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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人民文学0512-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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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笼了一堆火;老姊妹强颜欢笑地;殷切迎了出来;对老祖母说;夜里并没有收到托梦呢。 
“那就好!那就好!必然人还活在世上。只是境遇不好罢了;回来肯定是迟早的事。”老祖母也欢喜极了。 
霄霄回家来;对妈妈说起那个老姨婆夜里没收到梦;“会不会夜里根本就没有睡着呢?”他不忍地质疑。 
妈妈难得地坐在阳光底下;用一块灯芯绒给乔乔补裤子。听着;将针尖往额上乌油油的头发上一抹:“这个老婆婆真是!人家屋里头又没个好事;她郎还日日提个火钵;笼了炭火;兴兴头头地去陪着。一坐一青天;是去看戏么?真是!” 
腊月十五这天;爸爸没有回来。中午阳光最好;妈妈烧了满锅的热水;将霄霄和乔乔两个脱得赤条条的;按在圆口莲盆里洗了澡;换上了过年的新衣服。两个孩子崭新地站在屋门口;村庄里四处都是人声和炊烟的气息;虽然还没有春联和鞭炮锣鼓;然而;天地间自有一种郑重的喜气;远远的田野草木望去;亦有新意。 
夜晚;妈妈自己在灶上烧热水;一桶一桶地;提到厢房里。热腾腾的雾水里飘着香波的味道;香了一屋子。妈妈洗完澡;披着乌乌黑的湿头发;打开衣柜;找出她的新衣服;晴蓝色的两件套开襟毛衣;毛料长裤。毛衣是春天爸爸走的时候就开始织的。窗外乙片漆黑;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火盆里炭火幽幽的红光照着;妈妈在梳头发。 
腊月十六到了;二整个白天;霄霄和乔乔就守在渡口;看着寒风里从江面上飘来的船;上岸的人群里都没有爸爸。黄昏里他们回家来;妈妈在堂屋的火堆上做饭;冬日;每家每户的梁上都悬着两股麻绳;挂着两只铁钩;吊上一只水壶;下头是烘火的火塘;人们围着火喝茶;闲话。吃饭便吊一口双耳小铁锅;腊肉是现成的;切下去;舀一勺红酽酽的辣酱;加水;煮开了;下些水灵灵的青蒜;菠菜;紫菜苔。大人们难得这样轻闲;便端了一个小酒盅喝点酒;小孩的筷子在里头胡搅蛮缠良久;末了却悻悻地夹出一根光光的肉骨头。妈妈说:“人这时候该在路上了;今晚可能就该到家了。” 
“他肯定是骑摩托车回来的!”兄弟俩激动得念念有词;手舞足蹈的。想想吧;家门口停了一辆神奇的摩托车;那么矮矮的圆滚滚的轮胎;锃亮闪光的车身;村里的孩子该羡慕成什么样子呢?肯定都纷纷地围上来;一天到晚都不肯散去;尤其是喜欢看热闹的念珠儿。 
腊月十六的夜晚;月亮可真好呀;照到哪里都明晃晃的;子夜时分;村口的狗突然哐哐地吠起采;继而;满村的狗吠。中间杂着啸耳的摩托车疾驰的声音。小哥俩和妈妈同时掀开身上的棉被:是爸爸!摩托车声突突地从远到近。小兄弟两个争着下床穿鞋;乔乔慌乱之中还穿倒了;一开步就撞在屉桌上。霄霄就抢出房去;搬下了门闩。门外的月光银白耀眼;月光下真的是摩托车上有一个人。乔乔一步蹦上去;欢喜地抱住爸爸的腿;嚷嚷道:“爸爸真的回来了!”然而;霄霄却噤住声;惊恐地望着月光里爸爸的脸;张大嘴巴;眼泪猛地涌出眼眶。赶出来的妈妈穿着她的蓝毛衣;新裤子;一看就哭了起来。爸爸的脑袋上包着厚厚的卫生纱布;渗出血的颜色。他的眼睛肿得眯成了一条缝;嘴巴豁着;下嘴唇也肿得老高。面颊和额头上淤着一块块乌青的伤。妈妈哭道:你这是怎么啦?这样子怎么挨到家的呀? 
爸爸笑了一下;他笑得真苦;脸一扯一扯的;样子又丑;又令人伤心。霄霄问道:“爸爸;你是不是骑着摩托车在路上摔的?” 
爸爸说话了;他的嗓子像一阵低闷的雷雨:“在广州的时候就伤成这样了。” 
“那你还骑摩托车走了千把里路么?”妈妈凄惶不忍地问。 
“是啊是啊;要负责把这把骨头载回来;死在你身边嘛!”爸爸的口吻还很潇洒。 
乔乔愣在摩托车身边;他的双手依然牢牢抱住爸爸的一条腿;霄霄和妈妈都哭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小声地摇摇爸爸的腿:“爸爸你下来!” 
