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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文学]从亲密到诱惑-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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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每埋葬一只小鸟以后不长的时间里,我们都会发现从那只土坑的土壤上长出了一棵幼芽,它或许是向日葵,或许是青藤,或许是苹果树。总之,凡是小鸟安葬之地,总会变成诞生之地,总会长出另一个生命的幼芽。这一次,按照老习惯,哥哥又在掘坑了。  
  干燥秋日的黄昏,掘坑的声音进入我的耳膜,借助于从上苍那里取出来的一丝丝光线,于是,我看到了如同干燥秋日似泥土,它不雷同于春天的潮湿,也不雷同于夏日的滚烫,它同样区别了冬日泥土的凝固,它干燥地面对着我们。就在哥哥把那只鸟儿放在坑中时,那鸟儿突然翻动了一个身体,哥哥叫了一声,问我有没有看见小鸟在翻身。我说看见了。哥哥便捧上了小鸟说:也许它根本就没有死,也许它还在呼吸呢。于是,这只即将被我们安葬的小鸟就这样回到了大地上。  
  在大地的上方,是我们的小花园,感谢上苍赐给了我们临时的一座小花园,我们第一次看它时,它完全是一座废墟,我们至今仍然记得在这座小小的废墟上布满了老鼠的乐园,挂满了蜘蛛的帐房。我们穿过浓密的鼠味和蛛网--母亲带领我们捣毁了鼠穴,清除了空气中蜘蛛网,当农艺师的母亲手捧那些花树的籽儿出现时,也就是一座花园初现原形的时刻。用不了多久,花园出现了,它缀满了花冠时也开始缀满了果实,自那以后,鸟儿就飞来了,以致于受伤生病的鸟儿也会从我们的青藤架上滑落下来。  
  这只鸟儿果然没有死,它在黄昏的丝丝光线中再一次翻身时,让我惊喜无比,把它带到了房间,点上了油灯,那个季节缺电,缺电已经很长时间了。哥哥把灯芯挑亮了一些,母亲来了,母亲给小鸟带来了松软的米饭,我剥开了鸟嘴,把米饭喂进它的嘴里。起初,它吞咽得费劲,我们又喂了它一些水,母亲发现了它的伤口,在两翼之下,血淋淋的伤口让我们呼吸到了人类给它带来的杀戮和血腥味儿。母亲带来了酒精和消炎粉,撒在伤口的表面,并给它吞咽了一颗像沙粒般细小的消炎药。它除了消炎之外,还能止痛。  
  午后,帮助小鸟找到了睡眠之地,在秋天夜晚的寒冷里,我们帮助小鸟临时地搭起了暖和迷人的帐篷:在几块拼叠起来的纸盒深处,我们垫上了层层叠叠的稻草,我们放上水和米粒,我们设置了一道小窗户,按照人类的居住环境,帮助这只小鸟寻找到了暂时的家园。  
  三天以后,鸟儿奇迹般地站了起来,第一天拂晓我们拉开小窗户时,还看见它孤立忧伤的小模样,它的身体似乎在疗伤中充满期待;第二天拂晓,我们观望它时,它的两翼已经微微张开,这表明那些消炎散粉已经渗入到伤口之中去了。已经帮助它慢慢地战胜了炎症。第二天拂晓,我第一个拉开了它的小窗户,它竟然站起来,两翼在窄窄的小房屋里动着,那渴望飞翔的姿态迅速地感动了我们全家人。  
  最激动人心的、最惬意的是一个早晨降临到小花园中,我们梳理了一遍鸟羽毛,喂足了它水和米饭,这只不死的鸟儿,这只经历了三天疗伤的鸟儿,这只差一点就被我们安葬在尘埃深处的鸟儿,终于可以飞起来了吗?我们全家人站在一起为它的飞行送行的时刻已到:它不过才拥有了三天时间重新获得了新生。这种魔法在冉冉上升的朝霞之中给予了我们生活的信心,在万物地危难之中都需要拥有时间,给予他们三天时间吧,证明它们可以不死的理由和现实;给予万物三天时间吧,我们可以陪随万物一起经历时间之谜的变异,也可以经历时间魔法的考验。因为,三天时间就可以改变一种命运,我让你看到的那只鸟儿依然从花园中飞出去,它的两翼充满了玄机,同时充满了新生的颤栗。    
  1980年 我枕边辽阔似水    
  一只绣花枕头的一侧,突然放上了但丁的《神曲》,一本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版的禁书,已经变得像茶树一样金黄。我从一位老先生的收藏中借来了《神曲》时并不知道但丁是何人?因为距离我遥远的1300年就像梦一样虚幻,但也像梦一样出现在黑夜。贝雅特丽齐出现时,我们似乎也同时与诗人但丁邂逅了,在之前,我不知道诗人但丁在哪里,也不知道但丁  
