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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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期内是不可能有的了。
到了御书房外,已有应召而来的大臣在廊下静候。商议了一个多时辰的朝务,再批阅奏章,看军方快报,稍后又亲临军营与几个将军会谈,不知不觉间已是日落西山。
骑马回茳冕院的途中,应崇优见阳洙心情不错,便问道:「陛下连日品察,对这几个将军可还满意?」
阳洙唇边挂起一丝儿笑意,道:「郑嶙不愧是你选中的人,足堪大用,将来的禁军统帅非他莫属;秦冀瑛性情虽然急躁,可深得属下拥戴,也自有他过人之处,费天恩比起来更粗豪些,不过还算擅长带兵;只有那个方谓成嘛,要多看看……等禁军成立后,很多地方都要用人,朕准备再多见见中级的将官们,好简拔人才。」
「是,臣会安排的。」
「不过忙归忙,你也要留心身子,」阳洙凝视着每天都陪在他身边的应崇优,抬起手臂,用指尖轻轻抚触了一下他被寒风吹得冰冷的面颊,「这一阵子看你,总觉得清减了好些……听着,朕会更努力的,你不要那么累。」
年轻帝师目光轻轻一颤,胸口顿时如同被温热的水慢慢漾过一般,荡起层层暖意。虽然不知道还能够被他这样在意多久,但至少这一刻的感觉,可以沉淀下来,等将来远离庙堂之时,也算是一份温暖的回忆。
「今夜的酒宴不会拖太晚的,你要早些睡,别看那些公文了,听到了没有。」阳洙却不知道应崇优想的是终将要离开的事情,依旧叮嘱着,故作严厉的口气倒像足他是老师。
「是。」应崇优抿了抿嘴角,侧过脸来,「陛下,今夜请穿那件烁银龙袍。」
「好……」阳洙想也没想地应了一声,突然又顿住话音,「为什么?朕穿那件衣服最好看吗?」
「陛下少年英俊,穿什么都好看。」
「你才是穿什么都好看呢。呃不,应该是说,你不管易容成什么样子都最好看,朕觉得你装扮成小虎哥时,也比真正的张小虎好看。」
「那只能说明臣的易容术失败了啊……」应崇优难得笑出声来。
阳洙想想,也有些忍俊不禁。
「好啦,日已西落,我们走快些吧,魏王一定早安排好了晚宴的事情,陛下也不要去迟了才好。」
「没关系,一定来得及。你还没说为什么要朕穿那件衣服呢?」
「其实也没什么,」应崇优淡淡地一笑,「臣毫无道理地觉得,那件烁银龙袍会给陛下带来好运,希望今晚能够诸事顺利。」
「寄希望于好运,听起来不像是夫子常说的话哦。」阳洙先是哈哈大笑,但笑着笑着,乌黑的眼珠却慢慢凝住,投注在应崇优的身上,头微微向一边侧了一侧,语气极为认真地道:「不过对朕来说,有你在身边,自然就有好运。」
第十三章
重熙十六年三月,皇帝抽调各州军精锐,组建御率禁军,初建时人数为三万,因其兵士头盔皆插红羽,被称为「焰翎军」。
四月十二,监礼司传皇帝旨,称「平城侯魏氏女,温贤淑德,懿范天成」,礼聘其为妃,但因战事尚烈,册妃典礼暂缓。
四月二十一,京城散侍大夫傅孝生上书,对「皇帝卧病,平城为伪君」的说法提出质疑,要求面君澄清。孟释青责以「狂悖」之罪,将其公开处以绞刑以震摄群臣,但傅孝生门下弟子三人在施刑当天自刎于老师尸前相殉,惨烈之景震动京师。
五月初五,平城朝廷宣布追封傅孝生为大学士相,称其门生三人为义士,嘉其忠勇,并历责孟释青欺君叛逆之罪。
然而无论朝局是如何的波澜起伏,菖仙关依然像是一副咬得死紧的铁齿,牢牢扼制着王师南下的道路。
春天仿佛稍纵即逝,盛夏在诡谲的政局和胶着的战局中悄悄到来。
来来去去的关隘攻防战已发生不下十次,但王师依然被菖仙关阻于卫岭之北,没有任何进展。
浓厚的挫折感开始在王师内部蔓延,除了皇御直属的焰翎军外,几乎每一州城军都曾在菖仙关前痛尝败绩。
原本就对阳洙自作主张成立禁军不太高兴的魏王,趁机以皇御直属军也不能享有特权为由,要求焰翎军担任下一次攻城的主力,但立即被阳洙予以拒绝。此举招致魏王亲系的有些将领极大的不满,认为皇帝处心不公,偏袒自己的嫡部,有压制魏属的嫌疑。
面对来自臣下的压力,阳洙坚持不为所动,一面要求郑嶙应霖等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严格按照自己的攻城方略训练焰翎军,一面又坚决不肯将这支军队派出去作战。
