大人有公干,今天一早就动身到渭州去了。」
阳洙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大声道:「他去渭州干什么?」
「奴才只知是公干,详情不知。」
「什么公干?如果是公干朕会不知道?」
「回皇上,是魏王爷准的,写在节略里,也报知了皇上。」
阳洙忙命人将这几日的节略拿来,果然有小小一行写着「枢密学士应崇优至渭州查验军粮仓储事宜,十日后复命」,夹在密密麻麻的文书里,竟没看到。
魏妃侍立在旁,一直不敢多言,此时见阳洙气呼呼地将节略摔在地上,生怕父亲又做错事,惴惴上前问道:「是不是臣妾父亲疏忽……」
「正常公务安排,不关魏王的事。」阳洙回头看了她一眼,皱起眉头,「朕平常对你又没有疾言厉色过,你为什么还总是唯唯诺诺的?若让有些人看见,又要教训朕不知道怜惜妻子了。以后你在朕面前,不要这个样子。」
魏妃低眉顺目地答道:「臣妾服侍陛下,原本就该顺承圣意,小心谨慎的。」阳洙见她怯声怯气的样子,心中更加烦闷,又不想再多说,一甩袍袖,回自己的寝居处了。
第十七章
重熙十七年一月十六,元宵方过,皇帝便正式颁下旨意,整肃王军,准备誓师南征。
十六当晚,四品以上文武众臣齐聚集英殿,听皇帝下任命诏书。
其实各方职守、战略方针、补给计划等等,早已筹谋妥当。所谓的当众任命,不过只是一项仪式而已。
应崇优身为掌诏命的枢密学士,诸项敕书都由他亲理,从渭州回来这几天,一直忙着此事,气儿也没时间多喘一口,总算梳理清楚了。此刻他跪坐在龙案之旁,阳洙每宣布一项,他就扶印颁发。
平城朝廷的办公之地,是由原来的府侯政宫改制而来,各个殿面俱都不大,此时上百人列班于此,四周又陈设着熊熊火鼎,挤是挤了一些,但气氛极是热烈。
「最高从事长官,陈天平!」
阶下应诺一声,有人出班叩谢,等候前一个领命的人下来,再登上王阶受敕。此人是由青益侯所举荐,相貌虽然普通,但气质平和,行事素来有条有理,青益侯对他极是推崇,故而这次破格任命他为从事长官。
从应崇优手中接过黄绢委状,陈天平躬身回到龙案正前方,再拜叩谢。
阳洙略点一点头,便翻过文卷准备念下一个名字。就在大家的专注稍稍松散之时,陈天平突然将腰部一弓,竟从胸前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匕首,借着前窜之势,直直划向阳洙咽喉之处。
皇帝正低着头,大臣们在阶下,护卫尚有五步之遥,只有应崇优及时反应,抓起一卷诏命文书迎刀锋一挡,虽稍稍阻了阻来势,但利刀很快便将整卷绢布及卷在其中的木轴切断,在空中斜挽过来,再次前刺。应崇优此时已趁着格挡之势,跃身挡在了阳洙身前,背部向后一撞,推着阳洙后滑数尺,同时单足将龙案踢向刺客。电光石火的刹那,陈天平心知追击不及,手腕一抖,匕首变成飞刀,啸若流星,直飞向前,同时已有数名侍卫赶到,几枪将他扎倒在地,阶下大臣们的惊呼声这才响起。
由于应崇优挡在阳洙身前,飞刀疾驰而至,正街着他的咽喉,手中没有格档的兵器,更不能侧身露出阳洙来,应崇优只得僵住身体动也不动,脑中一片空白。利刀入骨之声随即响在耳边,尽管殿内一片呼喝嘈杂,这声音也依然清晰刺耳,仿若就响在自己的喉间一般。
「陛下!陛下!」魏王等连滚带爬仓皇扑过来看视,一个个面色如土。
「朕安好。」阳洙丢开手里抓着的一只羊头,曲起双臂抱住身前的应崇优,颤声道:「你怎么样?」
应崇优回想着方才凶险一幕,犹是惊魂未定,若非阳洙随手从旁边抓了一个献祭用的羊头替他挡在喉前,只怕现在早已命入黄泉。
「你手腕怎么流血?刚才划伤了?」
应崇优定了定神,抬手看看,低声道:「没事,一道小口子而已。」
杨晨此时已挤到了前面,立即叫了一声:「别动,伤口虽小,刀上有毒,让我来看看。」
阳洙脸色一白,赶紧托起应崇优的手腕,递到杨晨面前。
「还好,不是什么古怪的毒药,吸出毒血来,我再给你敷一点儿解毒膏就行了。」他话音刚落,阳洙已低下头去,想也没想就含住伤口,开始吸吮毒血。
这个举动不要说别人,就是应崇优自己,也瞬间僵住,想要用力将手腕抽回,却被握得极紧,动弹不得。由于周围被重臣和侍卫们围得严实,大部分臣子在阶下并没看见这一幕,只有魏王等几个老臣面面相觑,既是惊诧,又颇不以为然,只是碍于应崇优刚刚救了驾,也不好说什么。
「陛下,吐在这里,再用清水漱漱口,」杨晨虽然也呆了片刻,但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递过水杯,又拿出一颗丸药来给阳洙服用以防万一。
郑嶙与应霖这一正一副两个焰翎大将军此时方长出一口气,擦擦额上的冷汗,回身来看地上的刺客,竟还活着,忙命人救治,好进行审问。
青益侯因为是陈天平的举荐人,此刻瘫在地上,吓得面无人色,阳洙冷冷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对魏王道:「出征在即,不用太费心,交给有司勘审便是了,切记不要株连。」
魏王因为是这次诏命颁发仪式的负责人,出了刺客这样的事,面子挂不住倒也罢了,心中还怕会不会有牵连,一直有些惴惴不安,此时见阳洙这样吩咐,大是安慰,忙躬身道:「陛下仁厚,老臣遵旨。」
虽然中途出乱,但阳洙自始至终都未失态,帝王气势令人折服,应崇优的伤口处理之后也无大碍,所以殿内重新整班,又将余下的诏命尽数颁发完毕,最后下令三日后开拔出征。
这次集英殿刺杀事件之后,朝臣们发现皇帝对枢密学士的恩宠又恢复了过来,有事没事都留在身边,不许他走开。大家议论纷纷不说,连统率焰翎禁军的大将军郑嶙,也忍不住私下跟应霖很八卦地打听:「你知不知道皇上跟令弟是为了什么,好一阵歹一阵的?」
「我哪儿知道啊,」因为是私下场合,所以应霖不客气地白了上司一眼,「真是难得看到你这么好奇。」
「就算我好奇好了。你说皇上素日,英明神武跟个什么似的,可怎么一到令弟面前,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一恼了,就理也不理。一好了,又欢天喜地。倒是令弟沉稳有气度,从来都宠辱不惊,像个成熟大人的样子。」
应霖失笑道:「崇优年纪本来就大五岁嘛,能一样吗?」
「唉,那可难说,有些人年纪不比应学士小多少,但那个莽撞火爆啊呀,真让人受不了……」
应霖知道郑嶙的感慨何来,不由笑道:「也真是奇怪了,冀瑛虽然脾性急躁,其实很知分寸的,跟同僚相处的也不错,怎么偏偏跟你那么过不去呢?」
「这人实在太好强,最初是殿前比武赢了他,后来又吃了我一顿军棍,当然要记恨了。」郑嶙摇头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