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子记-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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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会说了,这就是马骏不好的地方,他怎么能利用父亲的生理缺陷,隐瞒他的现状,即使是工作变动这么大的事,他也不说,还把名片放在桌上!马骏隐瞒他的新职业当然出于他的惯性,既然知道父亲会反对,会闹,会骂他,那他能瞒一天是一天。
这就是马家的现状,马骏已经到国际海鲜城三个月了,马恒大还以为儿子在凤鸣楼当他的厨师。又有人会问了,说马恒大的嗅觉不是很厉害吗?他闻不出儿子嘴里的酒气?不知世面的人会这么问,他们不知道马骏清除酒气也有他的秘诀,这不影响他的工作,透露了无妨,你也可以试试,先用漱口水(最好是进口的高露洁)在嘴里含两分钟,然后用新奇士橙子(嫌贵的话可以用三峡脐橙代替)的皮咬上两分钟,保证你嘴里酒气全消。
一个再平庸的人也会在某方面有一技之长,就像陈四眼算账有着超人速度,就像附近罗家的傻瓜儿子,他在绘画方面表现出来的才华据说引起了省美术家协会的注意,他的画拿到日本展出过,老罗说他们父子差点就去日本了,他们要是去成了,就将成为香椿树街的出国第一人。而马骏作为一个平头百姓,对自我的认识从来都是实事求是的,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能耐,不过,论喝酒,他断定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可以和他一较高低。
这就叫天赋。马骏小时候有个朋友小宝,住在酒厂里,他去小宝那里玩,玩的就是瓶子,那个酒厂当时生产汽酒,味道接近时下的含酒精的饮料,马骏之所以和小宝交朋友,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喝汽酒。马骏怂恿小宝带他去成品车间偷汽酒喝,有一次他们进去了,马骏提出来个喝汽酒比赛,输的一方要付钱给赢的,而且多喝一瓶就多赢一块钱,幼稚的小宝居然就答应了。马骏记得他饮酒史上的第一次辉煌就在酒厂的成品车间里,他比小宝多喝了三瓶,不仅白喝了汽酒,还赚了三块钱。
马骏知道自己能喝。但他从来不敢放开了喝,原因不说你也能猜到,是马恒大不让他喝,在马骏朋友最多应酬最多的婚前时期,马恒大把晚归的儿子堵在门口,闻他的口气,马恒大每次都能报出儿子当天的饮酒量,其准确性远远超过现在交警使用的测酒仪,这让马骏又惊又怕,马骏告诉别人,他为什么对消除酒气如此钻研,也是逼上梁山不得已,就为瞒过他父亲的精密的鼻子。而且以前也没什么高露洁嗽口水,也没有什么新奇士橙,他是用最廉价的牙膏和茶叶水清除口气的,再以前他是处于摸索阶段,甚至用过洗洁精来清除酒气,弄的满嘴泡沫,差点化学中毒。马骏告诉别人自己的经历,多少藏着潜台词,潜台词是你们不要以为他歪打正着,他现在能当上专业的陪酒员,一半是天赋,一半也靠他自身的努力。
有人对马骏的新职业产生了疑问,说那不像职业,像是起哄或者一个玩笑,马骏遇到不少这样的眼光狭窄的人,他冷冷地掏出名片,说,信不信由你,我就是国际海鲜城的陪酒员,拿工资的。这些人说,那你不在凤鸣楼干了?马骏说,不干了,不想在那儿干,没意思。这些人又说,那你也不跑运输了?那你也不卖服装了?电脑呢,你不是还卖过电脑吗?这些人熟悉马骏的历史,奇怪的是他们沉溺在马骏的历史中,就是不愿意对他的新职业展开讨论,他们就那么满腹狐疑地看着马骏,眼神或者迷茫,或者刻薄。或者担忧,其心态不言自明,他们普遍认为马骏在胡闹。什么陪酒员,听上去都不正经,你不要自做聪明吧,马大头!只听说法庭有陪审员,酒吧有调酒师,色情场所有陪酒小姐,哪来的什么陪酒员?就算这是新兴行业吧,就算你马大头具有开拓精神,走在时代的前列了,那你的什么陪酒员也不是宇航员,不是股票交易员,不是艺员不是游艇俱乐部会员,你这个混水摸鱼的员最终逃不出失败的命运!
