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港湾-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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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克子那张表情激烈的面孔又浮现在三千子的脑海里。尽管那张脸了乏聪明与乖巧,但眼角却流露出一种莫名的险诈。作为朋友或许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但如果变成了敌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恶作剧呢?
课间休息时,三千子仍然一人留在教室里,提笔给洋子写了封信。
姐姐:
早晨在讲堂前我们曾和五年级的同学在一起,对吧。那时,我看见你的脸色比平常更加苍白,或许是因为外面的绿叶映衬在脸上的缘故吧。我喜欢你健康精神的模样。尽管从下午开始,又要上我讨厌的玛弗丽小姐的课,但承蒙你那天为我温习了功课,所以,今天我要勇敢地举手回答问题。
放学回家时我在坡下的红色宅邸处等你。因为班上的同学喜欢起哄和张扬,所以我很害羞。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一定要永远做我的姐姐。
在晨风中——三千子
她从笔记本上撕下这一页,折叠成蝴蝶结的形状,走到了校园里。
不一会儿,钟声〃(口当)(口当)〃地敲响了。三千子在洋子经常过往的走廊拐角处等着洋子。
洋子的手上拿着一本书,和两三个人一起并肩走了过来。与绿叶上折射出耀眼光芒的外面世界所呈现出的晴朗和明亮大相径庭,走廊的拐角处正好处在楼梯投下的阴影之下,显得昏暗而阴郁,以致于只能隐约看见洋子那深蓝色的裙子和她脸部的大致轮廓。
三千子若无其事地紧贴在墙上走了过去。在学生们来来往往的杂沓之中,她默默无语地把信塞进了洋子的手心里。然后她捂住因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颊,跑进了离走廊不远的一年级教室。
被这条街上的人称做〃红色宅邸'的那栋西式建筑物,是位于校门外的坡道下面的一栋空房子。从前是一个外国佬的日本小妾所住过的豪宅。
从这栋红色宅邸往下走,然后再爬上对面的山坡,有一个稍稍凸起的高地。洋子的家就位于这一个山冈上,是一栋从庭院里便可以眺望到晴朗的富士山的闲雅住宅。
从预科开始,洋子每天都从这条路上去学校,早就风闻了关于红色宅邸的种种传言。
——还是在洋子进入女生部后不久的某一天,她在一道粉刷成红色的、低矮的围墙旁边往前走着。这时,从宅邸里面传来了钢琴的声音,还有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但却分明带着哀怨的微弱歌声……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弹琴唱歌呢?〃
她不由得踮起脚尖,朝树丛中窥探。
在花草繁茂的凉棚深处,有个人穿着浅色的衣服独自吟唱着。原来是一个头发乌黑,化妆典雅的日本妇人。
就像是瞥见了某种不祥之物似的,洋子被吓了一跳,随即蜷缩起身体走开了。
〃难道刚才的那位女人就是人们议论纷纷的那个外国佬的小妾吗?……〃
她觉得,这分明是一个与〃外国佬的日本小妾〃这一称呼极不吻合的妇人。〃世人之言不可信〃,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中竟涌起了近于义愤的悲哀。
那以后,每当洋子从红色宅邸前通过时,都禁不住想看清楚那妇人的模样。但总是只有宽阔的庭院,出现在视野里,却看不见人的踪影。
不知不觉地,当洋子通过那儿时,已不再把视线投向宅邸内部了。还是在庭院里杂草丛生,一片荒芜之后的某一天,洋子才蓦然发现:那宅邸里早已经空无一人了。
那以后,宅邸更是变成了一座废屋。刮风下雨之后,洋子怀着虚无的心情目睹了里面的衰败景象:树枝被折断,房门被打烂,花坛里的花草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
宅邸破败之后,不知为何,洋子的心反而被它深深地攫住了。和三千子一要好,她就马上向她讲起了红色宅邸的种种事情,俨然是在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一般。而这衰微的庭园则成了她们俩快乐之梦的栖息地之一。
