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三刻拍案惊奇 作者:明.梦觉道人-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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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便往府前□□□□□□□□□,(知府还未退堂。皂隶道):“张三□□(带到)。”
知府道:“你是我这边书手么?□□□(你这金)冠是哪里来的?”
张三道:“是小的亲眷央小的换的。”
知府道:“是哪一家的?”张三答应不来。
知府道:“是杜外郎央你换的么?”
张三便含糊道:“是。”只见杜外郎,正在家设处解道班里钱,听得说冯外郎家金冠是他本房张书手偷,便赶出来看。
(又)听得张三含糊应是他央换,便跪下去道:“张三,天理人心!你做贼,害得我奶子被夹;小厮腿都夹折;我坏了前程,吃打赔赃,如今天近,做出来,你还□(要)害人?是我哪只手,哪边与你的?没的有不得。”
张三要执,执不住,只是磕头。
知府叫夹起来。一上夹棍,张三只得招承:“原在府门首,见他夫妇出外,乘他无人,前往窃取。扭门进去,开他箱子,盗有金冠一顶、金钗一双、珠花六支、银杯四只、银十六两。俱自盗,并不与奶娘、阿财相干。”
问他赃物,道:“银子已经与周一嫖赌花费;金冠抵付周一;银杯、钗花藏在本房卷箱内。”即时起出,冯外郎都认了。
知府问那箱中血染布条,道:“因扭锁伤指裹上,随即脱落箱中。”
知府点头道:“事有偶然如此!若非今日张三事露,岂不枉了奶子与小厮?杜外郎枉赔了许多钱钞,坏了一个前程。”叫着实打。打了廿五,画招,拟他一个“窃盗”。
便叫杜外郎道:“是我一时错认,枉了你了。幸得尚未解道,出缺文书还未到布政司,你依旧着役。”把冯外郎小厮琴童打了十五板,自己给二两银子与阿财,还着冯外郎出银将养,即时释放。
又叫六房典吏道:“他两个典吏原无仇隙,只因一边失盗急于寻赃,却有这湊巧事,便至成讼,中间实是难为了杜典吏。我如今一一为他洗雪,还要另眼看他。冯典吏也须赔他一个礼。这在你们同袍,也该与他处一处。”
又对冯外郎道:“我当日只拿你告词勘问,若到上司,你该坐诬,你不可不知□(机)。”
冯典吏连叩头道:“只凭老爷吩咐。”
暂尔浮云蔽太阳,覆盆冤陷痛桁杨,
中天喜见来明鉴,理直须知久自彰。
那周一虽是无心为杜外郎,却像使他洗雪。只是张三恨他,扯做赌友,道他赢去银五两,费了好些唇舌。
这番阖衙门才方信天下有这样冤枉事。奶子原是□□□(个好人),连阿□□□□□(财是个无辜),杜外郎乃老实人,赔□□(赃是)冤枉,他家(里)拜佛求神,果然报应。
事一明白,奶子要赶到冯外郎家,与他女人白嘴,道冤她做贼,害她出丑受刑。阿财也瘫去,要冯外郎赔这双脚。奶子老公与阿财父母先前怕连累,不敢出头;如今一齐赶来替老婆、儿子出色,登门嚷骂。喜得一个冯外郎躲了,不敢出头,央人求释。
那杜外郎量大,道:“论起他这等不认得人,诬人做贼,夹拶坏了我的家人,加我一个贼名,一个前程几乎坏了,还破费我几两银子,该上司去告他,坐他一个诬陷,才雪我的气。但只是怕伤了本府太爷体面,况且是我年命。只要列位晓得我不是个窝盗养贼,前日投词上都是真情罢了。”
众人道:“当日我们都说你原是个正直的人,倒是太爷当了真,救解不来。如今日久见人心了。冯老官原是你相好的,便将就些罢。”
冯外郎即便自己登门谢罪,安排戏酒,央两廊朋友赔老杜的话。
冯外郎道:“小弟当时误听小价、老母与房下,道奶娘频来,事有可疑,得罪了老丈。”
杜外郎道:“老丈,小弟如今说过也罢了。只是才方说误听阿价与内人,差了。我们全凭着这双眼睛识人;全凭着肚里量人,怎么认不出老□□□□(杜不是窝)盗的?量不出老杜不肯纵人为非的?却凭着下人女子之见,妇人女子能有几个识事体的?凡人多有做差的事,大丈夫不妨直认,何必推人?”
