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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知在-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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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看到墙上那个门牌号码与手中的地址无异时,一身的负担和不安,顿时卸给了那个号码,马上在廊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但是房东说,四叔刚刚搬走不久,好像是搬到芝加哥去了,也许因为大清帝国驻旧金山的领馆撤销,或是新领馆不再任用他。 
  哪里是芝加哥,四叔去的是墨西哥! 
  但对房东怎能苛求,哪个房东也没有义务负责房客的未来,更没有义务负责房客的亲朋。这个随意的、不确切的回答,应该说是好意,看到前来寻人的女孩儿那样急迫、绝望,难道不该给她一些可以触摸的希望? 
  听到这个消息后,金文萱居然没有任何表示,只一味攥紧手里的小箱子。 
  有些人绝望至极不是哭泣而是无言,或不觉然地死下力气,或聪明才智瞬间得到生发……此时金文萱是彻底明白,金文茜也好、乔戈也好,眼下都不能与手里这只小箱子相提并论了。 
  到了这种时候,金文萱也不懂得节省开支,找个二星级旅馆住下。 
  也难怪,在北平,她只去过六国饭店、或是北平饭店,完全不知道也没见过前门、大栅栏、宣武门外的客栈、会馆……居然还像京城格格那样,出手阔绰,找了一家上等旅馆落脚。 
  她喜欢旧金山Fitzsgerald酒店的高雅风情、美食美酒……满族人对酒的依恋,也未因流落他乡、前途未卜,而放弃若干。 
  在酒店住下后,继续给家里或是乔戈写信、打电报,要命的是,无论信件或电报都得不到回音。 
  到了这个时候,金文萱还把这个现象归结为通讯不便,而不是发生了其他的事。毕竟轮船要在海上航行两至三个月才能一个来回,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要等上两至三个月才能得到回音。 
  不知道这是时代的错误,还是命该如此。金文萱哪里知道,几十年后,有一种叫做E…mail的东西出现,哪怕你在宇宙飞船上,一秒钟之内就可链接,难怪成了人人须臾不可离的怪物。 
  只是她的钱袋越来越瘪。这才开始埋怨自己对“钱”的了解过于浮浅,只知道“钱”是用来消费的,不知道“钱”是不会从口袋里源源不断、自行流出的。 
  等到北京汇款寄来,金文萱早因付不起房租,被旅馆客气地请出。她只得提着那个小箱子,开始了在旧金山大街小巷的漫游…… 
  更无从知道,除了汇款,并无寄给她的只言片纸。 
   
  三

  金文茜没有马上离开。她隐身在码头上的一个货堆后面,失魂落魄、视而不见地盯着即将启程的客轮,其实是在较劲、犹豫、权衡:自己真就这样李代桃僵,将三妹的爱情偷为已有;又清清楚楚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反悔,不能一走了之,如果即刻离开,怕是连反悔的时空也失去了。 
  谁知道呢,也许一个小小的理由,就能让犹豫不定的金文茜放弃这个具有无比诱惑力的“阴谋”。比如,金文萱此时若能站在甲板上,眺望并寻找她的身影。 
  然而金文萱是这样地胸有成竹。甲板上根本没有她的影子,她好放心、好洒脱啊,以为她真是会朋友去了。是啊,金文萱从来这样胸有成竹,想到这里,金文茜的心中,竟涌起一丝无名的恨意。 
  她的心脏又跳动得如此不同寻常,像一个失去理智的人,根本不再受制于她,上窜下跳,前翻后腾,骤然狂奔,骤然叫停。又像一个苦于言说的哑巴,终于找到这般方式,来发泄自己不知郁积多少时日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猛然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笛鸣,竟让从来不知何谓恐惧的金文茜一惊,客轮在金文茜绝对不会有所结果的较劲、犹豫、权衡中,起程了。起程的客轮,为金文茜的彷徨、犹豫作了交割,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好像她的一些歉疚,也被那不得不按时启程的客轮,一并载走了。 
  轮船的影子,又的确在金文茜的期待中,渐渐消失在海的远方。良久,又传来一声模糊的鸣笛,那该是最后的告别。 
  金文茜抿了抿嘴,像是对自己的鼓励,又像是认可了这个告别。 
  一个告别——不是与金文萱的,而是与一个夙愿。 
  什么夙愿?金文茜也说不清楚。 
  为什么老天“总是”让她们遭遇同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今生今世,金文茜“再”也不会将她的意中人拱手相让给妹妹了。 
  怎么会“总是”; 
  又为什么是“再”? 
