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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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崇优皱着眉头挣扎开来,嗔道:「你又来了。快抄经吧,虽然计策周全,也要好好施行才行啊。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太傅今天殿祭时左腕按照约定包裹着白布,看来没有意外。」
「好,」应崇优点点头,「今夜你去端妃处,可别露了破绽啊。」
「唉,」阳洙叹口气,「身边没有你,今晚又睡不好了。」
应崇优低着头,当作没听说这句话,让它从耳边溜走,无语地磨了一会墨,看看墨汁已有半砚之多,便丢开墨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取了本书看。阳洙也坐了下来,开始抄写金刚经文,除了偶尔回头看应崇优一眼外,没有再说话。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有太监在外高声请膳。阳洙故意耽搁了片刻才同应崇优一起出来。
在一旁伺候着的内侍们眼里,从净室抄完经出来的皇帝,好像心情比进去时好了一点儿,但仍然没有笑容。在皇后的陪伴下用完膳后,就倒在榻上,睁着眼睛仿佛在想事情,想着想着又突然翻身坐起,把正在旁边准备给他身上盖一条薄毯的皇后吓了一跳。
「来人,摆驾永雉宫。」出了回神后,阳洙突然下了这样一道旨意,既不更衣,也没看皇后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向外就走。
应崇优佯装追了几步,没追上,也就一副赌气的样子,回自己的正阳宫了。
这边永雉宫端贵妃得了消息,喜出望外,忙换衣理妆,打扮得既娇娆又不失雅致,仪态万方地在宫门外迎驾,进得殿中就立即吩咐奉上精致茶点。
阳洙闷不作声地上坐了,脸上仍是一丝儿笑纹也无。
「太后已经仙逝,皇上还要多加保重才是,」端妃柔声劝道,「如今是丧期,臣妾不便设酒宴为皇上解闷儿,只得动点儿心思,做了些有风味的糕点,皇上多少进几口,也算不辜负臣妾的一片心啊。」说着便依上身来,用纤纤玉手拈了一小块玫瑰红的软糕,送到阳洙口边。
阳洙看了她一眼,张口接了,顺手将她靠过来的身子一搂,从腰际抚到胸前。
端妃咯咯笑着闪避,娇喘着道:「陛下,今夜不去皇后那里吗?」
「不去了,」阳洙伸伸腰,「困得紧,你服侍朕安歇吧。」
端妃急忙起身,吩咐端水熏香,伺候阳洙洗漱了,自己也卸下簪环,换了一身半透明的丝衣,一头乌发松松挽着,风情万种地上床偎在阳洙身边。
可与平时不同,阳洙虽然也伸过手臂抱住了她,但感觉却很勉强,落在丰盈双唇上的吻也是匆匆忙忙,毫无心情的样子。
「陛下,可是御体不适?」端妃体贴人微地问了一句。
「嗯。」阳洙哼了一声,把眼一闭。
「可要召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睡一觉就好了。」阳洙口气虽温和,但敏锐的端妃还是听出了那语调后面的不耐烦。眼珠轻轻转了转。试探着将身体更紧地贴过去,腮颊厮磨。
果然,虽然动作不明显,但阳洙的第一反应是闪躲了一下。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情形,端妃立即判断出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这些天守灵辛苦,难怪皇上这么累。臣妾给皇上捶捶腰吧。」
阳洙的眉头飞快地蹙了一下,但立即掩饰过去,勉强微笑道:「那就有劳爱妃了。」
端妃坐起身来,刚捶了两下,突然哎哟一声,抚住自己的肚子。
「怎么了?」阳洙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声。
「还不是这小东西闹的,」端妃笑得甜如蜜糖,一边拉着阳洙的手来摸自己的小腹,一边在长长的眼睫下细细观察对方的反应。
手指接触到柔软的腹部时有些僵硬,少年天子的细微的面部表情更是表明他其实是在忍耐。
这与他上次驾临永雉宫时欢喜热情的样子大相径庭,不由得端妃心头不涌起一团团疑云。
「皇上,您说我们的孩子将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还早呢,到时候再说吧。」
