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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当代-2004年第2期-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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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要倒霉了,得赔个八千一万吧?有人说这个打工仔要倒霉了,自己违规骑车撞死了也白撞……但在场的围观者们,没有谁急着要救人,好像对血迹已经没有感觉。或者说,大家对血迹是有感觉的,但感觉不是指向生命,只是指向钱,已经被锁定。 
  王尧:除此而外,也有鲁迅写的那种看客心理。 
  韩少功:在这一地鲜血面前,你分明可以感受到感觉的封闭。你用再多的鲜血,也无法打破这种封闭。一只鸡,看到鸡血也要发抖的;一只羊,看到羊血也要腿软的。但人看到人血的时候只计较钱,这正常吗?这是“回到感觉”吗?在这种情况下,你必须操起思想的快刀,才能杀开一条感觉通道,使人们恢复对鲜血的正常感觉。 
  王尧:你的《感觉跟着什么走》发表在《读书》上,对感觉与思想的关系作过一些清理。从那篇文章里,可以多少感觉到你写作随笔的动机,还有写作《马桥词典》和《暗示》的思想源流。从《马桥词典》到《暗示》,你在小说化叙事中加进了很多思想随笔的因素。从手法上看是这样,实际上你是把很多思想和思考发挥了出来,造成这样一种新的文体功能。这不意味着你要做出一篇论文写一篇论著,实际上还是为文学服务,像前面说的那样,是为了拯救感觉,解放感觉,寻找某种新的感觉通道。《暗示》虽然议论很多,但感觉还是那样细致、绵密,被语言遮蔽的许多具象重见天日。 
  韩少功:那正是我想达到的目标。如果说我在写作中运用了思想,更多的时候只是为了给感觉清障、打假、防事故,是以感觉和感动为落脚点的。我并没有当思想家或理论家的野心。 
  王尧:并不在学术迷宫里纠缠,这就是韩少功的聪明之处。 
  韩少功:我有时候想起古人的一些说法。为什么某种对文艺的怀疑浪潮似乎总是周期性地出现?墨子就不喜欢文艺,说“凡善不美”,认为善与美总是对立的。柏拉图也认为文艺与哲学永远是对头,被钱钟书先生译成“旧仇宿怨”。这样一些“卑艺文”的观念,后来在历史上多次再现,比如在宋明理学那里还达到新的高峰,连大诗人陆游都不好意思写诗了,一写诗便有点犯罪感,觉得自己不务正业。我们可能不宜简单地以为,那只是几个呆老头子的刻板和迂腐。 
  王尧:需要看看他们所针对的是什么样的文艺,什么时代的文艺。 
  韩少功:对于人的精神来说,思想与感觉是两条腿,有时左腿走在前面,有时右腿走在前面。如果我们把整个人类社会想象成一个人,恐怕也是这样。思想僵化的时候,需要用感觉来激活。感觉毒化的时候,需要思想来疗救。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在漫长的历史中,每个时代都有文艺,但并不是每个时代的文艺都是人类精神的增长点。我猜想古人们有时会碰上一个文艺繁华但又平庸的时代,一个文艺活跃但又堕落的时代,才有了上述一些怀疑。“卑艺文”之所以成为历史上周期性地出现,原因很可能是文艺本身在周期性地患病,正如思想理论也会周期性地患病。俄国有个思想家叫别尔嘉耶夫,有幸遇到了一个文艺生机勃勃的时代。他说文学家对19世纪俄罗斯思想的贡献高于哲学家,他在《俄罗斯思想》一书中引用的文学成果远远多于哲学成果。 
   
  叙事方式从来就是多种多样的 
   
  王尧:因此文体应该永远是敞开的,或是文学向理论敞开,或是理论向文学敞开,边界在不断打破中重新确立,结构在不断瓦解中获得再造。从你的文体实验来看,散文和小说也是可以融和的。我也和方方讨论过这一问题,她说《暗示》只有韩少功能够写,这是小说的一种写法。 
  韩少功:一种文体的能量如果出现衰竭,文体就自然会发生变化。我看南帆、蔡翔与我也差不多,也在尝试理论的文学化,或是文学的理论化,与有些作家的尝试殊途同归。把理论与文学截然分开是欧洲理性主义的产物,并不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东西,中国的散文传统就长期在这个规则之外,《圣经》、《古兰经》也在这个规则之外。但跨文体只是文体的一种。叙事方式从来就是多种多样的。你深入进去了,知道每种方式都有长有短。世上没有完美的方式,须因时、因地、因题材对象而异。汉赋、唐诗、宋词、元曲,都有盛有衰,有起有落,不会永远是一个丰收的园子,也不会永远是一个荒芜的园子。 
  王尧:某些传统小说的因素在你的新作里仍然存在,比如人物和情节。但似乎你并不时时把它们当成写作的重点,相反,某一个方言词语,某一个具象细节,甚至某一段历史,会占据作品里很大的篇幅。你是否觉得人物与情节已经不足以胜任你的表达,因此你必须经常跳到人物与情节之外来展开叙事?甚至展开了思考与议论? 
