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铁笛子-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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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发现灯光由门缝中外映,本要顺路往探,一经警觉,便即停止,连手中钩连枪也折转过来,藏向腰间。好在特制兵器十分灵巧,穿的又是短装,伸手便可取出。强敌密逸,须防看破,心中寻思,将枪藏好之后手伸腰间,仍将枪柄握紧,轻悄悄摸黑往斜对面铁门中试探着走去。相隔还有六七尺,便见铁栅里面灯光闪映,仿佛比别处的灯要亮一点,只是相隔太远,光透不出,急切间也未看清,由暗入明,这一走近连铁门也自看出,一点不费事便走了进去。自从入口以来,洞中血腥之气越发浓厚,只为心情紧张,一面还要留神戒备,时候一久,业已闻惯,不似方才那样触鼻欲呕。及至进门之后,看出石牢地方广大,前面灯光相隔洞口铁门少说也有六七丈,中间还有许多大小黑影分合罗列,洞顶也有一条条长短不等的黑影下垂,先并不知何用。等到越走越近,方觉先前几次听得的悲叫惨号呻吟之声此时忽然停止,卜老人并未再见,别的人影也未看到一个,心中奇怪。
忽然一股阴风夹着极浓厚的血腥气由右侧洞角吹来,又闻到一股兰蜃香味甚是浓烈,洞中血腥污秽之气几为所掩,人也走到洞的中部,前面灯光已可照到,昏影迷茫中忽然看出那些黑影乃是许多怪石和一些大小铁桩。人未近前,先就闻到奇腥,隐现血污痕迹,旁边还有绑人的铁链和粗细绳索,洞顶所悬也是长索、巨链、钉架之类,内有两根铁索,上面均是三棱钉刺和倒须钩,内中一根并还附着好些残皮碎肉,旁边散放着各种皮鞭、铁钩、钉板之类非刑用具,方才所闻腥秽之气便由这些东西上面发出。另一旁堆放着好些牲畜野兽的头皮,心方愤慨,隐闻身旁不远有人悲呻,声甚细微,业已发抖,惨痛已极,循声侧转走过一看,不禁激怒,毛发都要竖起。原来侧面放着三具木板,两立一横,立的空着一面,另一面上用铁钉钉着一人,通体鳞伤,皮肉早已糜烂,头顶命门陷出一洞,脑髓已被人掏去,人虽早死,但是双睛怒凸,牙齿紧咬,面容凄厉,宛如鬼物,一看便知死时所受酷毒直无人理。放木板处地势忽然低下两尺,斜对前面灯光来路,看得逼真,光影昏茫中,死人神态更加惨厉。
旁边木板上卧有一人,虽还未死,周身血污狼藉,皮肉糜烂,没有一片完整之处。
腿上带有极重锁链,下垂至地。因受惨刑过多,好些地方已见骨头,知道方才悲叫之声便是此人所发,照此神气已无生理,不知有何仇恨,老狗对他这等残忍。激于义愤,忍不住凑近前去,低声问道:〃你不要伤心,稍微忍耐两三日,我们人来便可救你出险了。〃那人闻言,颤声低哭道:〃我哪里还想活命,只求给我一个痛快,便感恩不尽了。〃
旺子虽知那人必死,心中不忍,还待劝慰,那人悲泣道:〃我实无法活命,只和老贼结仇太深,被他擒来,毒刑折磨,受尽苦痛,求死不能,还有两个同伴已被残杀,剩我一人受此活罪,我此时奄奄一息,有许多话也无力多说。我只奇怪,你年纪这小,怎会孤身来此?如非我已想开,早死一时好一时,便老狗多么凶毒,至多也只折磨上一二日。你如真是老狗对头,那旁放有铁钩,请拿过来,照我命门打上一下,我便做鬼也感激你的好处。还有一件,老贼想在我临死以前生吃我的人脑,你如行好,将我人脑毁掉,或将那旁木板上的污血挑上一块塞在创口里面,更感恩不尽了。〃
