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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人民文学0512-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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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子的徒弟从屋里端出一个大木盆放在树下;然后把狗放下来;提起狗的四蹄丢进木盆里。接着徒弟又从灶台上提来一大壶开水;慢慢地把水往狗身上淋。厨子拿了个大铁夹子;给狗翻身子;然后把狗头按压在水里多烫一会儿;又把狗蹄往水里按。 
每天;关在铁笼子里的那条狗;都能听见它同类的像哭的声音。这狗先是在狗的哭叫声中;在那个不大仅仅能转身的铁笼里;惊恐地团团转。后是仰着头寻找可以逃走的缝隙;可是那些铁条的间隙只能让它伸出一个鼻子头;它甚至试图对着铁条下嘴咬;可它的牙齿却怎么也咬不到铁条。 
后来;铁笼子里的狗不再惊恐了;它似乎听惯了同类像哭的呻吟。它把后腿收在屁股下;前腿朝前伸直平放;这是一种卧着身子却又保持着起跑的姿势。时间长了;狗就把头平放在两个前腿之间;眯着眼。 
厨子的徒弟拿来一把刮毛刀等候在厨子旁边。厨子丢了铁夹;猛地从烫水中抓起狗蹄子;嘴巴嘘唏着;把狗放在一块石头上;然后把手放在嘴下吹气。显然厨子的手被水 
烫得发痛;可他每次都是这样。仿佛他不这样被烫一下就对不起狗一样。徒弟刚来时就见师傅的手被烫;很想给师傅说;有很多办法可以不烫手;比如;抓狗蹄子之前先抓一把凉水;或者一个铁夹使力不够;再多一个铁夹。但徒弟就是徒弟;徒弟教师傅;在这一带是最不敬的事。师傅这么干;徒弟当然也只能这么干。有一次;徒弟终于忍不住说;师傅烫了手怎么办?徒弟说的话;当然不是讲师傅的手;师傅的手天天被烫已经千锤百炼了;徒弟甚至怀疑师傅的手早没了痛感;师傅的嘴巴又是嘘唏又是对着手吹气;可是烫的痛感并未上脸。徒弟知道自己的手;只要是被什么一烫;脸比手更容易让人知道二—被烫了。徒弟由此认为;师傅的嘘唏和对手吹气只是个习惯。是呀!徒弟只见过嘴巴对冬天的冷手吹热气。 
徒弟问师傅烫了手怎么办;当然不包括师傅的手。徒弟这样问是想找一个师傅同意的理由;使他可以用不烫手的办法去抓烫水里的狗蹄。但是师傅的回答却不给他任何理由。师傅把手伸到徒弟眼前晃动;说烫什么手;我烫了几十年。不要怕烫;手比哪样都快;水还没来及烫手就离手了嘛!干活嘛就要像干活的样子。徒弟说;师傅真烫手哩!师傅说;烫了也不要紧;去擦点狗油;一会儿就好了。再说烫多了就不烫了。 
厨子接过徒弟递到手的刀片;习惯性地用拇指试了试锋口;然后像刮胡子一样刮起了狗毛。刀锋所到之处;泛起白条条的狗皮来。厨子说;刀锋落在皮上;不能轻也不能过重;别破了皮子。下手要快;毛皮凉了就刮不下来了。 
徒弟在师傅的吩咐中点着头;却不太认真看刀锋和狗皮;他用心地看着师傅的手;师傅的手红中带着紫色;看来的确烫得不轻。狗毛热气腾腾;烫水在刀锋的起刮处不断地流出来;流过刀片流过师傅的手又流到地上。地上被烫水热起了水泡沫;水泡沫顺着地势又流过那关狗的铁笼子;那铁钳子里眯着眼的狗被散发着热气的狗味道熏得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厨子看。 
狗的一身毛;根本经不起厨子手里的刀锋几次来回就光了;狗赤条条地被倒提起来;又被挂到树杈上。厨子以欣赏的目光看着狗;然后用他那双微紫色的手掌;在狗白光光的身子上溜了溜说;看见没有;这样才好。 
徒弟下意识把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说下回我来刮。 
厨子赞许地说;好;什么事就怕认真;只要认真;哪样都能干好。 
徒弟被师傅的赞许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双手把尖刀递给师傅诚恳地说;我再看您开一次膛;我肯定就会了。下一回我来。 
