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2-刘向--新序-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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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平王杀伍子胥之父,子胥出亡,挟弓而干阖闾,阖闾曰:“大之甚,勇之甚。”为是而欲兴师伐楚。子胥谏曰:“不可,臣闻之,君子不为匹夫兴师,且事君犹事父也,亏君之义,复父之雠,臣不为也。”于是止。蔡昭公朝于楚,有美裘,楚令尹囊瓦求之,昭公不予,于是拘昭公于郢。数年而后归之,昭公济濮水,沈璧曰:“诸侯有伐楚者,寡人请为前列。”楚人闻之怒,于是兴兵伐蔡,蔡请救于吴,子胥谏曰:“蔡非有罪也,楚人无道也,君若有忧中国之心,则若此时可矣。”于是兴兵伐楚,遂败楚人于柏举而成霸道,子胥之谋也。故春秋美而褒之。
秦孝公欲用卫鞅之言,更为严刑峻法,易古三代之制度,恐大臣不从,于是召卫鞅,甘龙、杜挚三大夫御于君,虑世事之变计,正法之本,使民道。君曰:“代位不亡社稷,君之道也;错法务明主,长臣之行也。今吾欲更法以教民,吾恐天下之议我也。”公孙鞅曰:“臣闻疑行无名,疑事无功,君前定变法之虑,行之无疑,殆无顾天下之议,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负非于世;有独知之虞者,必见謷于民。语曰:‘愚者晤成事,知者见未萌。’民不可与虑始,可与乐成功。郭偃之法曰:‘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治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孝公曰:“善。”甘龙曰:“不然。臣闻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者,不劳而功成,据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今君变法不循故,更礼以教民,臣恐天下之议君,愿君熟虑之。”公孙鞅曰:“子之所言者,世俗之所知也。常人安于所习,学者溺于所闻,此两者所以居官而守法也,非所与论于典法之外也。三代不同道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知者作法,而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拘礼之人,不足与言事;制法之人,不足与论治。君无疑矣。”杜挚曰:“利不百不变法,攻不什不易器。臣闻之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君其图之。”公孙鞅曰:“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者不相复,何礼之循?伏牺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文武,各当其时而立法因事制礼。礼法两定,制令各宜,甲兵器备,各便其用。臣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古。故汤武之王也不循古,殷夏之灭也不易礼。然则反古者未可非也,循礼者未足多也,君无疑矣。”孝公曰:“善。吾闻穷乡多怪,曲学多辩。愚者之笑,和者哀焉;狂夫之乐,贤者忧焉。拘世之议,人心不疑矣。”于是孝公违龙挚之善谋,遂从卫鞅之过言,法严而酷刑深,而必守之以公,当时取强,遂封鞅为商君。及孝公死,国人怨商君,至于车裂之,其患流渐,至始皇赤衣塞路,群盗满山,卒以乱亡,削刻无恩之所致也。三代积德而王,齐桓继绝而霸,秦项严暴而亡,汉王垂仁而帝,故仁恩,谋之本也。
秦惠王时蜀乱,国人相攻击,告急于秦。秦惠王欲发兵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人侵秦。秦惠王欲先伐韩,恐蜀乱;先伐蜀,恐韩袭秦之弊,犹与未决。司马错与张子争论于惠王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子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对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王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狄之伦也,弊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远矣。”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者务广其地,欲强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狄之长也,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以豺狼逐群羊也。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服焉。服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诸侯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又有禁暴正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请竭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幷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予楚,以地予魏;以鼎予楚,以地予魏,王不能止,此臣所谓危也,不如伐蜀完秦。”惠王曰:“善。寡人请听子。”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王更号为诸侯,而使陈叔相蜀,蜀既属秦,秦日益强富厚而制诸侯,司马错之谋也。
楚使黄歇于秦,秦昭王使白起攻韩、魏,韩、魏服事秦,秦王方令白起与韩、魏共伐楚。黄歇适至,闻其计,是时秦已使白起攻楚数县,楚顷襄王东从。黄歇上书于秦昭王,欲使秦远交楚而攻韩、魏以解楚。其书曰:“天下莫强于秦、楚,今闻王欲伐楚,此犹两虎相与斗,两虎相与斗,而驽犬受其弊也,不如善楚。臣请言其说:臣闻之,物至则反,冬夏是也;致高则危,累棋是也。今大国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从生民以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也,王可谓能矣。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攻燕、酸枣、虚、桃、入邢,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救,王之功多矣。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复之,有取满、衍、首、垣,以临仁,平丘,黄,济阳、甄城,而魏氏服,王又割濮,历之北,注之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相救,王之威亦单矣。
王若能恃功守威,挟战功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负人徒之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王,臣恐其有后患也。诗曰:‘靡不有动,鲜克有终。’易曰:‘狐涉水,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何以知其然也。智伯见伐赵之利,不知榆次之祸;吴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隧之败。此二国者,非无大功也,没利于前,而易患于后也。吴之亲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人所禽于三渚之浦。知伯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之城,胜有日矣,韩、魏畔之,杀知伯瑶于凿台之上。今王妒楚之不毁也,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诗曰:‘大武远宅而不涉。’从此观之,楚国,援也;邻国,敌也。诗曰:‘跃跃毚兔,遇犬获之。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今王中道而信韩、魏之善王也,此吴之亲越也。臣闻之,敌不可假,时不可失。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欺大国也。何则?王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本国残,社稷坏,宗庙隳,刳腹绝肠,折颡折颈,身首分离,暴骨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系臣束子为群虏者,相及于路,鬼神潢洋无所食,民不聊生,族类离散,流亡为仆妾者,●海内矣,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赍之与攻楚,不亦过乎!
