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你让我泪流满面-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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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怎么是你一个人?你说的那个抠到小富婆的同事呢?”
“抠到了小富婆,人家就不住这狗窝了。走了!”
“你不要这么怪怪地说话。男人娶富婆,女人傍大款,都不会过得舒服。你用不着羡慕他。”小清坐到我的床上,摸摸我的被子,整理了一下枕巾,欢快的神情又重现在她脸上。
她看见了我床头柜上的相框,里面的照片,正是她在国贸大厦顶层的留影。
小清脸一红,拿起相框,看了看,又放下,咬了咬嘴唇,很感伤的样子。
我拉起她的手,安抚道:“算啦,什么也别想了。我现在去弄面吃。”
吃面的时候,那种家常的亲密气氛又出来了。小清在笑,在说着公司的琐碎小事,一如往常。她的五官很生动,她的笑容很灿烂。我这四处弥漫着无奈的陋室里,第一次有了汩汩流动的生机。
“好吃吗?”
“好吃。”
“这手艺,还是跟那个走了的同屋周一鸣学的。”
“你过日子挺认真的呀,为什么不定个大目标呢?”
“我定过的大目标多了,没有一个能实现的。”
“现在不同啊!你是在深圳,逆水行舟,残酷得很。”
“逆水行舟啊?我行不动了!公司就是这个快死的样子。去求职呢,就像是去讨饭一样。去十个地方,十个地方不成。没有人理我。”
小清紧了紧眉头,叹了一声:“你看,才一年多的时间,求职就这么难了。去年那时候多好,机会多的是。”
我们又开始琐琐碎碎地聊起来。有一些东西,实质已经改变了,可是一时之间,又好像没有变。需要假以时日,需要有一些岁月流逝过后,才能渐渐看出那荒凉来。
饭后,我们一起到阳台上去坐。天空还留着最后的残红,对面宿舍又是一片喧哗与骚动。打工妹的录音机在放着一首歌——
天上一个月亮,
水里一个月亮,
天上的月亮在水里,
水里的月亮在天上。
低头看水里,
抬头看天上,
看月亮,思故乡,
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
歌儿唱的愁肠百转。一群聚在走廊上望月的打工妹,也跟着在唱,声音飘忽而忧伤,唱到“看月亮,思故乡”一句,就尤其响亮。
我听着听着,不禁悲从中来,热泪又要流出来了。我们这些回不了故乡的人,所梦想的家园,不是在水里,就是在天上。什么时候,我才能摸一摸自己家园的门窗呢?
小清见我不说话,回头看了看我:“你又怎么了?”她看见了我眼角的泪光,有些慌,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抹。
我挡了一下,把她拉过来,紧紧地抱住。小清的躯体,是滚烫的。它是冬天的炭火,温暖到我身上的每一处。
“我不想离开你。”
“我也是,我也不想。可是,我们这样下去,不行……”
小清仰起头,望着我,那灯光下的眼神,很迷茫,也很坚定。
她走了,我们并肩的日子就此结束。自从“海上世界”认识以来,我曾无数次地晚上送她回宿舍。招北宿舍的那条小路,那里的花丛和树木,都熟悉得入骨入髓。那一扇灯窗,那夜风里飘拂的印着竹子的绿窗帘,在我孤寂的打工生涯中,是最美的景色,是我心头惟一的绿洲。
到今天,我才猛省——它们,并不属于我!
我站在四海路边,任凭行人从身前身后蜂拥而过,麻木地听着年轻人的欢笑声。我嫉妒他们。他们为什么有欢乐?他们为什么不忧愁?我是做了一个梦。就像在火车上结识了一个旅伴,火车在行驶时,我以为我们前世今生可以永远地这样亲密下去。当火车停下来后,我才明白:原来结伴的人,终究要各奔西东!