“莫摇莫摇!再摇老子就散架了。”爸爸腿痛得倒吸了一口长气。 
他抬起他的一条腿;试图跨到一边下车。妈妈赶紧上前来;他把手搭在妈妈肩上;妈妈扶着他的腰;他的身体挪了一下;嘴里倒吸一口气;又挪了一下;他看上去就像全身的骨架都散落了;只靠一层皮肉连着;胸腔里存一口活人的气。独自一人千里走单骑。终于;爸爸稳稳地踏在了禾坪上;他的眼睛望望门前的长河;熟悉的村庄;月光流在屋顶青色的鱼鳞瓦上;有人家的窗口透出红融融的光;“我真的到潘渡啦!我活着回到家啦!”他喃喃地说。 
妈妈去灶下烧水;又回身拨开卧房中央炭盆面上的草灰;爸爸脱下来的外套在火光的映衬下;冒出一片片白色的水汽。他头上的绷带积着厚厚的灰尘;凝着干紫的血迹;摸上去硬硬的。爸爸躺在床头;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蜷曲着;妈妈端来一盆热水;为他擦脸;擦身体;脱下秋裤时;腿怎么也伸不直。爸爸说:“别掰啦;我的腿可能断了。” 
他温柔地望着两个伤心的儿子;说:“不过;我真的为你们把摩托车骑回来啦。” 
乔乔的脸涨得通红;他流着又多又猛的泪水;咬着牙问:“爸爸;是不是坏人打你了?你的头是不是广州的人打破的?腿是不是那里的人打断的?” 
爸爸像对两个男人一样;对他的两个儿子说:我拉单车的时候;载一个客人去很远的一个地方;转来的时候;在一条街上被管市容的联防队员盯住了;他们看我眼生;认定了我是无证驾驶的野车;追着我要我停下来。我知道;一旦被他们抓住;就要罚好几千块钱;摩托车也可能被没收了。我就踩着油门赶快跑;可是我又不认得那里的路;跑着跑着就到一条巷子角里了;没有地方跑了。他们一伙人追上来;骂骂咧咧地;一句话都不问;就用棍子打我的头。我的头都破了;血从眼皮上滴下来;可我牢牢地趴在车上;他们的力气没有我大;怎么也掰不开我。 
“你怎么不和他们打架呢?你不是有武 
功吗?”霄霄听得揪心;悲恸地责问爸爸。 
“憨儿子;我一下车和他们动手的话;摩托车就没有了。” 
他接着又叙述道;那班人把我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搜走了;算是罚款。他们把我交给了治安队;治安队的人都是本地烂仔;他们又把我扛了一顿;我依然趴在车上;死也不肯交车。他们拿脚踢我;还用电棍打;把我的腰背全打坏了。他们认为我太顽固了。很不解气;就叫来了派出所的警察。派出所的人也要没收我的摩托车;他们看我的头和腰背都被打过了;就打我的腿。他们用砖头敲我的两只脚踝骨。我反正打也挨了;死活也不会交车的。他们认定我确实没有油水;又到下班的时间了;就把我扔着不管了。 
霄霄和乔乔一边听;一边抬起手背去擦眼泪;擦着擦着;忍不住伤心;张着嘴巴大哭起来。爸爸多么可怜啊;被人打破了头;打坏了腰;又打断了脚踝;他还骑着摩托车在路上走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地赶回家来。妈妈流着泪;拿白酒给爸爸洗净伤口;怨道:“何苦呢!你一开始就把摩托车给那班土匪算了吵!险些就送了一条命。” 
爸爸摇摇头:“我说过的;我要骑着摩托车回家的。” 
妈妈不说话了;她强忍着泪;为爸爸换上干净的秋衣秋裤;身上一处一处的伤口敷上云南白药;爸爸头靠的枕头;躺着的棉褥;都是白天晒过太阳的;又软和又热乎。他安详地叹口气道:“家里的床真舒服啊;玉娥;你给我弄点吃的来吧。” 
乔乔赶紧说:“爸爸你喝酒吧;筲箕里有卤好的猪耳朵和猪尾巴。” 
爸爸支撑着笑了一下;点点头。妈妈便下厨去张罗了;乔乔趴在床前;瞪着乌溜溜的一双眼睛;一下一下地拍着爸爸的胸口;以示安慰和保护。等到霄霄和妈妈在厨屋里切好了卤猪尾巴;温好了米酒;端过来时;爸爸已经睡着了。 
天色刚刚泛青;残星还没退去;老祖母就拄着拐杖来了:“黑狗到屋了罢;我半夜听见台上的狗子吠吠的叫;就晓得他回来了。”她拄着拐杖;快快地走在儿媳妇的房门口;伸头伸颈地朝里看。冬天的大床上没有挂蚊帐;老祖母一眼便看见了一个包着白纱布的肿冬瓜似的脑瓜;不是她的黑狗又是哪个?她扶着门;眼泪汹涌地冒出来;瘫坐在门槛上;哀告地哭起来:“天啊菩萨啊;我一生里天天烧香拜菩萨敬祖宗;我做了么样伤末害理的事啊?要把我的儿害成这样?难怪我半夜里心就慌慌跳啊;可怜我的儿一个出门讨生活的伢啊;好生生地出门;怎么就给我还回来这么一个人啊……” 