可是如今世事千奇百怪,你不服气不行。马骏目前确实混得很得意,这不用他自吹,现在徐四眼也替他吹,老祝王小三他们也在替他吹,他们一同去喝王小六的婚宴,婚宴恰好设在国际海鲜城,马骏在国际海鲜城的情况他们都看见了。不服气不行。马骏穿着绛红色的制服,胸口挂着一个小牌子,牌子上千真万确地写着陪酒员三个字。马骏当时并不搭理来自香椿树街的这些街坊邻居,他穿梭在各个包厢中,显得很忙碌,但徐四眼说,我们是客人,马骏他有义务为我们服务,不是说内陪免费吗,让他来陪我们喝酒!马骏后来就来了。马骏来了往老祝身边一坐,看他的样子有点像大歌星耍大牌的味道,王小三不买账,说,马骏马大头陪我们喝,你是陪酒员,板着脸干什么?你他妈的就是干这行的。马骏也不言语,拿过酒瓶问,怎么喝?王小三说,怎么喝?吹喇叭呀!马骏就冷笑道,你他妈口气大,替你弟弟省点酒钱吧,酒要花钱买的。说归说马骏还是拿起了酒瓶,是标准的吹喇叭,一眨眼就把半瓶白酒吹掉了,王小三很注意地看他是否玩鬼,他听说马骏喝酒花样很多,可他眼睛瞪直了也没有抓住马骏的把柄。他们这下亲眼目睹了马骏喝酒的实力,谁也不敢轻易惹事了,偏偏新郎王小六走过来了,王小六自以为见过世面,他抓住马骏,硬要检查他的衣袖,马骏的脸立刻沉下来了,他说,你检查,让你检查,不过要是我没玩鬼,你怎么说?新郎王小六说,我罚酒。马骏笑了一声,说,你罚什么酒,等会儿还要入洞房呢。新郎说,随你,你说怎么罚就怎么罚!王小六急于摸他的衣袖,令他奇怪的是马骏的袖子是干的,他纳闷马骏是怎么把那么多酒喝下去的,正在查看地上桌上时,他的脸上就挨了马骏一巴掌,王小六给这巴掌打傻了,他看着马骏说,你他妈的真打我?马骏说,那还假打?你自己说的,我要怎么罚就怎么罚!徐四眼他们也傻了,谁能想到马骏这么混账?为这点事打了新郎一个巴掌!
据徐四眼说,马骏打了那个已掌后就若无其事地走了,他跟着他走,看见马骏进了洗手间,徐四眼猜他一定是去吐了,要是马骏这会儿吐徐四眼也服他了,没有人能把酒含在嘴里那么长时间的,但马骏没有吐,马骏走到便池那里,回头对徐四眼说,没什么可看的,要看就看我的鸡巴。徐四眼一时语塞,他听见马骏嘻地一笑,说,不打他巴掌打谁?老子离婚他结婚,还非到这里来结他妈的婚,结给我看?就打这婊子养的东西!
徐四眼一方面向人们吹嘘马骏的酒艺,另一方面也对他打新郎一巴掌的事津津乐道,徐四眼对马骏一分为二,他说,这家伙是真的能喝,不过这家伙心眼也太小,自己离了婚,就见不得别人结婚,你想想吧,人家王小六大喜的日子,他打人家一巴掌!‘‘
马骏的酒名早已经传开了,马恒大却蒙在鼓里,人们知道他们父子的思想永远存在代沟,代沟是什么呢?说起来很简单,就是老的要往东,小的却要往西,老的说天空最蓝,小的却说海洋最蓝,老的说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小的却说香什么?吃着闻着一样臭。人们知道马家父子的生活闲人莫人的好,他们就在背地里悄悄地议论,看见马恒大从他们家出来了,他们就不说马家的事了,他们还故作热情地对他喊,老马你的气色很好看呀。马恒大就说,好个屁,我都让大头气死了。邻居们心想你要是知道大头在外面干的什么事,那你不是气死,是气得醒过来!可是邻居们就是不提马骏在外面干的事,他们知道马骏最恨搬弄是非的人,弄不好是要挨巴掌的,他们都习惯了说马骏的好话,有的老妇人看见马恒大,重复的还是多少年的一句话,老马你有福气,马骏虽说脾气不好,可他是个大孝子呀。