  韩少功:人物与情节一直是小说的要件,今后恐怕还将是小说的要件,将继续承担作家们对生活的感受和表现。但叙事的对象不会一成不变。以前作家眼里只有人物,还有人物的情节,下笔就一场一场往前赶,其余的都成了“闲笔”,甚至根本装不进去,这是受制于我们日常肉眼的观察,受制于我们戏剧和小说对生活的传统性理解,无非是把“个人”当作了人的基本单元。在20世纪科学与哲学的各种新成果产生之前,我们看人也只能有这样的单元。随着人的认知和感受范围的扩展,叙事单元其实可以大于“人物”,比方说叙人群之事:王安忆在《长恨歌》的前几章写到“王琦瑶们”,把一群人当成一个角色,有点社会学和民族志的笔法。叙事单元也可以小于“人物”,比方说叙琐屑细节之事:我在《暗示》中讲过一个动作或者一顶帽子的故事,至于“人物”则暂时搁置。这正像牛顿的世界是以米为测量单元的,是一个肉眼所及的常规物质世界。当更加宏观和更加微观的科学体系诞生,光年和纳米同样成为了重要的测量单元,我们的世界就不仅仅再是牛顿眼中的世界了。在这样一个新的世界中,大于“人物”和小于“人物”的认知和感受纷纷涌现,我们的叙事会不会有变化?肯定会有的。王安忆写“王琦瑶们”,就是超人物和超情节的写作,事实上,也是她书中最为散文化的部分。 
  王尧:跨文体本身也不会拘泥于一式一法,在作家那里有不同的尝试。 
  韩少功:一般来说,小说有点像日常性的中景摄影,机位已经固定,看人总是不远也不近。散文呢,没有固定机位,镜头可以忽远忽近,叙事单元可以忽大忽小。蒋子丹最近写一本《边城凤凰》,也发现了这个好处。 
  王尧:把散文因素带进小说,作为叙事方法的一种,我想一部分读者对此是可以接受的。俄国人以前就不怎么区分小说与散文,只区分“散文”和“韵文”。 
  韩少功:我发现,没有怎么接受过正统文学理论训练的人,倒是比较容易接受这种不三不四的写法。有一位退休老太太对我说,我的《归去来》、《爸爸爸》那一类她都看不懂,也不喜欢,倒是《暗示》能让她读得开心。我问她难不难懂,她说太容易懂了。 
  王尧:文体不仅仅是一个形式的问题,文体变化表现出作家眼中世界的变化,表现出作家们知识角度和知识方式的变化。中国的大众太大,需要多种多样的小说。我注意到,经过从80年代到90年代的文学潮流,像你这样的一部分中年作家,对社会和政治的关注似乎在重新苏醒,与80年代作家们急于回到个人的情形构成了一个对比。 
  韩少功:文学有社会和政治的功能,在某些局部的、短暂的环境里特别是这样。但从一个较长的时间和一个较大的空间来看,文学的具体功利作用又非常有限。世界上已经有几千年的文学累积,但是世界大战要打还是打,歌德和但丁都无法阻止;专制暴君要出现还是出现,《红楼梦》也无法阻止。烦恼、忧郁、堕落、自杀这些东西决不会比几千年前少。我们的文学似乎没有使人心或者人性变得更好一些。当然,这种遗憾,对于哲学和社会科学来说同样适用。但是反过来说,文学的社会功能很有限,不应该成为作家们漠视社会的理由。哪怕是一个个人主义者,若没有深远和广阔的社会关怀,“个人”就只是一具空洞的皮囊。关心个人,是关心社会中的个人。海德格尔说过:冷漠相处也是一种共处,与互不相关是绝不相同的。尼采是一个个人主义者吧?但他若不是焦虑于社会现实,会为自己的一条领带或一次性交突然在大街上发疯吗?现在很多人想当尼采,但心底里只惦记着自己的领带和性交,所以一时半刻恐怕当不成。 
  王尧:文学家不能最终改造社会,文学家又不得不关注社会。这好像是一个悖论。 
  韩少功:是一个悖论。好的文学一定是关怀社会的文学,但好的文学不一定能改造社会——至少不可能把社会改造成文学所指向的完美。一个石子确实能在水面激起水花,但过了一阵水面就会恢复平静。这样说可能过于悲观,可能忽略了激起水花的意义。 
   
  中西方文化交流是不对称的 
   
  王尧:你在国外有过一些访问,根据你的体会,西方的汉学界对中国的这些问题有一些什么反映? 