而横空出世加入王师的杨晨,在以白衣之身被破格授予军机巡检的职位后,只经过了短短的一段适应时间,就很快表现出了极强的锋芒,不仅对于焰翎军的训练和管理提出许多有益的建议,而且全力支持阳洙不放御军出战的决定,甚至还曾为此在朝会上与魏王当面争执,凭着一副伶牙利齿几乎没把老王爷气死。
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些争执和异议都仅限于军务,尚未波及到政局,但还是有不少朝臣敏感地发觉到,皇帝、魏王以及太傅这三方人马并非如当初所表现出的那般毫无嫌隙。
而疲于在各方之间修补裂痕的应崇优,对这种情形自然越来越感到忧心。
「小优,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操练归来的应霖见着堂弟又在发呆,不禁劝道,「每天这么多朝务军务,争执两句也是正常的,还没有到伤和气的地步呢。」
「可这才是开始而已,」应崇优叹一口气,「怎么就不能各让一步呢?」
「老王爷的想法本来就不对,菖仙关难攻不败,在没有操练纯熟之前,本来就不该轻举妄动,总不能因为其它军都败过,就得让焰翎军也去碰一次钉子,徒增伤损他才平衡吧?」应霖哼了一声,解开汗湿的护腕,拿布巾擦着脸。
「焰翎军是你一手操练出来的,你当然护着,」应崇优瞟了他一眼,「可就算占理,也大可以慢慢解劝嘛,老王爷也是因为战事胶着心里着急,他每天为国操劳,怎么能硬梆梆地顶着他说话?」
应霖不禁失笑道:「我又没顶他。你那个三师兄也真不是个省油的灯,那副刀子似的口齿,魏王爷只能气得发怔,半句话也回不出来。最后还是皇上出来打圆场,斥责了他几句。不过我看得出,其实皇上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三师兄是我所知道的最知谋善断的一个人了,舌头又灵,嘴里就像会吐莲花一样,」应崇优目光悠悠,笑了笑,「我虽不在场,也可以想象当时他是何等的铁齿钢牙……」
应霖慢吞吞地放下手里的布巾,深深地看了堂弟一眼,「小优,你……」
「你又在担心什么了?」应崇优转过头来笑了笑,「我又不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只有普通的师门之情了……我现在只想着怎么改变目前混乱的局面,看来关键还是要尽早攻下菖仙关才行……」
「说到这个,」应霖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坐,歪着头问,「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又要到黄昏呢。」
「你说什么?什么到黄昏?」应崇优有些迷惑。
「啊?」应霖吃了一惊,「皇上又去菖仙关附近踏看地形了,你居然不知道?」
应崇优怔了怔,方轻声道:「我又不是陛下的影子……再说这里也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处理呢……」
「可是以前你们俩都……」应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想了想又道。「这一阵子皇上出门不常带你啊,倒是杨晨随时都在圣驾旁边,挺受宠信的样子。」
「他的确是个人才,皇上倚重一点也没什么奇怪。」应崇优拨拨额前的头发,站起身来,「你休息一下吧,我还有事情要办,先出去了。」
「哦。」应霖大概真的累了,没再多说什么,回身往长榻上一倒。
应崇优走出门外,甩了甩头。虽然明知阳洙身边忠臣良将越多,就越不会像以前一样缠着自己,但不知怎么的,一想起他好几天没叫自己一起跟他出门,心头还是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寂寞,自己勉强压抑住了,快步来到前殿值房。两个副使正在埋头整理折本,见上司进来,忙起身见礼。
「两位辛苦了。」应崇优抬手还了礼,坐下检查已整理好的文书节略,又命副使把比较重要的州府奏本先搬了过来,一份份细看,不知不觉间,已埋首文牍近两个多时辰,觉得颈疼腰酸,刚舒展了一下身子,突然想起林州军与维州军因为军粮陈旧问题所引发的纠纷还未分解开,忙站起身,将案上剩下的折本收拾了抱在怀里,吩咐了手下几句,便急匆匆向军政院赶去。