  是什么模样,直到见到贝雅特丽齐之前,我都不知道天堂和地狱到底有多少距离。  
  书在枕边翻开时,已经是午夜。1980年,我还是一个对写作读书缺乏预见能力和判断能力的女孩,我贪婪地读书,不加选择地阅读,直到我遇见了但丁和他的贝雅特丽齐。诗人但丁经历的一种悲剧生活正在那个午夜的皱褶中展开,确实,我触摸到了枕边的皱褶,那是身穿紫红袍衣的贝雅特丽齐的长袍上的皱褶;那是身穿黑色长袍的诗人但丁的皱褶,它们摆动在我眼前,诗人写道:“我祈求着,而她离得很远,仿佛在微笑,又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脸,走向了永恒的源泉。”  
  一系列但丁给我从《神曲》中带来的皱褶不断地摆动或飘荡而来,它们甚至挂在窗帘上,甚至挂在夜幕之上,甚至同月亮站在一起,在明净的天空,我看见了孤独的但丁,用他梦魇似的无究无尽的力量,只为了看见贝雅特丽齐灿烂的微笑。所以,但丁祈求道:“啊,夫人,你是我的希望所在,我祈求你拯救,我地狱里的灵魂。”  
  此刻我枕边辽阔似水,似乎看到了但丁所追逐的一团玫瑰色的光斑。那是玫瑰的名字,数年以后,我日常生活中插入了一只花瓶中的一束深红色的玫瑰,那一定是诗人但丁看见过的置入迷津中的一团--玫瑰色的光斑。于是,我迷恋上了但丁,便用好几瓶来自滇西的酒罐中的纯美酒,以此作美妙的交换,使但丁的《神曲》永远不变地留在我枕边。我用柔软上好的牛皮纸封好了《神曲》的外套,仿佛给它穿上了一件新衣,以此守候好那些交织在《神曲》书中的天梯和神秘的路径;以此维系好我与但丁邂逅的道路。  
  经过了但丁似的“一个在明净的天穹,一个最深的海底”的时间之谜,《神曲》以各种各样的版本的书替换着昔日的书,每一本书的降临必须放在枕边,对于但丁来说,我是不存在的,或者是永远看不到的,而对于我来说,他是我的影子,或者是移植到我生活中的影子。  
  忧伤的镜子,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但丁走过的道路,博尔赫斯说:“我们出于同情和崇敬,倾向于忘掉那让丁刻骨难忘的痛苦和不和。我读着他幻想的邂逅的情节时,想起了他在第二层地狱的风暴中梦见的两个情人,他们是但丁未能获得的幸福的隐秘的象征,尽管他并不想理解或者不想理解。我想到的是结合在地狱里,永远不分离的弗朗切斯卡和保罗。怀着极大的爱、焦虑、钦佩和羡慕。  
  我的枕边之书从1980年开始,《神曲》穿插在无以计数的书之中,我出门时,箱子中必须放上《神曲》,它以但丁似的韵律布满了我的杂芜生活,从而使我从杂芜中脱颖而出。1980年,令我着迷的但丁使我的生活布满了一个女孩岁的翘首等待:我怎么也无法弄清楚穿一身黑色袍衣的但丁为什么有着挚着的和灼热的勇气去追逐那个神秘的女人,我怎么也无法弄清楚从炼狱到地狱的过程也是抵达天堂之路的必经过程。所以,枕边书恰好顺应了我成长的探索。《神曲》也不可理喻地神秘,自始至终地伴随着我,每当我从迁移或旅途中从箱子的中部取出书时,我的心智,我的身体,我的魔法已经达到了某种结合:它让我战胜了生命的恐惧。从而从虚无和莫测之中掌握了人生中美妙的技巧,它就是写作。  
  环绕在西南方向的某一侧,在我的房间的一边,是我的床,是我的绣花枕头;在一个个深夜的来历不明的黑暗处,没有一种永恒的美妙达到但丁给我带来的冥思曲那样永恒;在层出不穷的暗喻里,失去的时间和得到的时间有着类似的遭遇,因而《神曲》给我带来的是辽阔如水的隐喻。    
  1991年 旁边的爱情和悬崖    
  1991年,我没有爱情,我租住在昆明莲花池畔一幢小楼的一间出租屋中。从旁边的房间里经常传来拐杖的声音或跌倒的声音。有一天晾衣服,我穿过了廊边到了顶楼,那是一片平台,一片六层楼的平台,一个女人,圆脸,苹果似的圆脸,然而却没有散发出苹果似的红润,那张脸显得异常的苍白--就是在这张苍白的脸上,我发现了一种无法收敛的绝望。  
