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夜-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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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绝色的客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端华应接不暇地看傻了眼,李琅琊则蓦地回想起三天前伽摩罗的嘱咐:“宾客们都会带来最珍贵的花朵”——果然,人人身上都装饰着时鲜的花卉,而且,仿佛有一个心照不宣的主题——伤脑筋,这主题是什么呢……
“我就说还是李家哥哥比较好,瞧这位端华公子,身上薰的是什么香啊?没的呛坏了人!”
清甜的语声从人群里传了过来,绿腰轻盈的身姿随之闪现出来。粉侯在她身旁微微一笑,似乎已对这小女孩的口无遮拦见怪不怪。
“果然一个是守信的君子,一个是多情的郎君——我们真是没有找错人呢~”
随着粉侯轻倩的调笑,伽摩罗从绚烂的衣香鬓影中款款现出了身影。依然是素净如月光的白色披纱和褶裙,却比起三天前有些不同——除了眉间的吉祥痣,她的指尖、手掌、臂膀,还有半露出来的腰肢,都用朱砂勾描着繁复的图案,细密的笔触和热烈的色彩描绘出的,是一朵朵出水莲花婀娜的风姿……
“伽摩罗小姐?该怎么说好呢——没能早点与你相识,全要怪我的粗心!但今夜总算能够见面,这就叫有情人终成眷属吧……”端华的眼中进射出了火热的恋之神采。
“——那么,您有没有守约带来珍贵的花朵呢?”伽摩罗静静地微笑着。
“诶?这个……我是带来最贵重的花没错啦,但好像有点小问题……”
忽然地,伽摩罗半掩着口发出了一声轻呼,完美的脸庞上笼罩着惊喜万状又不敢置信的表情。
“终于……终于等到你了!”深邃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她的心仿佛已经盛不下这么多的喜悦,像一只白鸟般飞投进了端华的怀中。
“呃?天竺的女孩子这么主动?……”端华的惊叹并没有说完。张开的双手失去目标地停在空中。好像风烟穿过冰绡的屏障,伽摩罗毫无阻碍地穿越了他的身体——她所注目的,是出现在端华身后的女郎。
——任凭是谁,都会以为那只是伽摩罗的镜像吧?一模一样的容貌和身姿,连眼中那迷离含笑的神情都差相仿佛。只有衣服的颜色不同,她披裹在身上的轻纱,,是如同宝石,如同暮色一般的蓝紫色,掩映在其中的,依然是秀丽的朱砂色莲花图案……
“——就是说,你真正想找到的人,是失散的姐姐,不是端华?”李琅琊呆呆地重复着对方的解释。
“就是这样——真的是,非常对不起两位呢……但莲花是没有办法离开生长的水源的,所以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和优钵罗姐姐见面啊……”伽摩罗满含歉意地笑着,眼角还留着一点晶莹的泪痕。
“我说,其实没必要这么抱歉哟——说到底,害得你们姐妹分离,该怪谁呢?”安碧城托着腮闲闲地开口
“…………”端华一脸心虚地别过了头,李琅琊也跟着脸红起来。
——是啊,该怪谁呢?生长在恒河上的异国莲花,远渡万里来到长安,原本是并蒂而生的姐妹花,却被重利的花商硬是分成了两棵来栽培转卖,一朵辗转来到了水精阁定居,另一朵,则被紧跟长安流行风潮的端华买回了府。
“……我也是听说这是珍品中的珍品蓝莲花,才,才想种来看看的……但一夏天也没开过好不好!”端华委屈地望望蓝衣的美女,“……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讨厌到不开花的程度……”
优钵罗拈着耳垂上的海蓝石金环低低笑了:“并不是端华公子的错,一来是我心情不好,二来……被人工改变颜色,对于花之一族,总不是件开心的事啊……”
“啊?!”李琅琊和端华双双目瞪口呆。
“这个我知道!天竺才有的蓝莲花异种,很难在中原成活,所以园艺界琢磨出一种给白莲花染色的方法——把白莲种子浸在蓝色染料缸里三个月,花季就会开出可以乱真的蓝莲花~听说极西的拂林国人,早几百年就想出用酒糟浸莲子的方法,可以种出带酒香的红莲呢……”安碧城蓦地兴奋起来,眼波亮闪闪地数说起来。
“……那个……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李琅琊有点害羞似的垂下了眼帘。
“……不要突然这么客气得让人发冷啊……”安碧城狐疑地瞟他一眼。
“你这么如数家珍——该不会也打过给花染色来牟利的算盘吧?!”