端妃虽然心中暗暗生疑,但面上仍是笑靥如花,依在阳洙肩头,温言细语地试探道:「皇上,孟国师前几天进宫,说这个孩子是未来的天子,取什么样的名字是极要紧的事,所以他在各地访得几个精擅术数的大师,要给这孩子测算吉名,皇上以为如何?」
这个试探果然是极有效的,阳洙脸色一变,顿时有些沉不住气,将端妃的手一甩,怒道:「你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端妃立即睁大了眼睛,珠泪盈盈地道:「皇上何出此言,这也是皇上的骨肉啊?」
阳洙脸色一白,脱口道:「朕没这个福气!」但话刚出口,他似乎就已意识到不妥,立即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抚着端妃的肩头柔声道:「你也知道朕这几日为了太后的惨死有多伤心,人精神不好,脾气自然就不好,也不是针对爱妃你的,你保重身子要紧,多担待些吧。」
端妃嫣然一笑,道:「皇上对臣妾的情意臣妾心里明白,只恨不能为皇上分忧,更不敢觉得委屈。既然皇上精神不好,就请喝一碗安神热汤,足足睡上一觉,明日一定会松泛些。」说着掀被下床,命人传来热汤,亲自吹凉,殷殷勤勤地服侍阳洙喝了,又软语温存一番。相偎着睡下。
也许是这热汤真有神效,原本神情焦躁的阳洙闭上双目没多久便鼻息沉沉,在端妃轻柔的拍打下入眠,而且睡着之后被连推几下也没推醒。
见阳洙睡熟,端妃从床上坐起,咬着下唇细细沉思了片刻后,轻手轻脚下了床榻,趿着软鞋走到外殿桌旁,取笔在一张纸笺上写了几个字,折成小小的一条,移到门旁压低声音叫道:「顺成进来!」
门外应了一声,一个身量瘦弱的黄衣太监小跑着进来,跪下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此刻还出得宫去吗?」
「回娘娘话,此刻宫门已关闭下闩了。」
「本宫有紧要的一句话,必须尽早带给孟国师,你是他的人,难道连出个宫的本事都没有?」
顺成太监嘿嘿一笑:「方才奴才不过是按惯例回您的话罢了,真是要紧的差事,奴才怎么也得给您办好了才行啊。」
端妃淡淡一笑,将手里的纸条掷于地上,道:「你将这个送出宫给孟国师,路上仔细一点。」
「是,娘娘放心。」顺成爬行两步,将纸条捡起,塞在衣袖的暗折里,躬身退了出去。
两个时辰后,国师府的两位心腹谋士被从床上叫起,召唤到了东花厅。
虽然是夙夜密谈,但临窗而立的孟释青神情依然宁静。此时他已经感觉到冰面下翻滚的暗流快要掀起波澜,但这位久经风浪的老者并没有露出丝毫惊慌之态。
窗前有一张梨木高几,放着两三叠文本与茶具,一张被展平的素笺纸就丟在桌面上,上面只有八个字:
「皇嗣之事,彼已起疑。」
永安宫离奇的大火,关于太后之死的流言,金殿上提议的西泠山之行,后宫隐秘的暴露,这种种事件所泄露出来的资讯,令人无法忽视,却又串联不出一个恰当的结论来,就好像散落在迷宫里的珍珠,仿佛缺失了最重要的一颗。
所以他才在独自思谋良久后,召来众谋士中公认思维最敏捷的两人共同商议。
孟释青手中所掌握的情况不能说不多,但线索越纷杂越不易理出最清晰的思路,所以三人讨论再三,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还没有定断。
谋士之一的郑阶面带疲色地道:「无论如何,这西泠山的佛事必定有诈,国师万不可随同前往,我们先以静制动,再观察一下有没有新的动态,方是万全之策。」
另一个谋士杨辰却摇了摇头,「可万一他们的目的就是故布疑阵,不想让国师去西泠山呢?」
「西泠山三面俱是直壁,只得一条路上下,就算小皇帝千方百计骗得国师不去,他在那山上能干什么?」
「此次的对手来者不善,不可以常理度之,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所谋之事一定不简单。」杨辰起身在厅内踱了几步,又道,「国师,近来您是不是陆陆续续接到密报,说有些臣子之间暗中走动频繁,有密谋串联之嫌?」
孟释青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
「那……国师能否确认这些密报可信?」
「这些密报都来自我特意安排在朝中的人,这些人表面上不仅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还时常暗中说些对我不满的话,以此来取信那些愚忠顽固之人。他们这些年所报上来的消息大多确实无误,老夫觉得这次应该也不会有假……」