一旦看到高年级学生和低年级学生结伴回家,或是在一块儿亲密地交谈,班上的人就会故意起哄道:
〃那个人和那个人是亲爱的一对呐。〃
而那些〃亲爱的一对〃也把被人起哄看作是一种荣耀,并不像她们嘴上所说的那样讨厌起哄者。实际上起哄的人也早已看穿了她们那种微妙的心理,思忖道:
〃越是对她们起哄,她们就越高兴吧。〃
当起哄者的这种心理暴露无遗时,又不免觉得她们有些罗嗦多事……
在洋子和三千子之间还加入了一个竞争者,这使得她们的交往格外醒目,总是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因此,这两个疏于世故的天真少女不知不觉地养成了避开众人耳目的癖好,即使是回家时,也大都在这行人寥落的红色宅邸前碰头。
率先步出校门的三千子停在荒芜的庭院前面,慢慢地重新系好鞋带。这时,四五个学生很快走了过去。接着便看见了洋子的身影。
两个人并肩而行,心儿是那么平和宁静,甚至毋需再用语言交谈。谁知洋子开口说道:
〃三千子,你肯定听说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情吧。〃
三千子吃了一惊,但随即摇摇头说道:
〃别人说的话,我才不相信呐。因为她们喜欢捉弄人。〃
〃说得也是。不过,对谁都无法真正地加以信任,或许恰恰是不幸的开端吧……〃
三千子一门心思只想着消除洋子对那些恶毒传言的担心,不由自主地随口说了句〃不相信别人〃之类的话。谁知洋子竟加上了如此晦涩难懂的注释,所以,三千子瞪圆了眼睛,一脸困惑不解的神情。但她又惊讶地发现,洋子那颗经受了磨练的心灵竟然如此尊贵坚强。
〃尽管我想和大家友好相处,可班上有些势利眼总是见风使舵,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如果相信那种人的话,仿佛自己也跟着变得肮脏龌龊了似的。〃
〃嗯,那倒不假。〃
〃在我看来,那些关于姐姐的传闻是非常可笑的,要知道我经常都在姐姐身边,没有必要从别人的传言中去了解姐姐的事情。所以呀,我什么都不听。即使听见了我也当做耳旁风。〃
洋子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一下子潮润了。她伸出热辣辣的手和三千子握在了一起。
〃哎,三千子是那么信任我,可我呢,我呢?〃下面的话语一下子哽在了喉头。
洋子像是逃跑似地冲下了坡道,那神情就仿佛是害怕看到自己午后的身影——自己那长长的身影一般。
但过了一会儿,她就像是做出了决断似地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如同满腹的痛楚一古脑儿迸发了出来似的:
〃那件事似乎是我的痛处,唤起了我最难受的心惰。但闭口不谈也同样是痛苦的。因为我不想成为一个撒谎者。无论在别人眼里,那一切有多么悲惨,我也绝不能对三千子隐瞒什么。你那天真无邪的美丽带给了我巨大的力量。〃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
〃喂,学校里的那些传言是真的呐。〃
就像在经子凑近自己的耳朵轻声嘀咕时一样,三千子害怕自己的耳朵所听见的那一切。
如果是经子说出的坏话,她倒可以逃走不听,可此刻面对洋子发自内心的告白,又怎能充耳不闻呢?
她看也不看洋子的脸,只是点了点头。
〃尽管如此,你还会和我交往下去吗?〃
在洋子一本正经的追问之下,三千子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似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洋子低着头说道: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似乎一生下来就从未见过面。对于自己没有母亲,我开始觉得不可思议,还是在上了小学以后。去远足郊游或是文娱汇演时,大家的母亲都前来出席,惟有我总是由年迈的奶奶出席……尽管如此,当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我还是很快活的。我是父亲和奶奶的宠物,我是那么幸福。我一直以为母亲早已去世了,所以即使非常悲伤,也还是能够断念死心。可是,在奶奶去世以后,我才第一次知道了母亲的真实情况。是以前一直在我们家干活的那个老爷爷的女儿告诉我的。看见我突然变得无精打采的样子,父亲也大为惊讶,千方百计地想尽了办法,但最终还是白搭……即使到今天也……母亲她……〃
