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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文学]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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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四人帮耽误的时间夺回来。我一定去参加石大夯同志的平反大会。”
  鲁子凡放下电话,对县委组织部长杜甲申说:“走,陪我去一趟东堤下村。”
  杜部长看看手表,迟疑地说:“快吃午饭了,下午再去吧。”
  “用陈书记常说的一句话,还是只争朝夕吧。”鲁子凡兴致昂然地说,“我们去吃他石大夯一顿,他保准欢迎。”
  杜部长知道老鲁的心思,便说:“我们应该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夯。”说着,开车直奔东堤下村。
  鲁子凡和杜部长的突然到来,出乎石大夯的意料。正吃午饭的一家人喜出望外,赶紧放下碗筷迎出来。石大夯和鲁子凡一见面就互相抱住了,大夯哽咽着说:“老伙计,你叫我想死了。”说着,两行热泪便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好,好!”鲁子凡的声音低沉而发涩,“不要哭,应该笑才对。”他虽然这么说,眼圈也红了,强忍着,泪水才没滚下来。
  “让我好生看看,我的老伙计有什么变化。”鲁子凡仔细打量起石大夯来。只见这车轴汉子瘦了,脊背有些驼了 ,那钢刷般的寸发已经白了大半,浓重的卧蚕眉也有了白的,但那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老鲁心里酸酸的,那难以控制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哑咽地说 :“老伙计,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杜部长说:“大夯同志,熬出来了。我们刚刚开过县委常委会,决定给你彻底平反!”
  鲁子凡擦掉脸上的眼泪,笑着说:“刚散常委会,我就和杜部长一快儿来给你报喜了。”
  小俊和三个孩子都激动得哭了。小俊要给他俩去做饭,老鲁看看桌上摆的红高粱窝窝头、山药叶杂面,便说:“不用另做了,咱们就一快儿吃。”
  “这哪儿行呢。你们轻易不来,不能吃这饭食。我知道你最爱吃拌疙瘩,还得葱花酱油炝锅儿。这不费事,点火就熟。”
  “我最不讲究吃,能填饱肚子就行。”老鲁对大夯说,“不过,今天我倒要破破例——喝点酒。”
  鲁子凡这么一说,大夯为难了:“老鲁,喝酒可以,可没什么好酒,这年头只有山药干酒。”
  “山药干酒也行。”
  不一会儿,晚来打来了二斤散酒,晚霞和娘也弄好了四个菜,腌白菜心、炒胡萝卜片、炝土豆丝,另有一盘炒鸡蛋。大夯看着这几个菜直摇头,啧啧地嘬牙花。他觉得这菜太寒碜了,没有点肉渣渣,不够朋友。
  晚来看出了爹的意思,就说:“鲁伯伯,杜部长,真对不起,我想买点儿肉,根本没有。”
  大夯对小俊说:“宰只鸡吧。”
  杜部长风趣地说:“不行不行,说啥也不能砸咱的银行呀,还指望鸡屁股眼里抠钱呢。”
  一句话,把全家人都逗笑了。
  人们落座。晚来主动当酒倌儿,依次给鲁书记、杜部长和爹斟满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今天这酒,本来是大夯做东,老鲁却先端起了酒杯:“本来今天我应该带酒来给大夯贺喜。因为来得急也没带。今天我就借酒献佛,大家都把酒端起来。”说着,恭恭敬敬地站起来。
  人们见鲁书记表情庄重严肃,也就都站了起来。鲁子凡郑重地说:“县委决定给石大夯同志彻底平反,推倒一切不实之词,恢复党籍,恢复职务。这第一杯酒,是祝贺酒。我和杜部长代表县委向石大夯同志表示祝贺!”说着,一仰脖儿,酒杯底朝天了。因为酒赖,呛得他一个劲儿咳嗽。
  大夯知道老鲁轻易不喝酒,今天特别高兴才这么喝,眼圈一红泪水涌出来。他端起酒杯,颤抖着手说:“感谢中央政策英明,感谢县委对我的关怀。”说着,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杜部长和晚来也随着干了。
  “这第二杯酒,是我的赔罪酒。”老鲁仍然端着酒杯站着,“四清那年,我身为副县长,硬是无能为力,眼瞅着他们把石大夯这么好的干部打成坏分子,是我失职……”
  大夯赶紧拦住说:“这哪能怨你呢,这是那极左路线造成的。”
  “别管怎么说,这事我有责任。让你戴了十几年坏分子帽子,实在是一种罪过。”鲁子凡说,“这是一杯苦酒。苦酒也要把它喝下去,牢牢记取这个教训,以后再也不能让这种悲剧重演了。”说完,又把这酒喝了。
  对老鲁来说,喝酒不是享受,而是一种痛苦,更不用说喝这种既难喝又上头的山药干酒了。他对喝酒实在发怵,还是爽快地喝了下去。顿时,觉得嗓子热辣辣的,噎得上不来气,眼里也闪着泪花。杜部长看他那难受的样子,责怪说:“鲁书记,不能喝就算了,这是何苦呢!”