「那么属下认为,朝中的这些串联异动,与皇上所提议的西泠山之行,一定有密切的关系。」
郑阶冷笑道:「谁不知道有关系?可这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推论出来了吗?」
杨辰是个刚满三十的年轻人,入孟氏幕僚不久,却耐过了许多严苛的考验,颇立了些功劳,故而深得孟释青的喜爱,隐隐有些将在孟府已当了多年首席谋士的郑阶比下去的征兆。此时他微微翘起嘴角,刻意忽略了前辈语气中的挑衅之意,安然道:「这一夜与国师及郑先生详谈,属下倒是有了一二愚见,只是……还未尽善……」
孟释青抬抬手:「你先说说看。」
「我们先假想,有一个处心积虑多年的敌手要对国师不利……」
「这还用假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郑阶哼了一声。
「是,」杨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可这个敌手无论怎么策划,他的行动一定要得到一个人的支持才行。」
孟释青点点头:「皇上……」
「不错。谁都知道这么多年来皇上都是由国师在精心照管,他生性又很怯懦,只知花天酒地,全不晓朝事政情,从来都不曾违逆过国师您的意思。要想让这样一个人突然转变态度,公然与国师为敌,就一定要使些手段。」
孟释青又点点头:「太后……」
「国师果然高明。关键就在太后。皇上与太后母子情深众人皆知,属下推测那个敌手一定是秘密结交了内宫人等,趁着禁军百密一疏之时放火暗害了太后,却放出流言嫁祸给国师,再暗中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从而使皇上在悲愤之下,听从了他们的挑唆。借金殿殿祭之机,当众提出要君臣同去西泠山跪经礼佛。只是皇上毕竟还是嫩了些,作戏作过头了,国师是何等眼力,立即便起了疑,并没给出确切的答复,实在是高明。」
「那你说这些人哄骗了国师与重臣亲贵们去西泠山何为?」郑阶立刻问道。
「这就与端妃娘娘所察觉出的事情有关了……」杨辰一笑,「臣推测这些人既然有手段策划出太后之死这样的大事,其势力多半已侵入后宫。皇嗣之事虽然隐密,却难保不会被他们抓住把柄。只是国师手握一万京师禁军,实力不可动摇,就算他们手中有混淆皇室血脉的罪证。只要是在京城里,怎么都翻不出什么大浪。」
郑阶又是一声冷笑,「这不就结了。以国师的威望,谁还敢在金殿上告他不成?」
「郑先生所言极是,」杨辰躬身一礼,「对方手中若无兵力,便握有泼天的罪证,也无奈国师何。所以属下妄断,这位暗中的对手,一定是握着某些兵权的人……」
「杨先生这一杆子,打翻的人可就多了……」郑阶嘴角一撇。
「可是他能调度的兵力,一定不在京城,就算在京城,数量上也超不过禁军。」
郑阶噗哧一笑,「这京中本就没有数量超过禁军的另一股兵力啊……杨先生,你今夜可有些大失水准了……」
「是、是,」杨辰又是一躬,「在下口拙,总是词不达意。其实在下的意思是说,正因为对方在京城里没有与禁军相抗衡的力量,所以才会千方百计想把国师和重臣们引到城外……比如金顶寺去……」
听到这里,郑阶也轻吸一口气,开始细细思忖起来。
「若是国师未能明察秋毫,发现皇上言行有失常。试问国师会去西泠山吗?」
「近来太后之死在京中谣传甚多,其实老夫本就有意将她的丧礼办得隆重些以平物议,如果阳洙那小子殿祭时懂得以退为进的话,老夫多半已经毫不疑心地依从他的意思了。」
「那么再问国师,若按您平日的行事,会带多少禁军护卫?」
「西泠山离京只有百里,又是去礼佛,按平常的想法。最多带个三、四千就足够了。」
「那国师现在应该已经看出对方的手法了吧?」杨辰嘿嘿一笑,捧起茶盅喝了一口。
「杀太后、嫁祸、收伏皇上、引我去金顶寺、发动兵变、在王公亲贵面前以混乱后宫的罪名先处死我,让禁军与檄宁军群龙无首……哼,果然是步步连环的好计!」
「而这样一个计划,只需要六千左右的兵力就能完成了……」杨辰淡淡补了一句。
「那要是国师没有中计,坚持不肯去金顶寺呢?或者国师谨慎。将一万禁军尽数带去护卫又当如何?」郑阶有些不甘地再迫问道。
「大不了真的只为太后做一场法事罢了。」杨辰抿着嘴角笑道。「有什么要紧的?」
孟释青冷哼了一声,手指慢慢敲动着桌面,半晌后才阴阴地一笑,道:「如此盛情切切,老夫何忍相拒?既然天已经亮了,今日早朝,老夫就命礼部尚书拟旨,叫三品以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