送别小清后,回来的路上,看见四海的万家灯火,我想起了夏雪。几天前,她找过我。那时候,我是爱情上的富翁,她是爱情上的赤贫者,现在,我们都一样了。我那时怜悯过别人,却不知,自己很快也将需要怜悯。
路过小店时,我给夏雪的宿舍拨了一个电话。夏雪的声音不大,很虚弱的样子。她说,一切都还好,就是感到累,几乎没有勇气从头再来了。但是,后退就意味着毁灭,所以无论如何还要闯,明天就要去深圳“见工”了。
她最后说:“真是谢谢你。我在深圳惟一感到温暖的,就是你和高磊对我的帮助。”
我说:“你要坚强,失去的,还会再来。”
夏雪停了停,艰难地说:“你不要说这个了,我不会再有幻想了。倒是你,可要好好和小清相处。你们,真的很不容易呀。”
我难以回答,只能说:“是啊,我会的,我一定会!”
打完电话,在小店买了两瓶“生力啤”。回到宿舍,我坐在阳台上,打开了瓶盖,大口大口地喝。
对面的楼道里还在喧嚣,生活还在继续。这个世界上,波黑在打仗,巴勒斯坦也在打仗,枪弹横飞,有人在悲惨地死去,而我们还活着。可是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并不比那些人好多少?他们死了,也就死了。我却是眼睁睁看着最美好的东西死去,却不能去救,不能放声号啕,我只能忍着,忍着。
我此刻,很想自暴自弃。我真的很想自暴自弃啊!
第三部分
小姑娘已经走投无路了
久久不见的怀民,突然给我来了电话。他压低了声音,向我问起夏雪的近况。
我没有说什么,只问他,到底想做何打算?
怀民沉默了一会儿,说:“电话里不好说,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再聊吧。”
宾彬酒家,景物依旧。所谓伊人,却已不在了。我和怀民相对而坐,彼此都有一份尴尬和伤感。不过,怀民还是怀民,并不像遭过一番劫难。宽宽的额头上,仍然闪耀着自信。
我对他说:“夏雪做了人流,情况还好,但已经有几天没跟我通消息了。大概正在深圳找工作。”
怀民眉头紧锁,像被烫伤一样“咝”了一声。他缓缓开口道:“她的确是去深圳了,临走跟我通过话。但别的,她一点儿没讲。”
“她怎么说?你们总要好好商量一下。”
怀民有些惊异地看看我,说:“你不知道吗?她不可能再见我了。”
“咳!这不过是气话。”
“你不了解她。我知道,她做得出。她在单位里,就很要强。怀了孕,又被炒鱿鱼……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挺过来的!”怀民抓着头发,有一些痛心疾首的意思。
“你当初,就应该控制好,哪能随便来?”
怀民望着我,诧异地说:“老兄,你不是也在谈恋爱?你能控制住?感情这东西,谁知道是哪一天发生的?”
酒家里仍是吵吵嚷嚷,人们没心没肺地在呼喝,似乎俗世里有很多令人陶醉的大欢乐。惟独在我们这个角落里,两个心灵都受了重创的男人,正在谈着爱情的得失。
我想到了小白,心里又痛,大学里冰清玉洁的“系花”,当初,能想到会有今日吗?
“小白呢?怎么样了?”
怀民叹了一口气,说:“每天都吵,家无一日宁啊。”
“你是不是想过,要甩了小白?”
“那怎么可能?孩子倒不是大问题,关键是我们公司。国营单位,二奶问题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的。毁掉一个人,这就是最好的武器。我这位置,不知有多少人在惦记,我要是闹了绯闻,立刻就完蛋!”
“怀民,你现在变了!太自私!你知道夏雪她……唉,小姑娘已经走投无路了。”
“这跟自私无关,人总要在现实的层面上活着。浪漫,不就是个佐料吗?我已经在深圳奋斗七年了,七年啊!辛辛苦苦攒了点儿资本,因为喜欢了一个小姑娘,就让它一朝崩溃?说实话,我输不起呀!”
我望望窗外的街景。外面的世界,绚烂,生动,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愁苦。如果只看这景色,谁也想不到,人的内心里会有阴暗,会有腐蚀,会凄苦无助地崩塌下去。
我叹口气说:“夏雪她,是个执着的女孩,就更输不起了。”
怀民说:“这我知道。”说着,他从手包里拿出一叠钱。“这是五千块,我的私房钱,小白不知道。就委托你交给夏雪吧,我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我没动,盯着怀民看了一会儿,点了一支烟来抽。
怀民有点儿尴尬,把钱推了推:“老朋友,帮一次忙。我不是没良心的人。”
“这算什么呢?青春损失费?我不能干这事。夏雪有困难,我可以帮,高磊也可以帮。但是你这个钱,我不能转交,你自己想办法吧。”
怀民无奈地摇摇头:“老兄,你还是那样,你一点儿都没变!”他收起钱,忽然想到什么,又问,“夏雪去见你的时候,样子还行吗?”
