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半支莲 作者:钟鸿-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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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车。风餐露宿、日行夜走,回首尚可见芜湖在战火中燃烧。
母亲写信告之姨妈安徽若吃紧的速来武汉会合。此后就再没有得到姨妈的消息,母亲非常焦急,每天到窗口张望来往逃难的人群,我们就住在武汉码头附近的旅馆,希望能看到姨妈。
姨妈一家人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奔到了武汉,正在码头上徘徊,举目寻亲时,恰在楼上眺望的母亲,突然看见姨妈的老同学廖明华,忙下楼问廖:“看见我姐姐一家吗?”廖说已到江边码头。母亲忙跑去接姨妈一家到了旅馆。
不久武汉也呆不住了,母亲就让我和姐姐随姨妈回长沙老家,她去陕西北师大找继父去了。
长沙也非安全之地,姨妈又带着全家和我与姐姐、表兄贺克美去了四川铜梁县,当时姨父所在部队就驻扎该地。
四川地处中国内陆,高山环绕,物产丰富,成了逃难的好去处,国民政府搬到重庆(命名陪都)。许多行政单位和工厂企业也迁移西南。铜梁县,位于重庆不远的西北方——嘉陵江畔。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没能迈过这“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但他们却对四川狂轰滥炸,连铜梁这座小山城也未放过。
那是1938年,几乎每天都有防空警报。警报一响,我们马上躲进后院的小树林,或者将四方桌搬到院内树底下,桌上铺上几床浸透水的棉被。居然有天炸弹就落在小树林旁,吓得婶婶(姨父的弟妹)慌了神,乱跑,抱着孩子跳进树林旁的小河里。当大家把她拉起来时,她不仅像个落汤鸡,一只鞋子掉到水里也找不到啦,两眼还在发直。战争啊!可恶的日本鬼子,为什么不依不饶地欺负我们中国人?真恨死他们了。
铜梁,除了留给我轰炸的恐怖感,也留给我许多甜美的回忆:我们表兄弟妹加起来7个孩子,真热闹啊!我已经上小学了,我不那么爱哭了。每天和兄弟姐妹们到小树林里拣红豆、捉迷藏,采桑
叶养蚕宝宝。院子里夏天有红色的夹竹桃花,冬天墙边有浅黄色的腊梅花,院中长着一棵高大的柚子树,白花喷发清香。我和表弟表妹爬到对称的两棵大树上轮流唱抗日歌曲,我们最爱唱: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个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
孩子总归是孩子,再愁苦的日子,也能找到乐趣。孩子们天天都盼望姨妈买来的紫色皮的又甜又粗的甘蔗。有次我拿菜刀砍甘蔗,竟然一刀砍在了与甘蔗并列的左手食指第一截上,还好,有甘蔗挡着,没有砍断,流了许多血,姨妈赶快给我上了云南白药,直到现在还留有一道疤痕。我没有哭,忍着痛,看姨妈细心地给我包扎。看着姨妈因干家务略有点粗糙的手,心想姨妈真不容易啊!姨妈儿时得病以致她一条腿有点短、走路有点跛,但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丽,她慈眉善目,充满祥和的美。她像一只很大很大的母鸡,翅膀下护养着7、8只小鸡,她妹妹和她哥哥的孩子都由她带着。过长江、爬蜀道,躲警报,督促学习,穿戴食宿样样都得操心。姨妈脾气好,有颗博大的心,她是基督教徒,她是属于那种牺牲自己一心为别人的好人。