  难道她们前世就是姐妹,并为同一个男人较量过,最后她不得不将自己的意中人,拱手相让给了金文萱? 
  真是无稽! 
  尽管无稽,一旦金文茜与金文萱在什么问题上撞车,“再”和“总是”这一类具有历史资质的字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跳将出来。 
  金文萱不大像他们这个从荒山野岭深处走出的民族,完全没有他们这个民族的刚烈狂野,可经常会有让金文茜“出生入死”的事情发生,然后金文萱不明就里地眨巴、眨巴眼睛,算是交待。 
  好比那年秋天,树上的枣子结得真好,孩子们、丫头们看着眼馋,经常让当差的拿根竹竿给他们打枣,大家便仰着脑袋、张着嘴巴等在树下。金文萱不甘与他人等抢,便从地上拣起一颗石子自己动手。尽管这颗石子,一颗枣也没有打下,却穿过玻璃窗,打在了她的眼睛上。 
  从不弄枪舞棍、弱不禁风的金文萱,又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却扔出这样一颗犹如长了眼睛的石子,直捣她的眼睛,怪还怪在这颗石子穿窗之后锐利不减,几乎让她眼睛失明。 
  面对母亲的埋怨,金文萱反倒委屈地说出一句具有历史资质的话:“哪里比得了砍头。” 
  话虽可以这么说,可毕竟风马牛不相及。 
  难道她砍过金文萱的头,而今金文萱是一报还一报? 
  为什么她们总是在许多重大事情上撞车?总是让她们处在不是你、就是我的抉择中。 
  平时金文萱说话声音小得像只蚊子;祭祖的时候究竟先跪哪条腿也拿不定主意……那一次某王府前来相亲,哪儿、哪儿也找不着金文萱,事后才知道她躲到热河一个远亲家里去了,而母亲已和对方有了约定,又是一位得罪不起的王爷公子,无奈之下母亲只得让金文茜顶替,反正她们是孪生姐妹,外人分不出所以。 
  不要说王爷的公子,就是与皇上相亲,金文茜也不肯了,她再也不愿意当皇后了。 
  什么“再也不愿当皇后了”,难道她有过当皇后的难言之隐吗? 
  所幸金文茜会装疯卖傻,不动声色地移动两个瞳仁,将它们送进鼻梁,马上成了一个斗鸡眼。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无法制止,只得任凭金文茜胡闹下去。不过这一来,对方即刻就将她、实际上是金文萱,排除在了准新娘的候选人之外。 
  事后,母亲教训她说:“一个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礼数,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这样胡闹。” 
  “您怎么不想想,你和三妹是不是比我更胡闹,居然让我冒名顶替三妹,要不是我顾全大局,您早穿帮了;我要是不这样胡闹,对方选上我该如何是好,三妹不想嫁这户人家,难道我就想嫁?您为什么总是这样偏心?” 
  说母亲“总是这样偏心”,其实很牵强。曾几何时母亲这样区别对待过她和金文萱?当然没有,可金文茜为什么总有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感觉。 
  金文茜又认为,这一次代金文萱相亲,最后没被相中,只是幸运而已,与被相中并无原则上的区别,所以说三妹欠了她一个大情、一个以她一生幸福为代价的大情,那么她现在李代桃僵,不说该当,至少该说事出有因吧。 
  今日一别,从此就是天各一方,什么时候再见,不得而知。即便最后真相大白,金文萱闹个天翻地覆,也是天涯海角。想到这里,金文茜不免得意起来。 
  如果金文茜能够知道,金文萱这一去便是沦落天涯;如果金文茜知道因为她的偷梁换柱,金文萱以及金文萱的后代,有了那样不同的人生,她还会这样得意吗? 