冯外郎连声道“是”。众人都道说得有理,大家欢饮而散。又将息阿财,求释奶子,结了个局。
后来张三解道,解院,发配蓬莱驿摆站。杜外郎,太尊因他正直受诬,着实看取,诸事都托他,倒起了家。只是这事杜外郎受枉,天终为他表白;奶子惯闯人家,至有取疑之理。但天下事向所不有?冯外郎□□□(执定一)个□□□□□□□□□□(偶凑之事,几至破人家,杀)人身,若一翻局,自己也不好,做官要明要恕,一念见得是,便把刑威上前,试问:
已死的可以复生,已断的可以复续么?
故清吏多不显,明吏子孙不昌,也脱不得一个“严”字。故事虽十分信,还三带分疑;官到十分明,要带一分恕,这便是已事之鉴。
第二十回 良缘狐作合 伉俪草能偕
破壁摇孤影,残灯落红烬。旅邸萧条谁与伴?衾儿冷,更那堪风送,几阵砧声紧。打门剥啄,隐隐惊人听。猛然相接也,多娇靓。喜萧斋里,应不恨更儿永。又谁知错认,险落妖狐阱,为殷勤寄语少年,须自省。
右调《阳关引》
刘晨、阮肇天台得遇仙女,向来传做美谈。独有我朝程燉篁学士道:“妖狐拜斗成美女,当日奇逢得无是。”他道深山旷野之中,多有妖物,或者妖物幻化有之,正如海中,蜃嘘气化作楼阁,飞鸟飞去歇宿,便为吸去。人亦有迷而不悟,反为物害者。如古来所载,孙恪秀才遇袁氏,与生二子,后游山寺,见数弥猴。吟诗道:“不如逐伴归山去。”因化猿去,是兽妖;王榭入乌衣国,是禽妖;一士人为长须国婿,谢康乐遇双女,曰:“我是潭中鲫。”是水族之妖;武三思路得美人,后令见狄梁公,不从,迫之,入壁中,自云花月之妖;李僧湛如遇一女子,每日晚至晓去,此僧日病,众究问其故,令簪花在他头上,去时击门为号,众僧宣咒,随逐之,乃是一柄敝帚,是器用之妖。物久为酉,即能作怪,无论有情无情。或有遇之而死,或有遇之而生;或有垂死悟而得生;其事不一。也都可做个客坐新谭,动世人三省。
话说湖广有个人,姓蒋,名德林,字日休,家住武昌。父亲蒋誉,号龙泉,母亲柳氏,只生他一人。向来随父亲做些籴、粜生理。后来父亲年老,他已将近二十岁,蒋誉见他已历练老成,要叫他出去,到汉阳贩米。
柳氏道:“他年纪小小儿的,没个管束他,怕或者被人哄诱去花酒,不惟折了本钱,还恐坏了他身子。不若且为他寻亲事,等他有个羁绊。”
蒋誉道:“妳不得知,小官家一做亲,便做准恋住。那时若叫他出去,毕竟想家,没心想在生意上。还只叫他做两年生意做亲。”
柳氏道:“这等二三百两银子也是干系。我兄弟柳长茂向来也做籴粜,不若与他合了伙计同做,也有个人钳束他。”
蒋誉连声道:“有理!”便请柳长茂过来,两边计议,写了合同,叫蒋日休随柳长茂往汉阳籴米。只看行情,或是团风镇,或是南京撺粜。汉阳原有蒋誉旧相与主人熊汉江,写书一封,叫他清目。甥舅两个便渡江来。
到汉阳,寻着熊汉江寓下。这熊汉江住在大别山前,专与客人收米,与蒋誉极其相好。便是蒋日休,也自小儿在他家里歇落,里面都走惯的。他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叫做文姬,年纪已十七岁。且是生得标致:
一段盈盈,妖红腻白多娇丽。晚山烟起,两点眉痕细。斜軃乌云,映得庞儿媚。声儿美,低低悄悄,莺啭花阴里。
右调《秋波媚》
生得工容双绝。客店人家,少不得要帮母亲做用。蒋日休也是见的。只是隔了两年,两下都已长成,岂但容貌觉异,抑且知识渐开。蒋日休见了,有心于她,赶上前一个肥喏,文姬也回个万福。四目交盼,觉都有情。只是文姬虽是客店人家,却甚端重,蒋日休尝是借些事儿,便钻进去。她是不解一般,每见蒋日休辞色有些近狎,便走了开去。蒋日休虽然讶她相待冷落,却也重她端庄。
一日,乘着两杯酒照了脸,道:“娘舅,我有一事求着你,不知你肯为我张主么?”