“还行吧,就是郁闷。”
“她最后跟我通电话,说到过你。她说,你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我只能苦笑。
第三部分
全体员工都在“苦难行军”
秋天使我冷静,热血慢慢的凉了。坐在大班台前,看秋阳洒下雾样的柔光,心里慢慢地澄明起来。小清的这个决定,是明智的。我们分开,无非就是两个清贫的孤独者,日子总有隐隐的希望。但如果捆绑在一起,那就一定是两个人一同毁灭。
我的教养和我的经验都告诉我,如果喜欢一个人,那就看着她幸福吧。占有,根本就不是幸福的先决条件。我当然还没有修炼到看到小清挽起别人的胳膊也能心平气和,但是,看见她欢快地往阳光之地奔跑,我应该挥手为她祝福。我无所谓了。我毁灭,也不过就是毁灭了一个上帝不宠爱的人。但是小清不能毁灭,她年轻,她善良,她没有罪过,这样的女孩如果还不能幸福的话,那我们的世界就真是完全没有理性了。
“分手”之后,我仍然约过小清。一切如常,我们还会散步到“情人路”去,但内心与外物都起了变化。海上世界附近,正拔地而起建高楼,海边也在胡乱填海,开阔的海滩变得拥挤,童话世界也开始变得世俗了。
更多的时候,是我自己去漫步。沿着熟悉的线路,走过往日的那些地方,触景伤情,近乎自虐。
走过龟山别墅的时候,我站在铁栅栏外看那落地窗和藤架。我自己告诉自己说:幸福就是这个,就是能在这国土上占住200平方米的地。如果有人早告诉我这个道理,那么我在年轻的时候,就会心无旁鹜,为这200平方米而拼命钻营。而我现在才明白这些,已经晚了。年近不惑,连几平方厘米都没有,我还能给予别人什么幸福?无数的理论家,把无数的真理向我说了又说,可是他们为什么就不说这个?自此,还能叫我怎么相信任何纸上印的文字?
中秋节到了,广东的习俗很热闹,我们公司的职员却只能看人家的热闹。铁盒月饼满天飞,老板也在四处乱送,但已经没有用了,这一带地方,已被我们掘地三尺,再也挖不出钱来了。反倒是追债的人一拨接一拨,威吓、哀求、质问,都恨不能一脚把我们公司踹翻,但又惟恐我们公司明天就倒闭。
公司半壁江山已经倒掉了。工资时发时不发,全体员工都在“苦难行军”。只可怜那些傻小子们生财无路,连女性的身体资本都没有。他们打工,已不是在赚钱,渺茫的希望总强于立即就饿死。他们在等,等老板有朝一日创造奇迹。
老板照常消费,也照常骂人,站在办公室中央,气概不减当年:“妈的,你们愁眉苦脸干什么?闷在屋里能找来钱吗?你们还能比我当年更苦?睡过荔枝公园吗?没有,就给我去找钱。”
职员们溜出去见工的人不少,真正能走掉的不多,可见饭碗并不那么好抢。有的人干脆不管,只要公司不垮,就心安理得地干,好歹还有个宿舍住。每天上班来,沏茶、看报、跟债主聊天。
我知道,跳船的时刻应该是到了。怀民那里,因为出了夏雪那样一件事,我去求他,总觉得不大对,就打定主意先去找高磊。
我见到高磊时,他正在家摆弄当年的一种大碟机。碟片很厚,比老式黑胶唱片还要大。
我神情懊丧,说明了来意。
高磊叼起雪茄,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说:“老兄,你这是第一次跟我谈实际问题。你这情况,我了解,你那公司要不垮,没有天理。但是你的情况,又比较特殊。你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