1939年暑假母亲来接我们姐妹去离铜梁县不远的合川县居住,继父主持的国语研究会也迁至重庆附近的青木关镇。在合川,母亲和继父的孩子——我的小妹妹诞生,大名泽渝,小名小西。为了离继父工作单位更近些,母亲又带我们姐妹去了青木关镇郊区核桃树乡居住。姐姐在青木关学校住校,我则每天跑到镇上上学。放学回家时,天近黄昏,每听见田里水鸟的怪叫,有些害怕,有时我就逃学。有天我躲在帐子里睡懒觉,让母亲发现了,把我轰起来,赶我去学校。虽然去了,情绪不好,中午在继父的国语研究会吃午饭时,继父的一个同事偏偏要问我:“你爸爸在哪呀!”因为我一直呼继父为黎伯伯,他们不清楚我和继父的关系。藏在我心底的痛苦突被引发,我哇哇地哭了起来。继父忙为我打圆场胡弄过去,又带我去洗了脸,没有说我什么。我觉得继父虽然不像爸爸那样亲切,但感觉到他没有讨厌我,我很感激他多年对我的抚养。有个星期日傍晚,继父病倒在核桃树乡家中,我主动提出去城里为他请医生。四十年后写的一首诗,反映了当时的情景。
请医
夜雾笼罩着田野,
一双小脚板在田埂上飞奔
野鹭一声鸣叫,
小姑娘的心蹦跳三分。
只怕鬼魅相跟身后,
频频回首脚步发沉。
想起病榻上的继父
忙捂住双耳不再回首,
直向前奔。
第四章西北高原育小苗
“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风沙茫茫满山谷,不见我的童年。我抬头向青天,搜寻远去的从前,白云悠悠尽情地游,什么都没有改变。大雁听过我的歌,小河亲过我的脸,山丹丹花开花又落,一遍又一遍。大地留下我的梦,信天游带走我的情,天上星星一点点,思念到永远。”
(西北民歌信天游)
继父任教的北平师大迁移陕西城固。1941年母亲带我们离开四川到陕西西安,一则姨母家已先迁西安,再则母亲在西安陕西教育厅找了一份工作。在以后的六年中西安就成了我的根据地,三进三出。这六年中流动在陕西汉中,宁夏银川,甘肃兰州等地。这六年是我成长为少女的时期,所见所闻培养了我的性格,加深了我对社会的认识,也是我一生中重要的时期。
一、褒姒的故乡
1942年母亲带我们姐妹三人暂离西安来到城固附近的汉中居住。
清清的汉水滋润着这里的姑娘,面如羊脂,眉清目秀。春秋时期周幽王的宠妃褒姒就出生在这里。汉中在明清以前名褒城。在传说中,历来都把褒姒贬为祸国殃民的乱世佳人。但在汉中却流传另一种说法:褒姒出身贫寒,美丽温柔,勤劳不怠,采桑养蚕,浣纱织布。向她提亲的人很多,但她独钟情于一个打渔的后生。不料周幽王派大臣选美,将她选走。从此她不再欢笑,于是才有了烽火戏诸侯,换褒姒一笑之传说。中国野史中,历代帝王暴虐昏聩,招天下大乱,往往归罪于后妃,女人代为担当历史罪责,恶哉,悲哉。
在汉中,我已九岁,上高小五年级,对人情世态初有认识,始于母亲的一位女友孙竹青的伤逝。
孙竹青当年24岁,长于国画兼制油墨,她靠这两样技能养活她的
母亲和弟妹。她面孔白净,皮肤细嫩,气质文静,双眼秀丽纯净温和。我母亲喜欢绘画,所以她们交上了朋友。我也很喜欢她、敬佩她。至今我还珍藏着她的两幅画,一幅牡丹,一幅竹子。可惜她红颜薄命。她和一个生意场上包买她油墨的商人结了婚,她几次要去夫家看公婆,总被丈夫婉言拒绝。有次她暗中尾随而去,才发现此人早有家小。少女纯洁的心受了欺骗。被打击得一病不起。我母亲去看她时,她说已向对方提出离婚,对方答曰:“想离婚?我就要像羊肉泡馍一样把你泡死。”上法院告他吧!无钱无势的弱女子怎么斗得过刁钻油滑有钱有势的商人呢?母亲也无能为力,只劝她别急,慢漫想办法。竹青难忍恶气,病情加重,不到一年果然被泡死。得知她去世消息的当天,母亲对我说:“昨晚孙竹青来给向我告别了,半夜油灯火苗忽闪忽闪的,见她向我走来,扑在我身上哭着说:‘衡姐!我走啦!’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可就是伸不出手来。我惊醒了,就看不见她了,没想到是她的魂来了。”听妈妈说得如此真切,好像世界上真有鬼魂存在。很多年以后,才认识到这是一种心灵感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竹青英年早逝,令母亲和继父十分惋惜和悲痛。他们都为竹青写了悼念的诗词。
母亲的悼词二首:
挽竹青女士贺澹江
流亡辗转汉江滨,相识五年春,往往谈心促膝,谁料竟入辛酸。
琼怀抱,玉精神,误婚姻,而今长逝何日重逢?怎不伤心!