厨子接过刀;先是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把狗胸狗肚上的皮划开;然后挥小斧子砍开胸腔;又用尖刀割开狗肚肌。厨子一边伸双手去掏狗的内脏;一边对徒弟说;狗一身都是宝;特别是狗肝狗肠是大补之物。 
徒弟看见狗的内脏在师傅的手里一股脑进了木盆;心里还是一阵恶;虽然他已不止一次看见这样的情景。他只能去端盆子;把内脏清理出来洗干净是他无法逃脱的事。师傅要去烧狗;怎么烧师傅还未告诉他。他只看见;每次师傅提起湿漉漉的白条条的狗去了后院;出来时;狗身子已是黄澄澄的模样。徒弟知道这是用干草烧烤出来的;他家里宰羊后也是要用稻草或麦秆烧烤一下的;烧烤的时间很短;一般就几分钟;收干水汽就行。师傅是不是用稻草或麦秆来烧烤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师傅后院没有稻草或麦秆。他曾问过师傅;狗咋个就黄澄澄的了;用的什么草。师傅说;干香草。他又问;干香草是什么草。师傅闻言没有吭气。徒弟以为师傅没听好;又问;什么是干香草?师傅说;师傅不想说的;就是你暂时不该知道的。 
徒弟还有不知道的;是师傅怎样把狗体内所有的骨头都取了出来;而又不伤及任何一小块狗皮。徒弟更不知道的;是那一锅芳香四溢的汤到底放了些什么。徒弟知道;光靠平常的八角、草果、鱼香等香料是没法做出这种汤来的。煮熟了的整只狗黄澄澄的油光光的;往灶台上一放;那汤又在狗旁翻滚着异香;没有过路的食客不停下来解馋的;而且回头客几乎是百分之百。真正懂得吃花江狗肉的人是从不吃外地的所谓花江狗肉;或者是吃过花江镇上的花江狗肉的人;也决不会吃外地的花江狗肉。就像喝国酒茅台一样;喝不到正宗的;你就别喝。是嘛!哪来这么多的国酒;哪来这么多的花江狗。 
花江狗是花江大峡谷特有的一种土狗。这狗个不大;最大不过十余公斤;一般的成年狗都在七八公斤上下。这里的人家绝大部分是不吃狗肉的;可就是那小部分人家吃狗;却吃出了名气吃出了经验来。这里吃狗的人都有一黄二黑三花四白之说。都是狗肉;为什么黄狗肉上乘而白狗肉下乘;也只有这些老吃狗肉的主儿知道其中的微小差异。 
花江狗繁衍力很强;一般一年一胎;一胎生下来多达七八只小狗。一胎生一只或两只小狗的母狗极少。于是便有歌谣唱狗道;一龙二虎三狼四鼠。这歌谣说明了花江狗生一胎一仔、二仔罕见而珍贵;生四只以上便为平淡无奇了。 
一般人家最多留两只狗来看家护院;其余都送人。大多数人家是不卖狗的;小狗更是不会卖。在乡场上;出卖的东西很多;如鸡鸭牛羊猪马;就是没有出卖狗的。这里流传着一个古老的训诫——卖猪富;卖狗穷。有年轻人问;卖狗为何就穷?老人说;你家连看家的狗都给卖了;还有哪样不能卖的?不穷才怪呢。 
这一带人家从古到今一直坚持着不卖狗的祖规;就是有人好吃狗;也是自家养了狗来敲。这一带的人家对好吃狗的人是有看法的;老人们教育子女说;连狗都要吃的人;良心一定不善。你们看看;人们鄙视的所谓狗肉朋友是什么?狗肉朋友就是有吃有穿聚在一起;一旦有事就出卖良心的朋友。有些子女听话;有些子女却不以为然;说总不能说吃狗肉的人就是坏人吧!老人说;不是坏人也不是善人吧!有子女反驳说;要善良就别吃肉;当和尚去。 
这样的争论在这一带经常发生;特别是花江镇形成了一条街的狗肉馆以后。有人继续坚持不卖狗;有人忍不住卖了狗。一条街有十几家狗肉馆;每天要敲几十条狗才够吃。狗价不断地上涨;从原来三十元一只到五十元一只;最后涨到了一百元一只。为了钱;不少人家加入了卖狗的行列。也有人自家没有了狗就偷别人家的狗卖。这便使更多的人家加入了卖狗的行列;理由是;与其被别人偷掉;还不如换点钱来用。有这样的理由存在;必然也有那样的理由存在;这个那样的理由就是再缺钱用;也不卖狗。这样的理由和那样的理由是矛盾的;这个矛盾有时候逗得一家人为之争吵甚至打架。 
徒弟来到狗肉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只见过为狗吵架的;还未见过为狗打架的。这吵架的事一般都发生在送狗来的时候;花江狗对主人很忠诚很温顺;对外人却是又凶又恶。一般情况下;主人卖了狗;厨子在付钱之前;会拿一条绳索要求狗的主人套上狗脖子。厨于是不会去套狗脖子的;怕咬。也常遇见只卖狗不给套狗脖子的主人。厨子也无奈;照样付钱。狗是越来越少了;狗肉馆却越 
开越多;说不起硬气话听! 