且王攻楚,将恶出兵?王将借路于仇雠之韩、魏乎?出兵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是王以兵资于仇雠之韩、魏也。王若不借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也。王虽有之,不为得地,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以应王,秦之兵构而不离,韩、魏氏将出兵而攻留、方、与铚、胡陵、砀、萧、相,故宋必尽。齐人南面,泗北必举,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也,而使独攻。王破楚以肥韩、魏于中国而劲齐。韩、魏之强,足以校于秦,齐南以泗水为境,东负海,北倚河而无后患。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魏,齐、魏得地保利而详事下吏,一年之后,为帝未能,其于禁王之为帝有余矣。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众,兵革之强,一举事而树怨于楚,出令韩、魏归帝重于齐,是王失计也。臣为主虑,莫若善楚,秦、楚合为一而以临韩,韩必拱手,王施之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若是而王以十万伐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而魏亦关内侯矣。王一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入地于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王之地一极两海,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然后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也。”昭王曰:“善。”于是乃止白起,谢韩、魏,发使赂楚,约为与国。黄歇受约归楚,解楚之祸,全强秦之兵,黄歇之谋也。
秦、赵战于长平,赵不胜,亡一都尉。赵王召楼昌与虞卿曰:“军战不胜,尉复死,寡人将束甲而赴之。”楼昌曰:“无益也,不如发重使而为构。”虞卿曰:“昌言构者,以为不构,军必破也,而制构者在秦,且王之论秦也,欲破王之军乎?不邪?”王曰:“秦不遗余力矣,必且破赵军。”虞卿曰:“王听臣发使,出重宝以附楚、魏,楚、魏欲王之重宝,必内吾使,吾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恐天下之合从必一心,如此,则构乃可为也。”赵王不听,与平阳君为构,发郑朱入秦,秦内之。赵王召虞卿曰:“寡人使平阳君为构秦,秦已内郑朱矣,虞卿以为如何?”对曰:“王不得构,军必破矣!天下之贺战胜者皆在秦。郑朱,贵人也。而入秦,秦王与应侯必显重以示天下,楚、魏以赵为构,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不救王,则构不可得也。”应侯果显郑朱以示天下,贺战胜者终不肯构,长平大败,遂围邯郸,为天下笑,不从虞卿之谋也。
秦既解围邯郸,而赵王入朝,使赵郝约事于秦,割六县而构。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亡其力尚能进之,爱王而不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遗余力矣,必以倦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攻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复攻王,王无救矣。”王以虞卿之言告赵郝,赵郝曰:“虞卿能量秦力之所至乎?诚知秦力之所不能进,此弹丸之地不予,令秦年来复攻于王,王得无割其内而构乎?”王曰:“请听子割矣,子能必来年秦之不复攻乎?”赵郝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他日三晋之交于秦相若也,今秦善韩、魏而攻王,王之所以事秦者,必不如魏、韩也。今臣之为足下解负亲之攻,开关通弊,齐交韩、魏,至来年而独取攻于秦,王之所以事秦,必在韩、魏之后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王以告虞卿,虞卿对曰:“郝言‘不构,来年,秦复攻王,王得无复割其内而构乎’。今构,郝又不能必秦之不复攻也,虽割何益?来年复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以构,此自尽之术也,不如无构。秦虽善攻,不能取六县,赵虽不能守,亦不失六城,秦倦而归,兵必疲,我以六县收天下以攻罢秦,是我失之于天下,而取偿于秦也。吾国尚利,庸与坐而划地,自弱以强秦?今郝曰‘秦善韩、魏而攻赵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韩、魏也’,是使王岁以六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