  大夯看着鲁子凡那难受的样子,心里一剜一剜的。这是那个造成的,哪能怪老鲁呢。他要承担这种责任,太不公平了。他夺过老鲁的酒杯:“不叫你喝了。”说着,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你就以茶代酒吧。”晚来也把那盘炝土豆丝端在他面前,“鲁伯伯,快吃菜。”
  老鲁紧扒了两口菜,觉得嗓子才好受些。他擦掉眼泪,摇摇头说:“我真没这个本事。”
  大夯觉得两位县委领导为他平反而来,应该带头多喝才对。一上来却叫老鲁喝得那样难受,有些过意不去。他说:“今天咱们高兴,随便喝,谁也别劝谁。酒这东西逞不得强,不服不行。”
  这时,晚立又端来一盘醋溜白菜。一进门就喊:“快尝尝这个,这菜清口。”他把菜放在桌子上,端起一杯酒,冲老鲁说:“鲁伯伯,你为我爹的事费心了,我敬你一杯。”
  晚来觉得晚立不懂事,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说“鲁伯伯本来不能喝酒,你瞎凑什么热闹!”他端起酒杯敬杜部长:“杜叔叔,你这是头一次到俺家,我敬你一杯。”
  鲁子凡喝了几口茶,又把酒杯端起来。大夯看他又要喝,忙制止:“刚才咱说好的嘛,你以茶代酒,怎么又端起来了?”
  “我跟你才喝了两杯,怎么也得凑够三杯呀,图个吉利。”
  杜部长见老鲁满脸兴奋,也就不好意思阻拦,他说:“今天喝酒图个痛快,千万别喝高了。
  大夯端起酒杯说:“老鲁,你的情我领了,但这酒你不能再喝了。还是以茶代酒吧。”
  杜部长赶紧表示赞成:“对对,以茶代酒。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嘛!”
  鲁子凡摇摇头:“不行。我对大夯是实打实的,掺不得半点假。来,说啥我也得把这杯酒喝下去。”
  “那你就喝三次。”大夯说,“我喝三杯。”
  晚来知道爹有酒量,首先表示赞成。杜部长也支持这不平等条约。其实,老鲁对这杯酒真怵头了。他壮壮胆子说:“这第三杯酒,我祝石大夯同志宝刀不老,振作精神,带领社员继续大干社会主义!”
  老鲁的话刚落地,杜部长便开口赞扬:“鲁书记这祝酒词说得好。大夯同志虽然受了这么大的冤枉和委屈,依然对党赤胆忠心,这种精神难能可贵。这杯酒我陪着。”
  大夯激动地端起酒杯,三个人猛地一碰,全喝干了。老鲁喝得猛,呛得红脸粗脖子地咳嗽起来。
  “吃菜吃菜。”晚来赶紧照应。
  鲁子凡一连跟大夯喝了三杯酒,喝得满脸通红,额头冒汗。大夯很过意不去。他说:“老鲁,今天这酒本来应该我敬你和杜部长,你却抢了先。现在该我了吧?”
  鲁子凡点点头:“喝吧。”
  大夯郑重其事地端起酒杯,“我石大夯能有今天,全凭党中央、县委和鲁书记。我也敬三杯酒。第一杯敬党中央,第二杯敬县委,第三杯敬鲁书记和杜部长。但我不让老鲁陪着喝,这是我的心意。”
  杜部长拍手叫好,晚来用异样的眼光看了爹一眼,说:“杜部长,过去我爹爱喝酒,自打四清就把酒戒了。刚才跟鲁伯伯喝了三杯,再喝三杯恐怕够呛。这酒让爹喝一杯,下剩的我替爹喝。”
  老鲁说可以。大夯却说:“这是我的心意,哪能替呢。”回头对晚来说,“你甭替我担心,今天爹高兴,醉不了。”说着,让晚来一下倒了三杯,连着喝干了。
  鲁子凡夸奖说:“好,就凭这酒量,大夯没卷刃!”