旺子听那人语声极低,虽极惨痛,时断时续,口气十分诚恳,知他周身糜烂,便救出去也是多受活罪,保不住多久性命,略一寻思,立即应诺。刚把钩连枪取下,那人忽然惊喜道:〃请慢动手,还有话说。你真是老贼的对头么?能够深入来此,又持有这件兵器,分明武当、洞庭诸侠已被惊动,来人决不止小恩人一位。老贼恶贯满盈,我虽惨死,也能瞑目。不过此非善地,方才老贼已发信号,恐要来此一行。我料他知我命在旦夕,最好多活两天,多受一点活罪,不会再用别的方法毒手折磨,心疑另有受害的人要来,再不便是想要逼那孤儿做他义子。你将我杀死之后千万走开,有灯之处便是老贼私设的法堂,被害人均在那里受他酷刑。日前我曾看出内有好些机关,千万大意不得。我实在忍受不住这痛苦,话已说完,你虽剑侠门下,师长未到以前不可胆大骄敌,以为无妨,以致轻敌,受他的害。请恩人快些下手,免我受罪吧。〃
旺子听他说到后来,业已力竭声颤,不能成语,心中老大不忍,但是此外无法,那人又在再三催请,悲呻不已。只得强忍悲愤,把心一横,又问了两句,听出对方求死心切,便此时能够救他出困,也非所愿,便照所说,手起一枪,照脑门刺去。那人只微微惨哼了一声,便不再有声息。事后想起,卜老前辈就在这里,如何忘了寻他商量,好生后悔。因听那人说,还有一个孤儿被困在此,又料卜老人决未走开,此次犯险被困,便是专为寻他,方才人已见面,又在患难之中,想仗此老之力脱险除害,自更不舍丢下,急于见人,竟将方才那人所说忘记。因不愿做那残忍之事,随意用枪尖拨了一点污血塞在那人创口以内,仍旧轻悄悄掩将过玄。
前面法堂乃是一片天然生就的半圆崖石,约有两丈方圆,主人将它作为用刑之所,当中洞顶用细银链悬着五盏大油灯,光景虽较别处明亮,但是地方广大,灯光只照西南一角,四围都是怪石森立。离开法堂稍远一点景便黑暗,那些怪石挺立暗影之中,宛如许多狰狞恶鬼,张牙舞爪想要扑来,看去已极阴森可怖。旁边又放着好些非刑和杀人的凶器,老贼再故意把它布置得和阎王殿一样,那带着血腥的阴风冷气再从侧面洞角随时吹到,天气本来寒冷,石牢又在地底深处,到处阴风惨惨,暗影幢幢,越发添出许多恐怖残酷之感。旺子一路留心,东张西望,试探着往前走去,老觉身后有什鬼物快要扑来。
回头一看,又都是些形同鬼魅的怪石,被害人刺死之后,更静得悄无声息,知道古洞石牢景物凄厉,自己情虚胆怯,并无敌人在后窥伺,几次警觉回顾,不见人影,也就罢了。
眼看走离台前不远,忽见面前地上画着四五寸宽一条白线,左右各有一幢怪石,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写〃越禁者死〃,心想老贼真个万恶,照他这样惨酷行为,将来不知如何死法。卜老人明明在此,如何不见出现,疑是藏在一旁,窥探他的动静。此老性情古怪,也许还不知我来意,照此情景,这座石牢不似再有生人,铁门必是此老所开,人还未走,反正是这回事,早晚与贼一拼,身后绑绳已脱,先就无法还原,不如乘此无入之际,先把来意说出,他知我是寻他而来,断无不睬之理。想到这里,又忙退回中部,暗中仔细窥听,仍是全洞阴森幽寂,声影皆无。为防万一,又往木板旁边看了一看,见那两个死人惨痛之状,越想越气愤,心中咒骂了几句,重往两旁搜索过去。耳目所及无一处不是使人心惊气愤惨酷之景,人影仍是一个也未见到,估计卜老人既是有意现身,笑颜相对,引我来此,决不会一面不见便自离开。一面寻思,又走到白线边界,那两幢怪石之下。
旺子由侧面走来,立在白线之外,相去只一两尺。那两根形如石笋、约有两尺粗细、高不过丈的怪石,恰在白线里面,左右并列,形态奇诡,好似两株没有枝叶的枯树,又像两个恶鬼守在白线界内,离台约有两丈远近。台前还放着一块囚人朝上礼拜的石板,怪石上部被台前所悬锦幕挡住,灯光不照。牢中这类怪石甚多,旺子两次前往,均未往上细看,虽觉台上无人,石台高只两尺,后面又是一片整壁,并无门户,当中设有宝座,石案似是老贼拷打被害人逼供之用,石头上面铺有锦绣皮褥之类,陈设得十分富丽。虽然空无一人,但那白线里面木板上四个大字看去触目惊心,敌人如无把握,怎会写这大话?周围景物又是那么凶凄,断定仇敌不是虚声恫吓。同时想起那人临死所说法堂设有机关,危机密布之言,心中惊疑,不敢冒失过去,立在线外寻思了一阵。猛又想起未来以前,老贼曾说,到了东夹弄地牢之内,如其害怕醒悟,可往西夹弄去寻他之言。照此口气,就被警觉,暂时也不至于送命,为何这样胆小?反正卜老人非要寻到不可,此时不肯出现,不是隐身相试,考验我的胆气,便是另有深意,不如还照预计,低声说上两句,引他出来相见为是。