  那女子的手里拄着一根拐杖,发现我时顿然停住,身体仿佛被挂在空中,有一种失去根茎的飘忽感,我想上去扶她一下,她回避了,不是用她的身体回避,而是用她的眼神,那种冷漠的目光仿佛冷剑想射出自己的拒绝,所以我没有走上前去。  
  在我晾衣服时,我有意观察她,她已经在移动脚下的拐杖,她的脚或者受了伤或者是天生的缺陷。不过,我感觉到她支配拐杖的姿态显得很生疏,也就是说她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后就攀住了拐杖的,而是意外挫伤了腿,她的腿显得修长。此刻,她已经到达了平台的边缘,我轻轻咳嗽一下,暗藏她我存在着,附在边缘上往下看是危险的。    
  此刻,我想起了悬崖,我想起金沙江畔的那座深红色的悬崖中段挂着身体,那是一种历史的记忆,对于我来说,靠近悬崖无疑是靠近了深渊--孩提时代的这种恐惧深深地吸引了我的灵魂,使我由此想阻止她。她回过头来笑了一下,那是一种冷笑,然而,她坐了下来,坐在了平台的边缘。我始终不敢离开她,衣服已经凉完了,程序已经结束了,我想用缓慢来拖延时间,以此让她重视我的存在,以此让她充满人世间的一切旁骛。在最关键的时刻,心存旁骛可分解一个人心灵中直抵目标的疯狂,凭着我的经验,我感觉到这个撑着拐杖的女人  
  ,靠近一座危崖似的平台,就宛如我历史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直抵金沙江悬崖并扑向了深渊,她之所以不死是因为有幸被悬崖的树枝绊住了身体。  
  而这个女人有可能凭着这根拐杖就会让她置入无底的深渊,就在这时,就在这危机时刻,一个男人突然从平台上窜出来,不顾一切地速度像箭一样快速,她的身体颤栗着,男人已经上前拥抱住她。我听见那男人在起伏中搏动的心跳,我听见了那男人拥住她身体时狂热之声:你想跳下去,对吗?然而,即使跳下去也无法解决你绝望的问题,为什么不相信时间呢?有了时间你就可以感受到生命的变幻……  
  男人这么一说,那女人的身体仿佛就被拉回来了。渐渐地我感觉那僵硬的、冷漠的、无助或绝望交织的眼神恢复着一丝温馨,是那个男人的手把她拉回到了现实,她的身体一边支撑着拐杖,另一边支撑在男人的身体上。男人要把她拉回离悬崖越来越远的地方。  
  往金沙江畔跳下去的女人,因为无人拉住她,所以,她跳下去被树枝挂住了,而这个女人却被一双手拉住了。她又重回到她的世界。她就住在旁边,是我的邻居,我渐渐地才弄清楚,她遇上了一场车祸,有可能她会失去一条腿,所以,她被这种绝望笼罩着,奔向了平台,奔向了她所看见的悬崖。从那以后,我经常看到那个男人贴着她的影子,在楼下散步,那不是一种和谐的、舒服的散步,那是一种选择,每一次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时,我都会感觉到那个男人正释放他全部的爱帮助这个女人战胜恐惧和绝望;或者正竭尽全力地帮助这个女人选择她生命中的一种可能性:终于,我看到一辆出租车载着他们。一个多月以后,他们回来了,女人已经失去一条腿,一条左腿。当我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遇时,我看到的不是纷乱的繁絮,也没有看到绝望的深渊,反之,她对我微笑了一下,男人正扶着她上楼去。  
  没过多久,她安装了一条假腿,她不再需要拐杖了,有一天午后,我又到了平台上晾衣服,我又看到了她站在边缘,我咳嗽了一声,以此让她回过头来,她果然从平台上回过头来对我笑了一下说:“从平台上我可以往下看,我可以看到我男人骑自行车回来的那条小巷,它是多么窄小啊,我已经看见他了……”这种期待已经使她变成了另一个人,时间赋予了她爱情的期待,时间改变了她的身体时也赋予了她活下去的缤纷。    
  1995年 峡谷中滚动的草帽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和许多人都会唱日本电影《人证》中的主题曲:“妈妈,我的那顶草帽。”这首歌带给了我持久的缥缈的一种意象:一顶草帽往深渊飘去,犹如去追赶母亲的声音。当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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