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2期-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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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两岁的儿子,花了五毛钱为儿子买了一只小喇叭,塞进挎包里,朝乡政府院子坚定地走去。
两个干部从乡政府院子里走出来,脸上挂着骄傲的表情,嘴里叽里咕噜,旁若无人,与土豆擦肩而过。土豆畏缩了,想起校长疙瘩的话。校长疙瘩说,板凳上面有人,所以胆子大,现在看来,校长的话有道理。土豆很后悔,知道自己只身与板凳战斗,其实是一个错误,可惜错误已经无法纠正。
土豆在乡政府大院门外默默徘徊。
后来,土豆躲到大门侧面的拐角处,用脑袋抵住墙,张开嘴巴做了一次深呼吸,壮起胆子跨进了乡政府大院。
土豆迅速穿过乡政府院子,直奔办公小楼,找乡党委书记柜子去了。
土豆找到乡党委书记柜子的办公室,咚咚敲了几下门,没有反应,再敲,把隔壁房间一个中年女人敲了出来。中年女人晃了晃手中的扑克说,不要敲不要敲,柜子下乡了。
土豆松了一口气。
土豆扭头去找乡长。
乡长名叫钢筋,土豆很熟悉。乡上召开的教育工作会议,都是乡长钢筋出面主持。土豆多次认真聆听过乡长钢筋慷慨激昂的发言。乡长的发言像他的名字一样,坚硬有力,直捅要害,给土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次乡长出席教育表彰会,亲自递给土豆一份奖状,表扬过马尾村小学的成就。土豆很感动,当天晚上回到马尾村,还连夜写过一篇日记,暗暗下过继续努力的决心。
土豆找到乡长钢筋的办公室,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烟雾腾腾,大约五六个人围坐在沙发边,小声秘密交谈,土豆看不清烟雾笼罩下的人脸,有些发怵。一个人从烟雾中抬起头来说,出去!
土豆说,我找乡长有事。
这个人又说,他不在,出去!叫你出去!
土豆说,什么出去?我来找人为什么要出去?
这个人跳起来,顶着满头烟雾,冲到土豆身边,不容分说地把土豆推出办公室。
乡长钢筋办公室的门咔嗒一声关上了。土豆苦笑。土豆转身去敲乡政府办公室的门。
乡政府办公室里坐了一个胖子,胖子正在看报纸,土豆走到胖子身边说,我是马尾村小学的主任,要反映一件事。
胖子放下报纸问,反映什么事?
土豆说,反映板凳的事,你们应该知道的。
胖子问,谁是板凳?
土豆说,板凳是一个坏人,应该绳之以法。
胖子问,你是谁?
土豆说,我是土豆,我想你也应该知道。
胖子咕叽一声笑了起来。
土豆说,请你不要笑,我反映的事非常严肃。
胖子说,土豆跟板凳闹别扭是吧?皮鞋的情况怎么样呢?皮鞋跟袜子经常乱搞是吗?
土豆说,我不是来开玩笑的,我是来反映问题的。
胖子说,我也不想开玩笑,我在工作,请你走开吧。
土豆说,我知道你跟板凳是一伙的。
胖子说,出去,请你出去,不要在这里捣乱。
土豆说,我的揭发信寄来以后,你把信压下来,给了板凳对吧?我今天来了,你就有些害怕,拐弯抹角地兜圈子,板凳如果受到处理,你也跑不掉的。
胖子站起来,用力推了土豆一把说,我要你现在就出去!
土豆提高了声音嚷道,我不走!我不走你要怎么样?你能把我吃掉?我要在这里等领导回来,我要见乡长和书记。
胖子气呼呼地瞪住土豆,踢开椅子,冲到门外去了。几分钟后,两个警察跨进办公室,胖子跟在警察的身后。胖子指着土豆,对一个小眼睛的警察说,把这个人抓起来,他来偷东西。
土豆冷冷一笑,平静地说,请不要动手,我是马尾村小学的领导土豆。
小眼睛警察朝土豆扑过来。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胖子抓起桌上的电话,只听了一分钟,就把电话放下了。他伸手制止了小眼睛警察的行动,对土豆说,你是马尾村的人吧?叫土豆吧?你这个疯子赶快回家去,出大事了,你老婆到马尾村小学瞎闹,搞得一塌糊涂。
土豆脸色惨白。
七
土豆连滚带爬地赶回马尾村,已是下午四点钟。
走进学校大门,土豆看到操场上站了几个满面愁容的老师。校长疙瘩正绕着篮球架转圈子,老脸拧成了一团真正的疙瘩。看到土豆,疙瘩笨拙地跑过来,跺了几下脚说,土豆你老婆来了,在学校大吵大闹,把你的房间砸开,搞得乱七八糟,影响很不好啊。
土豆问,她怎么来的?还在学校吗?