霄霄乔乔坐在床上穿新衣服;见祖母哭;嘴巴一瘪;又哭了。 
“莫哭了莫哭了;腊月腊时的;一清早就坐在门口哭……”妈妈从水井边洗菜进屋;见状便蹙着眉。 
黑狗模模糊糊地苏醒了;窗口涌进来浓浓的白雾;雾气里有着他自小就熟悉的稍草灰和炊烟的味道。他感觉着母亲的双手温暖的抚摸;他想要睁开眼;然而泪水在眼皮底下打着转。他开口道:“姆妈;我怕我会成个残废人。” 
“我要是残废了;一辈子也就这样子了。都没个地方去讨个说法。” 
“不讨不讨!我的儿;多少青壮年出门;都就这么音讯全无地没有了。你好歹给娘捡了条命回来。” 
“姆妈;我要是残疾了;这么一家子人该怎么办呢?两个儿子我拿什么来养活呢?”黑狗睁开眼睛;无助地看着母亲;他的眼泪毫无顾忌地漫出眼眶:“姆妈;还有你;我要是残疾了;就不能养你的老了。” 
母亲的眼睛里含满泪水;却镇定地拍抚着儿子:“我的儿啊;不怕!你自小就是条黑狗;只要沾点地气你就会活命的。你不会成残废人的。娘一生拜菩萨行善事;你不会成残废人的。” 
黑狗看见;母亲的头发全都雪白雪白的了;春天他走的时候;她的头发还只是花白;发根还是乌黑的。平原上漫漫的黄菜花开;她送他送到船码头;船走了她依然不走…… 
他问道:“姆妈;我走了以后;玉娥对你好不好?玉娥对你不好的话;我的伤一好;就把她好好揍一顿。” 
爸爸回来了;摩托车也神气地停在门口;台上的伙伴们都来看了;轮流跨上去;踮脚踩着踏板;双臂撑着车把;后头载着一个伙伴;“嘟嘟;嘀嘀;让路啊让路啊!”假装地骑了一回。然而;他们自顾自玩;两个小主人却惶惶然如同丧家犬;无论霄霄走到哪儿;乔乔都脚跟脚手跟手地随在身后。 
隔壁家的念珠儿并没有来看热闹;她坐在太阳底下织毛衣;脚下烘着一只火钵子。她穿了一件五颜六色的花杂杂的毛衣;钉了大大小小的扣子;那是她自己的作品。兄弟俩慌慌地走过来。念珠儿抬眼瞅瞅他们;因为她正在编织毛衣;便像个矜持的少女一样;目光温柔;一言不发。 
霄霄去堂屋端了把椅子来;乔乔也跟着端了一把椅子;挨着她身旁坐下来;默默地看她织一只小小的手套。“你是不是在给水牛织袜子?”以往;乔乔总开这种无人会笑的滑稽玩笑。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自己好笑;张开嘴巴哈哈哈哈地笑好半天。但今日三个人都沉默不语。 
禾坪上;妈妈正在晾晒洗过的衣服;她晒了一件新衣;明黄色的翻领双排扣束腰短大衣;双袖撑开;高高地支在竹竿上;很是耀眼。那是爸爸去年给她带回来的新衣服;出门走亲戚时才会穿的。 
“你们的妈妈要出门去了么?”念珠儿转过眼睛;充满同情地问兄弟俩。 
“过了年;就去下江。” 
“接外婆来家;还接我们的小舅舅和小舅妈。” 
“哦!”念珠儿点点头;将手指上的毛线往长针上一挽;从容地一针一针地织了半晌;忧心忡忡地道:“她要是走了;你们的爸爸怎么办呢?他还躺在床上动不得呢。” 
乔乔说;老屋的祖母要来住在家里。他的口气有所保留;因为念珠儿毕竟和她吵过架的。 
“你们妈妈回娘家去了;又隔得那么远;还来潘渡么?”念珠儿尽心尽意地将村庄里的流言;中肯地告知兄弟俩:“台上的人都在说;你们爸爸全身都筋断骨折了;不晓得还医不医得好;要是落下残疾了;你们一家可怎么办呢?他既下不了田;耕不了地;还需要人服侍。日子一长;会拖累死你们的妈妈的……” 
两个小男孩心头沉甸甸的;相视一眼;便起身走。他们哭丧着脸沿着长河;六神无主地商量。乔乔问道:“你说那个烂嘴巴丫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爸爸要是腿站不起来了;就成残疾人了。再也不能出去打工赚钱;在家里也不能耕田使牛了。”霄霄愁苦地说;“家里就没有钱了;妈妈也养不活一家人。而且她很嫌弃祖屋里的奶奶。” 
“那我们怎么办呢?”乔乔满面惊恐地眼睁睁望着哥哥。 
“家里没有钱;我们也上不成学了。” 
河上的冷风将孩子的脸吹着吹着就吹成了红萝卜;他们如此凄惶;愁肠百结;手勾着肩;沿着河边好几个来回。回头赶紧去找妈妈。妈妈在门前“扎棉梗”;坐在庞大的棉梗和稻草垛间;满身的草屑;神色愁苦。 
霄霄首先开腔道:“妈妈;过了年你真的要回下江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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