主意打定,又往身后仔细窥探一遍,低声说道:〃卜老前辈,日里雪中相遇,恕我无知。弟子现奉恩师铁笛于之命,特来寻你老人家,访问一位老前辈的住处,还有许多话说,请你老人家快出来吧。〃话快说完,隐闻头上〃嗤〃的一声,好似有人冷笑,身在这等深山古洞惨酷阴森的地底石牢之内,眼前又是阴风惨惨,鬼影幢幢,忽然闻得这样鬼语一般的冷笑,由不得心神皆震,毛发欲竖,慌不迭手握枪柄,纵身后退。抬头一看,并无人影,面前只是立在白线以内的那幢怪石。石旁四外直到台前空无一物,冷笑之声便由石上发出,左右探看也无人迹,自己决未听错,回忆笑声就在面前,怎不见人,越想越怪。先疑卜老人闻言冷笑,又觉笑声冷酷,从未听过,与日间卜老人口音不同。
如换别人,查看一遍不见动静,也就放开;旺子却是机警心细,胆子又大,料定敌人暗中闹鬼,反更加了警惕,非要查看明白不可。
正在仔细观察,越看越觉那两幢石笋形势奇特,好些地方都像庙中塑的恶鬼夜叉之类。最奇是一边一个立在台前,远近位置刚刚正好,远看固像两个牛头马面把守住那条白线,便是近看也像有心造成。尤其每株石笋却有形如双手的石条,上下斜伸,身上还有好些大小洞眼,先因灯光被台上锦幕挡住,只看它的下半身,不曾朝上注视。这时因听笑声惊疑,这才看出那石笋完全像人,但要高大得多,形态更是狞恶,只是下盘较大,有手无脚,石色灰黑,与别处不同。头上五官只有两眼一口,孔洞较大,一张阔嘴还故意涂成红色,伸出两枝獠牙,左边一个,手朝下斜伸,一手向上扬起,作出扑人之势。
虽无手指,那形似手臂的尖端上面却附有两个黑色钉齿,再仔细一看,竟是两个钢钩,漆成黑色,不是钩尖上露出两点锋芒,急切间决看不出那是凶器。跟着发现石人肋下皱痕有好几层,仿佛那条石臂可以起落,心中一动。为想看个仔细,由不得走近了些。脚刚踏到白线上面,猛瞥见灯光影里地下石人的手臂阴影好似动了一动,那条带钩手臂正往头上压来,动作甚慢,耳听极轻微的轧轧之声,脚底地面也似有点活动,情知有异,慌不迭闪身后退。人往圈外退出,目光仍在石人身上,果然看出随同自己闪退,一离白线,石人手臂竟往上抬起,复了原状。
旺子虽是初次经历,胆力却壮,当时虽吓了一跳,事后并不惊慌,反觉此是仇敌利用地形故意装神闹鬼,打算吓人,伎俩不过如此。所谓机关埋伏并无奇处。这样一块石桩,装上一只有铁钩的假手,底下生根,并不能够移动,吓人而外有什大用?非但不怕,反觉仇敌阴险卑鄙,禽兽不如,越想越恨,性又好奇,试再小心戒备,二次走近白线一看,那条带钩石臂随同自己前进,重又当头打倒,跟着地下影子一闪,偏头回望,原来另一石人手臂更长,上面附着好些钩刺,竟是双手齐下,一上一下横扫过来。看那意思,人只一过白线,无论如何走法,也非遭他毒手不可。这上下四条长臂部位距离之巧再也没有,妙在动作之间声息轻微,稍微疏忽决听不出。再往前去,直到台上的地面,均和龟背一样,到处都是大小条纹,纵横交错。料知前面还有机关埋伏,更加凶险,便这头层关口也极厉害,不是事前看破,先有准备,冒失走进,势子稍急,或是退得稍慢,人再长高一点,也非受伤不可。
二次退到圈外,见那四条石人长臂业已收回复原,人立圈外,心中寻思,这类石头用什方法能使手臂起落朝人暗算,方才笑声虽不甚大,明是人为,石上又有许多洞眼,莫非机关之外内里还有贼党隐伏闹鬼不成?卜老人不曾回应,也许知道仇敌隐情,恐被发现,故此不肯相见。就此退回,心实不甘,尤其石人笑声可疑,这样一块整石,并无门户,人怎会藏在里面?记得方才想见卜老人,说了几句,石人方始冷笑,以后便不再听声息。意欲再试一试,恐被贼党听去,不肯详言来意,只将方才的话略微说了两句,并说师命甚严,急于上路,求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