  就在金文茜和金文萱登船之后,乔戈急匆匆派人送信给金文萱。 
  正好金文茜在甲板上透气,尽管是头等舱也不够敞亮,让住惯了大宅大院的金文茜感到一阵又一阵憋屈。又想在离别之前,再看一眼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从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返故乡。 
  恰巧家塾的儿子前来送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见到她时,那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像是卸了重任,又到底是孩子,也没细细分辨,冲着她就喊:“三格格,三格格,乔老爷让我给您送来一封信。” 
  金文茜既没应声,也没有否认。如果不是乔戈的信,金文茜也许不会过心,也会马上转给金文萱,可谁让这封信是乔戈写给金文萱的。 
  即便如此,她也没忘了给那孩子几个赏钱,“好孩子,难为你了。要等回信儿吗?” 
  “没说。” 
  “那好,你回去吧。” 
  “是了,您呐。”满头大汗的孩子放心走了,反正乔老爷就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等他,立马他们还得返回北平呢。 
  如果是别人给金文萱的信,金文茜绝对不会拆阅,现在是不由分说,便拆阅了乔戈给金文萱的信。 
  原来是让金文萱留下。那么她呢,她是留下还是继续上路。如果她没有拦截到这封信,而是金文萱收到这封信,结果会怎样?她就会独自踏上前途未卜的流浪之旅,这让金文茜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像被他们——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一个是自己有所打算的男人——合伙出卖,尽管主观上他们并没有这样的恶意。 
  乔戈为什么变卦,又为什么突然让金文萱留下,金文茜来不及多想,只觉得乔戈让金文萱留下,肯定有留下的理由,而这个理由,绝对不会是加害于金文萱的理由。 
  反过来说,对于独自上路的她,那个不会加害于金文萱的理由,可能就不那么有利于她,虽然谈不上加害。 
  以前她也感到金文萱和乔戈之间有点什么,可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公平竞争,金文萱有的机会她也会有,况且她还没来得及确认,自己对乔戈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不知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以为自己还有的机会,现在是不但没有,根本就失去了竞争的可能。 
  金文茜不甘而又痛心地想:又让金文萱抢了先。 
  为什么金文萱总是抢在她先,难道老天就不肯给她一次机会? 
  如今她哪一点不如金文萱,即便以“美貌”这个最为男人看重的指标来衡量,金文茜也是稳操胜券,如果说金文萱美貌如花,她就是沉鱼落雁,谁让她们现在是孪生姐妹。说到才智,从来就比金文萱高出许多。 
  乔戈给金文萱的信,竟然交到她的手中,如此重大、又如此荒唐的阴错阳差,难道只是偶然?不是天意又是什么,老天爷总算睁开眼睛,给她一次机会了。 
  想到这里,金文茜狠下心来,决定将错就错。要不了多长时间,金文茜就会发现,自己将错就错,真是错对了,不过这是后话。 
  说到底,究竟她爱乔戈有多深?她也说不准。 
  以后随着事态的发展,金文茜更是不断思索这个问题,却从来得不出斩钉截铁的答案。 
  面对留下的金文茜,乔戈尴尬、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又不算十分意外,平时他又不是没有领教过金文茜的暗示。金文茜是开通的,她的暗示也就比较大胆。对此乔戈并不反感,一是照单全收,二是既装不明白又装明白,时而还会模棱两可、有分寸地回应一下,就像时不时得往炉灶里添些柴禾,不然柴禾燃尽火就熄了。不要说乔戈,换了哪个男人,能让金文茜这只要容貌有容貌,要派头有派头,要气魄有气魄,要家底有家底的炉灶熄火? 
  好比哪天金文茜一派真真假假、潇洒不羁地对他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乔戈就会说:“昨个儿不是还替小当差的给您买栗子去了吗,让老王爷好一顿呲嗒,说我误了他的点儿。不过呢,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能为您卖力,那是我的造化。”买栗子当然是小当差的活儿,可这事儿要是不吩咐给乔戈,金文茜还有什么理由、机会和他搭茬。 
  “我要是让你卸条腿呢?” 
  “敢情。” 
  “敢情是什么意思,行还是不行?” 
  “行,行,行。别说一条腿,我这全身上下,就连命也是您的,您想卸哪儿就卸哪儿。”话说到这里,就不雅了,乔戈连忙打住。·分寸哪,在王府里当差也好,有朝一日做大事也好,靠什么得时得力?分寸!这“分寸”,既是无价又是无本万利,真是他这等人的看家宝啊。 
  金文茜也是明白又不明白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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