主人不愿套脖子的狗;就关在铁笼子里;一是给食客看;二是哪天没人送狗来时应急。狗肉馆缺了狗是无论如何讲不过去的。这应急的狗;一般都能多活个十天半月的。 
关在铁笼的狗是一条黄色的狗;从肉质来讲是花江狗中的上品。狗的主人是一个中年汉子;身着土布衣裤;脚穿一双草鞋。徒弟一看就知道;这种装扮的一般都是生活在大峡谷深处的人。厨子见黄狗比一般的狗高大;便一定要这汉子给狗上了绳套才能走。中年汉子态度很明确;坚决不干这事。厨子说;你不上套子可以;总得把狗哄进笼子里吧!常言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我这里虽有好吃好喝的;也留不住你那狗。中年汉子神色暗淡;很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抱起狗放进铁笼子。 
厨子知道要敲掉这条黄狗;是得费点力。上个月有一条黑狗;也是主人不给上绳套;厨子去给狗上绳套时;差点被狗咬掉了指头;幸亏厨子躲得快;狗只咬断了厨于手上的木棍。后来厨子换了一根铁棒;把绳套拴在铁棒头;伸进铁笼里去套狗脖子。狗当然也不傻;知道那绳子是来套它的;虽然笼子里躲闪的空间也并不大;但那黑狗尽力甩动着脑袋;使厨子的绳套难以套上它的脖子。折腾了半天;狗累得动作稍迟缓了;厨子才把绳索套住那黑狗。 
这条黄狗能多活了半个月;除了它比黑狗更加凶悍外;还有这些天不缺狗;厨子就懒得去折腾这条黄狗了。再说那卖狗的中年汉子留下话;说是急用钱才卖这狗;等有了钱再来赎回。当时厨子说;我这里不是典当铺。中年汉子说;您一定给多留些天;我二定回来。厨子挥手说;去吧去吧。中年汉子才硬着头皮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厨子看着中年汉子远去的背影对徒弟说;这条狗好。徒弟说;当然了;是条黄狗。一黄二黑三花四白嘛! 
厨子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看这狗皮毛黄得发光;胸宽蹄健;定是一条一胎一仔或二仔的龙虎之狗。少见、少见。师傅我都有点舍不得刮它的毛;想剥了它的皮来垫床;真是个绝好的东西。 
黄狗在铁笼子里天天看见厨子敲狗;开始两天不吃不喝;白天在铁笼里又咬又跳;晚上对着夜空呜咽嚎叫。后来见多了;也就不再那么折腾了。厨子开始叫徒弟拿了剔下来的狗骨头给黄狗吃;黄狗嗅了嗅根本不下嘴。 
厨子说;怪了;有狗不爱骨头的了。 
徒弟说;不怪;它闻出是狗的骨头了。 
厨子说;狗吃骨头;从不挑是哪样骨头。我就没见过这样的狗。 
黄狗几天下来就饿瘦了;本来极有光泽的黄毛也开始有点褪色。厨子有点急了;对徒弟说;把骨头煮熟搅和剩饭剩菜给它吃;我不信它还能嗅出什么来。 
徒弟照办了。黄狗果然开始吃;几天下来黄狗的毛发依然光泽闪亮。黄狗的毛发是恢复了;可徒弟却总感觉黄狗与原来不一样。咋个不一样;真要徒弟说;一时还说不清楚。后来经过几天的琢磨;徒弟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差别;黄狗开始是目露凶光;脸庞呈恶相。现在黄狗的眼光暗淡;眼角边的毛像沾了米汤总是毛与毛紧靠在一起;徒弟知道那是狗泪流过的痕迹。但是狗是什么时候在哭;他却无法知道。还有他知道狗被主人刚带进这院子时;狗是一脸的灿烂;尾巴翘得老高。狗的尾巴是翘起的;说明狗那时没有恐惧感。它当然不知道主人带它来的目的。当狗被主人关进铁笼走后;它才意识到不对。狗想跟着主人走;又出不了铁笼;只好朝着主人走的方向又叫又跳。当主人的背影在它眼里消失时;它的尾巴低了下来并夹进了两股之间。狗一夹尾巴;说明它已充满了恐惧。徒弟最后终于看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折腾;黄狗已变得一脸的苦相是确实细心琢磨了的。 
厨子更加喜欢这条黄狗了;闲暇时;厨子与徒弟闲聊说;这黄狗暂时不敲掉;等立冬了敲了剥皮。 
徒弟说;狗的主人真的要是回来赎狗咋办? 
厨子说;不可能;没这种规矩。 
说是这样说;其实厨子也有点担心那中年汉子来赎狗。厨子遇见过那种又想要钱又舍不得狗的人;这些人也曾有人说是要赎狗;可拿了钱几乎没有人回来的。不过厨子觉得黄狗的主人那个中年汉子确实与其他卖狗人不一样。到底怎么不一样他也说不清。 
厨子的担心说来就来了。黄狗的主人;那个身着土布衣裤;脚穿草鞋的中年汉子来的时候;厨子正在后院子用干香草熏烧刚才开了膛的狗。只有徒弟在前院坝清理狗肠子。 
中年汉子见厨子不在;也没与厨子的徒弟招呼;直接走到了那铁笼子旁。黄狗一见主人;伸开前爪猛扒铁笼的铁条;屁股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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