疙瘩说,你问我干什么?要问你自己。要不是我们把她赶走,她会放火烧房子的,你看现在,学校乱套了啊。
土豆说,学校是被板凳搞得乱套的。
疙瘩说,不是板凳的事,是你自己的事。
土豆说,板凳造谣生事,你没有看见吗?
疙瘩说,我知道板凳不对,可是事情闹到这一步,你也有责任。
土豆绝望地扭头而去,匆匆赶回宿舍。他看到了令人痛心的场面,房门被砸烂,大大地敞开着,好像人的门牙被敲掉,露出嘴巴的黑洞。房间里像垃圾场。桌上的书和学生作业被全部撕碎。被褥扔在地上,踩满了无数愤怒的脚印。水瓶被抛在房门外。歌咏队的小鼓和小旗子被踩瘪扯烂。吉他惨遭杀害,被踩了两个大窟窿,扯断了全部琴弦,甩到门外一棵柏树上挂着,在风中摇晃,发出寂寞的空响。
土豆蹲到房门外,泪如雨下。
土豆嗖地发冷,想起了树叶,老婆要是跑到树叶家闹事,会有真正的大麻烦。他不敢耽误,纵身跃起,朝树叶家跑去。
土豆出了学校,一路急跑。身后冒出一个人,把他紧紧抱住了。他用劲挣扎,却无力脱身。这个人再用力,把土豆的身子扳过来,土豆看清是村委会主任牛卵,有些不解。牛卵瞪着一双鼓胀的眼睛,用脑袋抵住土豆的脸问,你要干什么?找死吗?土豆说,我找老婆去,我怕她去树叶家闹事。牛卵说,你老婆早到树叶家去过了,我已经派人把她送出村子。土豆你赶快回老家躲几天,不然要出大事。土豆问,一定要回家?难道我失败了?牛卵说,不是失败,是死人,你再闹,不死也要半死。
土豆不再说话。牛卵放开土豆,大声叹息着走开了。
土豆原地转了几圈,撅着屁股朝村外跑去。土豆的老家离马尾村有四十公里,步行是走不到的,只能坐车去,土豆走了三公里路,来到一条公路边,搭上顺路的客车,匆匆赶往老家去了。
坐在客车里,土豆想起了儿子的小喇叭。小喇叭塞在挎包里,挎包里还有控告板凳的材料,现在,那些材料和儿子的玩具喇叭都在忙乱中丢失,不知去向,如果小喇叭在手,可以为儿子带来快乐,还可以当作武器,向妻子发动进攻,占领被板凳破坏的情感阵地,修复被误会伤害的夫妻情分。
一件小东西,能够干成大事,可是威力无穷的小东西丢失了。
土豆看着窗外后退的风景,喟然长叹。土豆三年前结婚,老婆是老家本村人。土豆的老婆模样好,贤惠温柔。土豆一心扑在工作上,常年不回家,老婆毫无怨言。现在世事突变,学校变成战场,同事成为对手,温柔的好女人变得疯狂,土豆深感痛心。
晚上八点钟,天色黑定,客车在驶出五十公里后抛锚了,停在公路边不会动。车窗外漆黑一团,仓皇的冷风贴着路边的山壁奔跑。土豆坐在汽车里,脸贴住车窗冰凉的玻璃,暗暗叫苦。司机从车上跳下去,站在路边的冷风里打电话,找来一帮灰头土脸的修理工。修理工围着车子转几圈,钻进车肚子下面折腾,搞了一个多小时,沮丧地宣告抢修失败。土豆和全部乘客无可奈何地下车来,沿漆黑的公路摸索前进。找到一个小镇,在小旅馆住下。土豆躺在小旅馆的床上,彻夜不眠。
第二天上午,客车驶到小旅馆门前,众人上车,继续前进。
中午的时候,土豆下车,走出一段路,踏上了熟悉的田埂,闻到故乡绵软温馨的气息,老家的村子从一排杨树后面悄悄升起。
土豆为了避人耳目,一声不响地绕到村后,从后山的小路摸进村子。
看到家门口院墙边的老石臼,土豆心潮起伏。
土豆摸进了自家的院门,院子里没有人,两只母鸡受到惊吓,高声尖叫,拍翅乱飞,窜到墙头上。土豆走进屋内,四处张望,看到墙角黑乎乎地坐了一个人,慢慢走近,认出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土豆的母亲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土豆问,我爹呢?土豆的母亲说,你爹喝醉了,在楼上睡觉,他生你的气了。土豆说,其实没有事,都是误会。土豆的母亲说,你的老婆和儿子,都不在家。土豆问,他们到哪里去了?土豆的母亲说,你的老婆带儿子回娘家去了。土豆说,回娘家就好。土豆的母亲说,不好了,土豆,你赶快去找老婆,还有儿子,不然他们就不会回来。土豆说,我太累,想睡一觉。土豆的母亲说,你老婆气疯了,赶快去找她。土豆说,她变成疯子,我就不要她。
土豆的母亲问,为什么不要她?你找小老婆了?