  韩少功:我了解的情况不太多。大体印象,是中国当代文学翻译到国外的还是比较多的,至少比理论的出口要多得多。国外读者关注中国的历史传统和现实变化,一些汉学家热心地推波助澜,成为了中外文学交流的桥梁。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些汉学家很正派,也很聪明,你同他们打交道会觉得很舒服,交流一个眼色也很会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但也有些人热情万丈,却总让你找不到什么话题,不知如何开口。比方说,他们把这个作家命名为“中国的卡夫卡”,把那个作家命名为“中国的福克纳”,把你们都评选为欧美文学的优秀学生,就高兴了,满意了。另外有些人,可能真心地热爱着中国,不惜把这个细节说成是“道家”,把那个造句说成“禅宗”,时时都想在你身上找出什么国粹,恨不得你给他们变成一个文学兵马俑,这样他们就高兴了,满意了。 
  王尧:所以,东西方对话仍很困难,人家不跟我们对话。 
  韩少功:从晚清以来,中国关注和研究西学的,大多是中国的一流人才。鲁迅、胡适、郭沫若、周作人、茅盾、傅雷、萧乾、巴金等等,都从事西方文学的翻译和介绍。梁实秋还说过,希望每个优秀作家都来翻译一本西方著作。我们是在焚香沐浴、五体投地、恭恭敬敬地来学习西方呵。中国文化在西方哪有这种地位?你能想象哈贝玛斯或者华勒斯坦这样的大学者来学习汉语?能想象君特·格拉斯或者米兰·昆德拉这样的当红作家来翻译中国小说?汉学界只是西方知识界的一个支流,甚至只是一个小小的支流,就像尼泊尔学或者孟加拉学在我们这里的情况,不像西学已经在中国的知识格局里成为了主流。在这种情况下,交流是不对称的,即便看似对称了,两端也各有信号的增放或损耗。 
  王尧:对于弱势文化而言,国际文化交流基本上是单向的。国外可能没有像中国这样有一支庞大的翻译队伍,体制也不一样。现代文学史上的许多中国著名作家也是很优秀的翻译家。谈到这个话题,我知道你翻译过威廉·毛姆、多丽丝·莱辛、雷蒙德·卡弗等人的小说,还翻译过散文集。我想请你介绍自己翻译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情况。 
  韩少功:翻译只是我读书的副产品。这个作品是1986年我第一次出国访问的时候,一个美国作家送给我的。后来我向几个出版社推荐过这本书,可能当时昆德拉的名气还不够大,一般的翻译者不大知道他的名字,出版社说没人愿意接手。这样,我只好自己动手,请我的一位姐姐帮忙,她是在大学里面教英文的。这本书在当时的捷克还是禁书,出版社拿到我们的译稿以后,专门请示了外交部有关部门。对方说不宜出版,担心会影响外交关系。后来出版社变通一下,作为“内部出版”物处理,又让我们把书中一些比较敏感的词语或段落作了些删除。比如“共产党”常常被改成“当局”,文字上不那么刺眼。 
  王尧:这叫技术处理。翻译界和读者对这些情况并不清楚,后来有人提出一些意见,误解了你们。 
  韩少功:有些误译是应该由译者承担责任的,没有什么误解,出手匆忙也不成为理由。但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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