烽烟九万里,入世念三春,妙手承甘旨,佳期入苦辛。画中能虎
视,镜里但娥颦。恨事遗言在,难忘老亲。
继父黎锦熙写了《孙竹青传》
孙竹青女士,河北固安人。父鼎忱,驻军河南,梦腹破生竹,适女士诞,遂以命名。性喜丹青;九岁为人画扇,见者奇之,家北平。年十三,受业齐白石之门,白石题其画曰:“年小笔超,将来之来者也。”授以水族画诀。年十五更仿习王梦白花鸟,昼夜不倦。民国二十六年,七七事变,女士年十七,敌将至,家人惊慌失措,乃厉声曰:“宁作流亡鬼,不为亡国奴!犹疑胡为?”全家遂南移。女士奉重亲,挈弟妹,十口辗转,秋抵西安。沿途行囊,损失殆尽,而女士随处作画;政府赈济难民,举行书画展览会于西京市,遂捐画十幅,见者争购焉。二十七年春潼关告警,全家又西行。达宝鸡,难民云屯,公路买车不易,席地而卧者月余。同乡介绍赴城南十五里茹庄候车,徒行,涉渭,负弱弟,冒凄雨,阴霾四合,寒风怒吼,但闻流水呜咽,而东来列车,声如铁甲齐鸣,女士顾家人曰:“人间何世?”因泣下,即挺身登岸,趋茹庄。既逾秦岭,过庙台子,宿张良祠,晨登山纵目,见辛夷盛开,双栖玉鸟,是日抵南郑,寓东关,即夕作辛夷玉鸟图,盖女士能取景於自然,故未可量也。沧县叶访樵,精绘事,尤工孔雀山君,女士复从游,得其传,艺大进,所作佳者,偶署师款,知者莫辨。二十八春,南郑城固人士;重举行师生救济难民画展,女士遂知名。三十年,又从任曼逸专习虎,病中不稍缀,于是综诸师之长,参以目验心得,惨淡经营,神超墨外,其名日噪,盖有由焉。女士性纯挚,事亲至孝,祖母丧,亲入市,赊取棺衾,殓葬尽礼,事毕,售所作画,悉偿之,人以为能。兼究化学工艺,自创竹青牌油墨墨汁,售于肆,陕南诸学校多赖之,有益于国,亦自瞻其家,其才力有足多者。用启觊觎,遇人不淑。涉讼成疾,咯血经年,三十一年二月,受判不得直,喷血昏厥仆地,苏而顾父母曰:“儿病恐无生望,死不足惜,唯有不能瞑目者三:学艺期成,而遽短折,一也;老父失明,母病足,弟妹六人稚弱待教养,女死何以为生?二也;遭欺侮,致沉冤,三也。”言毕,哭不成声。三月十日卒,年二十三。
传者曰:三十年初夏,余至南郑。女士婚讼已起,某托调解,余询之曰:“君以豪商,而婚艺媛,初不计其为耦乎?”某慷然曰:“不为江山为美人耳!”尝读史记货殖传,举一切人世动态悉纳於财富,有以也夫!某初以合资经营油墨工业说女士,既婚而不令拜姑嫜,遂决裂,女士欲讼,某怒曰:“讼!则汝将为羊肉泡馍,泡死而后已!”羊肉泡馍者,馍坠而泡以羊羹,陕中早餐食品也,今此喻竟验矣。女士不肯屈于协议离婚之调解,而以某重婚罪诉之刑庭,某竟率其妻及证人到厅,共证其离婚而后娶,女士遂败诉;终诉诸民庭请撤婚或判离异,而某不肯同意,仍败诉。经年之泡,而女士能不死哉!故为之传惜其才,悲其遇,亦以揭世情,知史公之言不诬也。
孙竹青的不幸使母亲伤心,使继父“悲其遇,亦以揭世情”,也使我这毛孩子初骇世情。在痛恨日本帝国侵略我国国土的同时,又因窥见国内社会黑暗之一斑而心悸。
二、逃出银川
从铜梁到合川,到成都、到重庆青木关、到西安、到汉中、到银川、再到西安我随母亲四处逃亡流浪。常于梦里被举着刺刀的日本兵追赶得无穷尽地奔跑,被逼到悬崖边时惊醒。这无疑是我五岁离开北平时,日本兵的刺刀挑开我家行李、刺破我布娃娃留下的精神烙印。如今我们有条件出国旅游了,日本人民也表示了对我国人民的友好,但若说起去日本旅游,感情上有抵触。是我心胸狭隘吗?我总是忘不了侵略者的刺刀,炸弹,祖国被烧焦的土地,被血腥杀戮的几千万同胞。
在逃难的过程中,又不断接触到国内社会的黑暗和专制制度的残酷。
1942年母亲在陕西教育厅秘书室任统计员,母亲和我姐妹都住在西安市北药王洞3号姨妈家,姨妈此时在西安女师附小教书。1942年12月,姐姐已经十四岁了,她要到南京投奔父亲,托姨妈一位来往敌我两区的行商朋友将她带去。日帝战火渐逼陕西,潼关告急,西安人心惶惶,当时在银川宁夏省缉私处当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