三千子怀着苍白无力的心绪,被洋子从未有过的坚毅深深地打动着,等待她下面的话语。
□ 作者:川端康成
第三章 封闭的门
大海的天空上漂浮着白色的云朵,就像是由〃夏天〃这艘快艇所排放的烟雾一样。这是在梅雨季节终于过去之后的一个艳阳天。
雷声轰鸣,它也是从海上传来的,俨然是送来一种爽心的祝福。
蓦然间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海浪的湛蓝。
运动场上的绿草就像是焖熟了似地透着温热。学生们各自与要好的伙伴一起寻找一片树荫厮守在一起,新穿的汗衫散发出淡淡的汗香。一想到那汗香发自于自己所喜欢的人,不由得平添了几分情趣和依恋。
大家已经开始商量暑假里的计划了。在自豪地谈起将要前往的避暑地时,不免夹杂着几分虚荣心……
因为这是一座港口城市,所以市内当然有海水浴场,但没有人会说自己要在那种地方游泳。
镰仓常常被夏季的报纸誉为〃海滨的银座〃,如果有人以为它就是最佳避暑地,说自己想去那儿过夏天,却不免会遭到其他人的数落:
〃是啊,我们家在镰仓也有一栋房子,可听人说千万去不得呐。我妈也说,那儿过于热闹嘈杂,已经变得粗俗不堪,好人家的子女去的越来越少了,因为那儿有很多诱惑人的东西。〃
〃什么,诱惑?!〃
听到这个滑稽的词语,有三四个人一下子爽快地笑了起来。
〃经子,听说你曾经是自由泳选手呐。〃
〃哎呀,这我还不知道哩。时间是多少?快告诉我。〃
经子一副得意的脸色说道:
〃哼,我不告诉你,大海固然好,可今年起我想去爬山呐。无论怎么说,大海都仅仅是小孩的娱乐对象罢了。〃
〃是啊。那你去哪儿的山呢?〃
〃轻井泽。〃
〃什么,你说轻井泽是山?!不是高原吗?〃
〃是的,那地方是高原中的低原呐。〃经子毫不示弱地说道,〃我家是做贸易的,因为一起做生意的外国人大都要去那儿,所以也邀请我们同行。隔壁家经营妇女服装的老板也是每年夏天都去那儿出差呐。我嘛,打算以轻井泽为基地去爬山。〃
〃如果是在轻井泽的附近,那该是浅间山吧?如果是上高地'注'的话,倒还适合于爬山,可要说是轻井泽的话,未免……是不是你搞错了?〃
〃你呀,知不知道那儿通火车?〃
看见形势不妙,喜欢在这种场合逗乐的照子说道:
〃住在海边的人思念高山,住在山里的人则渴慕大海,而这便是人的本性吧。总是觉得别人的东西好,什么都羡慕别人。啊,多么可悲的人啊。〃
把大家逗笑了以后,她又拍了拍坐在旁边的三千子的肩膀说道:
〃大河原,你呀,好象对别人的事并不怎么羡慕呐,因为你总是受人羡慕。〃
三千子没有加入到讨论上述话题的人群中,只是伸展着双腿坐在青草上。
经子她们一伙人近来明显地想要找碴儿来奚落自己,三千子对此已有察觉,心想:这下又来了。
照子总是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跟着人起哄的劣根性,她想借助把矛头转向局外人三千子来平息经子她们的口角。
感到自己被人当作工具来利用,三千子不再缄口不语了:
〃是啊——不过,我倒是羡慕有些人无论是捉弄人还是被人捉弄都能泰然自若。〃
一下子鸦雀无声了。
沉默寡言,喜欢克制的三千子一反往常的作风,表现出一种少有的刚毅和强硬,似乎要把那些试图打击自己的手愤然甩开似的。这一来,经子她们一下子愣住了,但马上又反唇相讥道:
〃哎呀,听起来就像是只有大河原一个人才心好似的。〃
〃你是在含沙射影地骂我们是铁石的心肠吧。〃
三千子在心里暗自嗫嚅道:
〃瞧,这帮人就像是在自我坦白呐。〃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的郁闷就霍然消失了。
但经子又凑到三千子旁边说道:
〃所谓的脸皮厚,心眼黑,不就是像三千子那样一个人占有好几个姐姐吗?〃
这是多么侮辱人的粗暴语言啊——三千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声音颤抖着说道:
〃我何时何地做过那种事?〃
经子故作镇静地说道:
〃哎,你不是也从克子那儿接受了夹有紫罗兰花的信吗?〃
〃那是因为我觉得她是一个像紫罗兰一般温柔的人。〃
〃另外,尽管说出名字来有失体面,但不是4年级有两个,5年级有4个吗?仅仅只算那些明摆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