马恒大坐在藤椅上,那是马骏一早为他搬出来的,马恒大的身子向后稍稍倾斜,那是为了同时听到家里时钟走动的声音,藤椅摆放的位置很科学,马恒大既能听见时间的流失,又能关注香椿树街的现实。马恒大坐在家门日,用眼睛以外的所有器官观察着我们的世界。时间走得太快了,时钟走动的声音就像一只坏了的水龙头,滴嗒嘀嗒嗒嗒嗒,时间走得太快是一种浪费。街上的汽车开得也太快了,开那么快撞到了人你也没什么好处。女孩子们说话的速度也那么快,为什么不肯把话说清楚了,为什么不肯一句一句地说?又没有人跟你们抢着说。马恒大坐在家门口,他坐在那里不是为了睡觉,但年岁不饶人,坐着坐着就有了睡意。是秋季的一天,梧桐树上的一片叶子突然莽撞地飞到了老人的脸上,马恒大警觉地抓住了那片叶子,他说,是谁?干什么的?紧接着他意识到那是一片叶子,他把树叶抓在手中捏着,听见树叶发出了细小而清脆的断裂声。马恒大听着枯叶的声音,他听出了名堂,他听到了亡妻细小而沙哑的声音,你怎么打起瞌睡来了?不能睡,不能睡,去看看大头,看看大头在干什么。马恒大把那片枯叶的残骸放进裤兜里,人就站了起来,有人看见马恒大摸着墙向街上走去,他们追着问他,老马你去哪儿?你要买什么我们替你买。马恒大只管向西边走,他说,一片树叶,一片树叶,我要去凤鸣楼看看,看看大头工作怎么样。
这事说起来玄乎,邻居们都是人,人不告诉他马骏在干什么,倒是一片树叶良心发现,引导他去了凤鸣楼。这一去就真相大白了。马骏假如要打谁的耳光,去打树叶的耳光吧。
马恒大走到凤鸣楼时正是餐馆午市开张的时候,人人都在忙,马恒大一声声喊他儿子的名字,人家起初都没反应,因为马骏离开凤鸣楼已经三个月了,如今人事更迭,忘记马骏这个人的名字也算正常,但马恒大叫了几声就生气了,他用拐杖勾住一个厨师的手,说,我是瞎子你们都是聋子?没听见我在喊马骏吗?我是他爸爸!这一来马恒大引起了餐馆里所有人的注意,店主任和马骏以前的红案搭档小钱都过来了。店主任对马骏从来就没有好感,他说,你儿子跳槽啦,你儿子连红烧鱼都做不好,尾巴粘在锅上,他还自以为身怀绝技,跳槽走了!马恒大说,你说马骏跳?跳绳?这么大的人跳绳,你批评他呀!店主任说,不是跳绳是跳槽!嫌这儿待遇低没前途,不在我们这儿干啦。马恒大毕竟跟不上形势,他不知道跳槽的意思,反问道,他不干了去挑草?你是什么意思啊?小钱这时候挤上来说,哈,马骏瞒着你呀,他去国际海鲜城当酒司令了。按理说小钱才应该挨马骏的巴掌,而且他怀着某种不正常的心理故意把马骏的职业说成酒司令,都怪这个臭嘴小钱,他几句话就把马骏的现状交代清楚了,他说,嘿嘿,马骏找到这么个好工作都不告诉你?他是拿工资的酒司令呀!店主任也不是好东西,这时还公报私仇,在旁边补充说,什么酒司令,是吃大户!话出了口,他们才发现马恒大的脸色不对,他的嘴唇也哆嗦起来,但这时再向香椿树街人学也迟了,马恒大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又站好了,他说,婊子养的东西,我说他心里有事,我说他瞒着我什么,他这是存心气死我,我跟他同归于尽!
冷玉珍在路上看见马恒大急匆匆地穿越十字路口,好多汽车向他按喇叭,他只当没听见。马恒大泪流满面,冷玉珍骑车追着他问,老马你这是去哪儿呀?马恒大头也不回,他说,吃大户,吃大户,我让他吃大户!冷玉珍打破沙锅问到底,说,是大头吧,大头去吃大户了?让他去吃嘛,如今贫富不均,有钱人吃一半扔一半,不吃白不吃,你哭什么呀?马恒大在脸上抹了一把,擤了一下鼻涕,说,我感冒,我为他哭?我为他哭不如为四人帮哭。冷玉珍说,你这是去找大头呀?他在国际海鲜城,很远呢,你走路不方便,叫个出租车,七块钱起步,我替你拦一辆?马恒大说,拦了你自己坐。冷玉珍还不依不饶地追着他,七块钱不贵,让大头出。马恒大突然站住了,别跟我提他,他捂着胸口说,我气死了,心脏快跳不动了,麻烦你一件事,我要是死在路上,你让我侄子来收尸,我不要大头碰我。冷玉珍这女人也够烦人,话说到了这份上,她还追着马恒大,大头是有名的孝子啊,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马恒大发现跟她难以沟通,就只顾向前走,他说,吃大户,吃大户,祖宗的脸面都让他丢光了。我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