一弹指间的静默,幻觉吧?仿佛有渡鸦怪叫着列队飞过……
“呵,呵,呵,好讨厌哦~怎么可能!人家可是有良心的商人~”
虽然用纨扇半掩,粉侯与绿腰的窃窃私语还是传播得没有阻碍——
“笑得好僵硬……”
“没错没错,心虚了!”
花丛深处,忽然传出了响亮的羯鼓声,饮宴的美人们交换着会意的欢笑,那旋舞的纤影、嘹亮的清歌、顾盼的风情,随着鼓点的节奏愈发明快可喜。或者亮丽,或者娇柔的声音彼此交换着关切的话语:“明年的夏天,要努力开得更美啊~”
“是秋分的催花鼓啊,姐姐,要开始了!”姐妹俩挽着手要投入到彩色的人流中去,优钵罗微笑着回首一礼,曼妙的眼神在端华身上多停留了一刻——
“三十六响鼓声之后,有小小的礼物送给各位——那是夏季最后一朵,也是唯一的蓝莲花……”
这是个再典范不过的秋天夜晚吧,白露泠泠,金风细细,那仿佛染着桂子香气的月光清浅而洁白。随着子夜时分羯鼓的清响,月光忽然被洇入了幻变的七彩颜色。灿烂的夏花,在催妆的鼓声中次第绽放!
仿佛能听见花瓣展开的悉蔌声,原来的红巾翠袖停驻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丝缎般的绛红牡丹、垂铃般的粉蓝藤萝、好像火焰之杯的郁金香、展开蝶形翅膀的紫色鸢尾……
在葱郁的画轴中,依然有湖水荡漾般的清凉角落。两朵不染纤尘的莲花,正从黑夜最深处的幻之水波中生长出来。长菱形花瓣尖尖的边缘,带着少女般的伶俐感觉,金色的花蕊又在娇嫩中透出不可思议的神秘。不一样的,只有她们的颜色
——
一朵,是如同凝结了月光的莹白,一朵,是收集了所有暗夜之梦,才能染成的深艳蓝紫……
最后一响鼓声送走了须臾的幻梦之宴。小巧的庭院蓦然寂静下来。歌笑风流的人们水泡一般消失在月光中。
那曾是锦屏珠帘的所在,是垂挂下长长气根和卷须的四季藤,曾高烧红烛的所在,摇摆着形状酷似根根蜡烛的香蒲。而那精美考究的宫灯——安碧城摊开了掌心中一朵紫红纤细的花苞——是吊钟海棠,别名叫做“灯笼花”的可爱花朵……
一只绿蜂和一只玉带凤蝶在他掌心略作流连,又一起飞向李琅琊的方向,绕着他翩翩飞舞,像在诉说着什么缠绵的低语。
李琅琊了然地微笑了——就算已经不是熟识的容颜,但那甜美的细细蜂鸣,那舞衣一般鲜艳的杏色蝶翼,都是穿越了真实与梦幻的边界,在眼前活灵活现的美……
——“绿腰,粉侯,你们都是最漂亮的好姑娘,要好好保重啊,我们明年夏天一定还会再见~”
蜜蜂与蝴蝶微微摆动着触角,似乎在细细体味着赞美,然后,像两个骄傲的小仙子,优美地振动着翅膀,旋舞着投进了深深的秋叶丛中。
端华皱着眉看看李琅琊,又打量打量暗香沉沉的庭院,忽然笑出了声。
“我亲眼看见美女变成了莲花,又看着你和蜜蜂说话,可我一点也不吃惊哎——我们三个,到底是谁比较不对头啊?”
——“给莲花染色啊……”安碧城忽然阴恻恻地冒出一句。
李琅琊和端华同吃一惊,愕然地望向他,脑海中同时飘过“贼心不死”四个大字。
“——给莲花染色,只能保持那么一季,第二年还是会回复本色,其实还是不划算的事情啊……”安碧城抬起头来,笑得一派天真灿烂:“所以呢,明年水精阁的池塘里,会开出最好的并蒂白莲啊——到时候,我们可不要错过赏莲的花期啊~”
金衣公子(上)
嘉锦筵之珍树兮,错众彩之氛氲。状瑶台之微月,点巫山之朝云。青春兮不可逢,况蕙色之增芬。结芳意而谁赏,怨绝世之无闻。——陈子昂《彩树歌》
(一)
“嘀呖~嘀呖~”
那样娇柔甜嫩,好像小女孩子在初学歌唱的声音。但又仿佛喉间噙着水滴,会带出奇妙的颤音和清亮水色,悠远闲雅得好似春夜的柳笛声。
——“奇怪了……哪里来的黄莺叫声?明明都过了立冬了……”。李琅琊不知不觉抬头看看,想找到这不合节令的鸟鸣来处。
隔着小几对谈的两人莫名其妙地回头望望,继续着被李琅琊的自言自语打断的话题。
“——就是50贯钱,不可能再加了。”安碧城拨了拨铜手炉里的灰,声音里有种安闲的镇定。
对面锦衣小帽胖乎乎的中年人发起急来:“……我说了半天,还是不肯再抬抬手吗?我这可是长沙窑出来的彩瓷——看看这釉色,听听这声音!可是大内贡品的品相!拿着一千贯钱都没处买去……”
“嘘——”安碧城忽然竖起一根手指,一双绿眼睛笑得弯弯的。
“刘掌柜,你这么大声,小心惊动了这古瓶的灵气儿——招出幽灵军马喊打喊杀的,我这小店可经不住折腾~”
“……什么?你说什么幽灵军马……”
“就是‘那个’啊~”
安碧城的十指交叠在手炉上支着下巴,眼睛水汪汪地向上瞅着,眼神又无辜又可爱。
细细的汗珠开始从刘掌柜脸上冒出来,眼角余光不断悄悄向小几上溜过去,却又真怕惊动了什么一般不敢正视,半晌才一脸壮士断腕的表情迸出一句:“50贯就50贯啦!权当是交朋友!”