土豆说,我的事现在讲不清楚。
土豆的母亲说,土豆啊,有些姑娘不正经,会骗人的。
土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转身出门了。
土豆的老婆是本村人,所谓娘家只是几步路,找去很方便。土豆一路低着头,小心躲开众人的注意,来到岳母家。他在门外探了一下头,轻手轻脚跨进院门,朝房门走去。来到房门口,一个女人出现了,这个人正是土豆的老婆。土豆吃一惊,土豆的老婆也同时愣住,土豆如此迅速地出现,令老婆始料不及。土豆咧嘴笑了笑,老婆迟疑着,慢慢退回屋里去。土豆想进屋,老婆伸手把他挡住。土豆说,我回来看你。老婆恶狠狠地瞪了土豆一眼,不说话。土豆又说,我很想你,还想我家的小土豆。土豆说着话,磨磨蹭蹭地前进,老婆盯住他,忽然伸出双臂,扯住土豆的身子,张口就咬,又用脚死命踩土豆的鞋子。土豆忍着疼痛,不敢动弹,哪知道老婆折腾几下,竟然把土豆推出院子,果断关上了院门。
土豆在院门外站一阵,慢慢上前,拍了几下门,嘴巴贴住门缝,小声呼唤老婆的名字。
几分钟后,院子里又响起脚步声。土豆挺起胸脯站好,门哗啦一声拉开了,土豆的老婆提了一只破塑料桶,漠然站在土豆面前。土豆正欲跨上前去,老婆朝他的肚子踢来一脚,骂了一句脏话,把桶里的东西猛然泼来。
土豆被泼得全身透湿,刺鼻的恶臭滚进了五脏六腑。
土豆的老婆泼出了一桶粪水。
土豆臭气熏天地逃离了故乡的村子。土豆逃到村外的小河边,脱光身子,跳进河水里反复冲洗。洗净身子,又洗衣服,衣服洗好后,挂到河边的树枝上,土豆在河水里蹲着,等待衣服晒干。一个小时后,土豆穿上半干半湿的衣服,走到公路边,搭上一辆返回马尾村的客车。四十公里是一段漫长的路程,土豆一路颠簸,心情复杂,天黑的时候才返回马尾村。
土豆万念俱灰,无脸见人,不知道应该回学校,还是藏进村外的树林。
路过树叶家门口,土豆放慢脚步,希望正巧碰上树叶,看到她平安无事。
马尾村村委会主任牛卵的话没有错,死人的事确实发生了。两小时前,十八岁的马尾村姑娘树叶又与家里人发生剧烈争吵,争吵平息后,树叶躲进自己的房间,喝下一瓶农药,从容躺在床上等死。家里人发现惨剧,哭天喊地地乱起来,迅速用汽车把她送到了乡政府医院。土豆来到马尾村村口时,树叶刚刚被医生救活。
土豆从树叶家门前的寂静中走过,缓缓消失在马尾村的黑夜里。
此时,乡政府医院的医生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抽烟。医生抽着树叶的大哥递上的高级香烟,慢吞吞地说,来迟了十分钟,树叶的命就保不住,你们一家太幸运了。
真正幸运的人是树叶,家里有车,亲人才能赶上死神的脚步,把一路狂奔的树叶从黄泉路上追回,使十八岁的乡村姑娘树叶得以死里逃生。树叶不死,也是土豆的幸运,如果树叶撒手归西,土豆的日子就完蛋了。
一星期后,土豆知道树叶自杀的事,惊出一身冷汗。
树叶恢复了健康,又穿着漂亮裙子在村子里走动了。
一个漆黑的夜晚,马尾村风声骤紧。树叶气喘吁吁地扑到小学校门口,推开门,急步穿过空旷的操场,直奔教师宿舍后院,跨进房间对土豆说,土豆,我家的人,两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