  今天大夯很激动,加上一连喝了几杯酒,额头上冒了汗,脸也红红的。鲁子凡这么一夸他,便拉开了话匣子:“县委这么看重我石大夯,我不过是个逃荒要饭穷扛长活的。没有共产党,哪有我石大夯!如果不是党领导土改,到今天我还给地主当长工呢。要不是党领导咱们办社、挖渠、打井、治河,东堤下村也不会变成旱涝保收的大方田。无论如何,不能忘记党的恩。谁要忘了党的恩,那就叫忘本!”
  鲁子凡见大夯眼睛红红的,就知道他动了真情,就想把话岔开,“喝酒喝酒。”
  石大夯端起满满一杯酒,猛地一口喝了。接着说:“这些年是什么啊!从反右派就没安生过。前几年有句话,叫做‘年年有个冬,冬冬要整风’,后来又搞他妈的四清、文化大革命,把乡亲们分成三六九等,你批我斗……”
  晚来见爹红头酱脸,青筋暴跳,满嘴喷着唾沫星子,越说越气,就阻止说:“爹,别说了,你说的出圈儿了。”
  “出圈儿?我说得一点儿也不出圈儿。你不让我说,没门儿!”
  鲁子凡知道,这些话在大夯肚里憋了十几年,不说出来心里难受,就说:“说吧说吧,说出来痛快。”
  “成天批批批,斗斗斗,结果斗出个啥?伤了乡亲们的和气,耽误了地里的庄稼,人们穷得都快光腚了。你说这叫他娘的什么!”大夯气得喘着粗气,“如果我真错了,批我斗我,也有情可原。可我是全县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典型。全县的第一个农业社是我办的,第一个高级社是我成立的,人们都叫我‘老铁’,说我是铁了心的跟党走社会主义。他们 却硬说我是走资派,开除我的党籍,把我打成坏分子。你们说还有没有是非?简直是黑白颠倒,胡说八道!”说完,又把满满的一杯酒干了。
  杜部长怕他太激动,对身体不好,就给鲁子凡使个眼色。鲁子凡说:“大夯,过去搞错了,主要是理论错了。理论是行动的指南,理论错了,一错百错。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现在拨乱反正。我们的党能知错改错,很了不起,这就是希望!”
  “他们把我搞错了,我不怪党。他们开除我党籍,开除不了我爱党的心。我认为自己还是党的人,还按党员标准要求自己,还按月交党费。”大夯说着,让晚来把那个红漆木匣子拿过来,动情地对鲁子凡说:“鲁书记,这是我石大夯从一九六六年五月到现在的党费,共十五年零一个月,每月我交一角钱的党费。今天我分文不少地交给党。”说着,把那木匣子上的小锁打开,把里面的钱全倒出来,有角票,有硬币,哗啦啦倒了一桌子。
  鲁子凡和杜甲申看着这一堆零钱,眼睛模糊了,泪水不由地滚落下来。别看钱不多,却比金子还贵重,这是一个老党员对党赤诚的心啊!这钱是一个被冤枉的老党员,对党的无限忠诚和信赖的见证。鲁子凡望着这堆分分角角的零钱,心里热浪滚滚。他紧紧攥住大夯的手说:“石大夯,我的好同志!喝,今天咱喝它个一醉方休!”
  鲁子凡和杜甲申开着吉普车来石大夯家喝酒的消息,像一阵旋风在村里传开了。人们猜测着,议论着。老支书真的要平反了,一个个喜出望外,早就盼着这一天啊!
  鲁子凡这次来东堤下村,像一快巨石扔进了黑龙河,不仅声震两岸,而且荡起了层层波浪。思想震动最大的莫过于韩天寿了。要说那次鲁子凡来看望大夯是偷偷摸摸的,这次却是开着吉普车大摇大摆来的。以前大夯戴着坏分子帽子,他怕造成不良影响。这次来,县委已决定给石大夯彻底平反,便有意在村里造成影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一进村就让司机故意把汽车喇叭摁得山响,还特意走下车来,和乡亲们打招呼说话。一传十,十传百,全村人很快就知道鲁子凡来看望大夯了。
  鲁子凡和杜甲申刚走进石大夯家不久,韩老虎便慌里慌张地跑去给韩天寿报信儿,惊慌失措、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韩天寿警惕地问:“姓鲁的来干什么?”韩老虎说不知道。他批评老虎:“遇事别这么毛毛躁躁的,把事弄清了再说。”不一会儿韩老虎又跑来说,鲁子凡在大夯家喝酒呢。韩天寿一下子心慌了。这些日子全国的政治气候变了,他就觉得大夯的问题会翻过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这几天他的右眼总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看来自己要倒霉了。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惊肉跳,坐卧不安。
  韩天寿还没弄清鲁子凡来找大夯干什么,公社书记苏振奇就把他叫去谈话了。如今公社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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