“这才爽快嘛!我们到后堂立据交款吧~”安碧城引着他往后走,忽然又回头向李琅琊一笑:“你是见惯了古物的大行家,也替我赏鉴赏鉴~”
天色正是快近中午,初冬淡薄的日光被窗棂雕花分隔成奇巧的花纹,将水精阁的青砖地板映照出一种玉质的光泽,跟小几上一对瓷瓶温润的凝光起着奇妙的呼应。
李琅琊斜支着颐端详了端详,伸手屈指在瓶身上轻轻一弹——“叮”的一声清响,带着晶莹剔透的质感。胎质虽好,瓶身造型倒是平平常常,一尺来高,底盘略小,往上慢慢扩大,圆滑的线条好似美人双肩,到瓶口又往回细细一收。是最家常的插花瓶样式。
——不过一般的对瓶,釉下彩画无非是成双作对的荷花金鱼、喜鹊梅花之类,这一对倒是别出心裁。一只是粉白的底色,上头疏疏朗朗勾画着几枝临水桂花,将开未开的金色花蕾之中掩映着一只小小黄莺,纤细的脚爪扣着枝子,尾羽高高翘着,似乎正在眷怜着自己的水中倒影。另一只却是苍青的底色,瓶身下部不规则的大片留白,依稀是寒江残雪的风韵,铁画银钩的松树虬枝上,一只通身皓白的雪雕正傲然回首仰望——大写意的背景配着神态逼真的工笔翎鸟,那釉色又是洁润明亮,连鸟儿翎毛的纹理也细腻入微。
——“釉彩瓷质什么的我倒不太通,只是这一对的花样稀罕得很,一个是观鸟,一个是猛禽,倒不怕打起来吗?”
安碧城呵着手从后堂回来,正迎上李琅琊的赏鉴结论,忍不住笑了出来:“虽不中,亦不远矣——知道刘掌柜为什么会松口吗?天机就在这里~”
刘掌柜方才那惊慌又哀怨的眼神活跳出来,李琅琊轻轻一击掌——“幽灵军马”?你刚才好像拿这个吓他来着?”
细细的手指从白釉绿彩碟里拈起一个蜜酿梅子呷着,安碧城甜滋滋地眯着眼:“这次可不是我编出来的,这对瓶子在西市的古玩行里也算出名了,本来因为釉色好,花样好,价钱抬得也高,可不知怎么悄悄传出风声,这一对儿放在哪里,哪里就有千军万马冲杀的声音彻夜不息——谁愿意家里放着兵戈之灾的不祥之物?所以周转了好几家店,价钱跌了又跌,刘掌柜又急着脱手,又跟我斗心眼儿——哪里就瞒得过我?”
“……………刘掌柜固然是完败,可你自己都说是‘不祥之物’了,还美滋滋地买下来?”
“——‘像狐狸一样灵活,像老鹰一样攫取’可是我们粟特人的古训,被区区传说吓倒,会被商人之神耻笑的!”
闪耀着金光的警句从天而降,幽幽的神秘气氛一触即溃。李琅琊无言地将手笼进了白狐裘的大袖里,露出了“就算真有幽灵也会被你的执念打败”的感慨眼神。
(二)
所谓冬夜的赏心乐事,最好不过三五知己,烹茶闲话,看红泥小火炉上升起柔静的暖烟吧?再不然,拥着貂裘西窗读诗,听积雪从竹叶上落下的簌簌语声,才不辜负良宵……
——可为什么此刻的我,会在已近三更的时分,呆坐在洞开的长窗下喝着冷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