柳长茂道:“甥舅之间,有什事不为你张主?”蒋日休趑趄了半日,说一句出来道:“娘舅,我如今二十岁了,还未有亲。我想亲事拣得人家好,未必有好;若是人好,未必家事好。我看熊汉江这个女儿标致稳重,我要娘舅做主,在这里替我向熊汉江做媒。家中还要你一力撺掇,我日后孝顺娘舅。”
只见这柳长茂想了一想道:“外甥,这事做不来!你是独养儿子,她是独养女儿,你爹要靠你,决不肯放你入赘;她爹要靠她,如何肯远嫁外甥?这事且丢下罢。”蒋日休听了,也只唯唯,甚是有些不快活。
在汉阳不上半个月,柳长茂道:“外甥,目下米已收完一半,若要等齐,须误了生意。不若我先去,你催完家来。只你客边,放正经些,主人家女儿,切不可去打牙撩嘴,惹出口面须不像样。我回家中,教你爹娘寻一头绝好亲事与你罢。”蒋日休相帮娘舅发货上船,自家回在店中。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自暗暗里想□(着)这文姬:生相怎么好,身材怎么好,性格怎么好。又模拟道:“我前遇着她,这眼睛一睃,也是眼角留情;昨日讨茶,与我一盅喷香的茶,也是暗中留意。”行里的沉吟,坐着的想像,睡时的揣摸,也没一刻不在文姬身上。欲待瞒着娘舅,央邻房相好客人季东池、韦梅轩去说亲,又怕事不肯成,他父母反防闲他,也不敢说。几遭要老脸与文姬缠一番,终久脸嫩胆小,只是这等镇日呆想不了。
自古人心一邪,邪物乘机而入。不期来了一个妖物。这妖物是大别山中紫霞洞里一个老狸。天下兽中,猩猩、猿猴之外,狐狸在走兽中能学人行,其灵性与人近。内中有通天狐,能识天文地理,其余狐狸,年久俱能变化,□□(它半)夜走入人家,知见蒋日痴想文姬,它就在中□□□(山拾了)一个骷髅顶在头上,向北斗拜了几拜,宛然成一个女子,生得大有颜色:
朱颜绿鬓色偏娇,就□(之)能令骨髓消。
莫笑狐妖有媚态,须知人类更多妖!
明眸皓齿,莲脸柳腰,与文姬无二。又聚了些木叶在地,她在上面一个觔斗,早已翠襦红裙,穿上一身衣服,俨似文姬平日穿的,准拟来媚蒋日休。
只见日休这日坐在房中,寂寞得紧,拿了一本吴歌儿,在那边轻轻的嘲道:
风冷飕飕十月天,被儿里冰出哪介眠?姐呀!妳也孤单我也独,不如滚个一团团。相思两好介便容易成,那介郎有心来姐没心。姐呀!猫儿狗儿也有个思春意,哪为铁打心肠独拄门?
正在那厢把头颠,手敲着桌,谩谩的讴,只听得房门上有人弹上几弹:
月弄一窗虚白,灯摇四壁孤青。
何处数声剥啄?惊人残醉初醒。
侧耳听时,又似弹的声,他把门轻轻拨开,只见外面立着一个女子:
□□□□(轻风拂拂)罗衫动,发松斜溜金钗凤。
□□□□(娇姿神女)不□(争)多,□□□(恍疑身)作襄王梦。
把一个蒋日休惊得神魂都失,喜得心花都开。
悄语□(低)声道:“请里面坐。”那女子便轻移莲步,走进房来。
蒋日休便把门关上,女子摇手道:“且慢,妾就要去。”两个立向灯前,日休仔细一看,却是文姬。
日休见了,便一把抱住,放在膝上,道:“姐姐,什风吹得妳来?我这几日为妳饮食无心,睡卧不宁,几次要与妳说几句知心话,怕触妳恼。要进妳房里来,又怕人知觉。不料今日姐姐怜念,这恩没世不忘。”便要替她解衣同睡。
文姬道:“郎君且莫造次。我只为数年前相见,便已留心;如今相逢,越发留念。意思要与你成其夫妇,又不好对父母说,恐怕不从。你怎生计议,我与你得偕伉俪。”
日休道:“天日在上,我也原要娶姐姐。与我母舅计议,他道妳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