刚过了圆月拱门,转过一座假山,迎面就走来七、八个人,当先一个竟是阳洙,一身明黄色的箭衣,英气勃勃,大概是才回来,脸上的皮肤还是红红的,显然是被阳光暴晒过很长时间。
「臣参见陛下。」应崇优忙躬身行礼。
「免了免了,」阳洙伸手搀住,将他怀里抱着的大包拎了出来,「你抱的这是什么沉甸甸的?」
「没有整理完的折子,想带回去晚上看……皇上曾经准许微臣可以将这本带出值房的……」
「朕又没问你这个,你是枢密士嘛,爱带到哪儿去看都行。」阳洙将包裹转手就递到了旁边随从的怀里,「朕只是奇怪你怎么还有这么多折子要整理,不是新加了两个枢密副史吗?他们都干什么去了?怠忽职守吗?怎么让你一个人这么累……」
「不是的,」应崇优赶紧道,「这几份东西比较要紧,所以臣想自己来整理……」
「你总是这样爱操心,」阳洙不高兴地责怪道,「朕派副史给你,就是为了你能轻松一下。自到平城后你人瘦了好多,朕也是听杨卿说了才知道你身体不好,本想让你少出门多休息,可你待在屋内也这样忙来忙去,怎么不听人劝呢?」
应崇优微微一怔,侧目看了杨晨一眼。
「应师弟勿怪,」杨晨满面堆笑地上前道,「我只是跟陛下说,你刚上浮山时体弱多病,后来练了师门心法才好一些,但总归还是不要太操劳的好。所以……」
「多谢师兄费心了。」应崇优淡淡道,「我自己知道分寸。」
杨晨笑了笑,袖手而立,也不多言。
「崇优,都快傍晚了,你还来军政院做什么?」阳洙问道。
「哦,是林、维两州军军粮调济的事情……」
「这个你不用操心了,」阳洙立即道,「朕今天上午已经训斥过那两个州君了,如今战局未明,国难未平,争什么新粮陈粮,还有老百姓连糠都吃不上呢。那两人一例降职,带罪领军,观其后效再说。」
应崇优有些吃惊,「陛下,道理虽然是这样,但如此处置会不会仓促了一些?」
「应师弟多虑了,」杨晨笑着插言,「陛下是一国之君,处置州府大员要的就是这样的雷霆气势,不如此何以立威权?两个州君之罪是降诏明示了的,不怕人心不服,也算是给其他州府一个警示,如果不是心向朝廷,只念着一州一府的私利,陛下是绝不会轻饶的。」
「朕会把握好分寸的,你别担心。」阳洙拍拍应崇优的手臂,「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明事理,朕不好好锤打一下怎么行?好啦,今晚不许你再整理折本了,走,一起用膳去吧。」
「陛下,这样不太妥当……」
「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的,好像很久没一起吃饭了,今儿朕亲自射了一只野雁,正要与众卿分享呢。茳冕院的荷亭爽亮,晚膳就摆在那儿好了。」阳洙似乎心情不错,满面都是明亮的笑容。
应崇优配合着也笑了一下,心头却掠过一抹自嘲的苦涩。
原来是这样,皇帝与臣同乐,自己只不过是受邀的众位臣工中的一个而已,居然还想着要避嫌,实在是自己抬举自己啊……
「你累了吗?」阳洙见应崇优有些走神,抬手抚着他的肩问道。
「看了一天的折子,有些困了,」应崇优揉了揉左侧太阳穴,低声道,「陛下今晚的盛会,请恕微臣……」
「你真不想来就算了,」阳洙抿紧嘴角,将失望的表情藏在眼底,「早点休息吧。」
「是,微臣告退。」应崇优退后一步,恭恭敬敬行了礼,转身离开。
可是出了军政院的大门后,应崇优才想起没看完的折本已被阳洙拿走,再回值房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了,不由在一棵古槐荫下呆呆地站了好久,才慢慢一步步挪回自己的小院。其实今天并不比往常做的事更多,但不知为何却觉得异常疲累,对侍从送上的晚饭毫无胃口,只略喝了几口汤,就命人撤了碗筷,自己洗漱过后,早早就睡下了。夏季日长,外面还是余辉未逝,十分明亮,侍从退下时细心地放下了所有窗户的竹帘,尽量使光线变得昏暗,但应崇优静静闭目躺了好久,直到夜影已至,还是未能顺利入睡,反而觉得口中焦渴,便起身喝了半盅凉茶,命人掌灯上来,随手取过一本书翻过几页,又将菖仙关的地图铺开,对着呆坐了近一个时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不觉间已是初更时分,仍是睡意尚无。推开屋门,缓缓走出小院,踏着一地散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