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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菊花台 作者:谈天音-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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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何处,而是哪几处。他们肯定会分成几军。按照北帝的性格,我可以断定,他会给我们来一封轻慢的书信。”华鉴容说得相当轻松。他对于北国的态度,是严肃的。但说到北帝,因有积怨,所以显得相当藐视。
    也真给鉴容说准了。第二日,北帝的书信来到了。
    朝堂之上,我看了那封信。心头火起,但表面不动声色。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所以,只有忍耐,在战场上见分晓才是大计。
    鉴容在侧,接过去一看,脸色顿时发青。已经料到轻慢,却不知如此侮辱,北帝恐怕是故意的。
    那封信上写的是:“陛下,北国有限,朕无以为乐。素闻天下之美人,无论男女,齐集南朝。朕百万雄师,饮马长江,会宴吴宫,就在今夏。朕与众臣,势在必得,望陛下及左右珍重贵体。若迫不及待,欲与朕狩猎于边疆,也欢迎之至。”
    南北大战,居然由此开始。真是笑话!
    第十章 水深火热(1)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随着竹珈的朗朗读书声,我提笔给北帝写了回信:“陛下,朕之小儿,时年五岁,尚读孙子兵法。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陛下欲取下策,奈何?远道而来,朕并不欢迎,陛下若被边将驱逐,朕也不相送。汝欲取建康,朕心仪长安,何妨异都而居?告知陛下及左右,令民与朕同意,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鹿死谁手,分晓,就在今朝。先送上瘴气药丸一盒,解水土不适。至于大军及左右,数量过多,朕之御医,人手不足,陛下自重。”
    写完以后,我命宦官杨卫辰将此信送至驿馆北使处。
    我问竹珈:“太子,将者,要具备什么呢?”
    “智,信,仁,勇,严。”他虚岁才六岁,但说话俨然有大人之态,聪俊非凡。
    “很好。有竹珈陪着母亲,母亲并不担忧。”我摸了摸孩子的手。
    竹珈毕竟还小,如今我依靠的,第一就是鉴容。
    即便不相信他,也已经太迟了。
    这日傍晚,夕阳如血,给大地镀上一层幽暗红色。
    鉴容对我说:“蒋源送上的名单我看了,案犯三族,连带失职上司,共三百二十四人,理应全部处死。”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尤其冷漠。
    我注视他的侧面,道:“全部处死?恐怕太残酷了。南北开战,应该大赦。这样,是不是过了点?”考虑他的感受,我说话的时候尽量用了商量的口吻。
    鉴容的侧面,犹如大理石的雕像,没有一丝改变。他回答:“陛下,比起即将开始的大战来说,这并不算残酷。刺客都是男人。男人,如果不可以用力量保护自己的亲友、妻儿,就根本不要谈什么爱情、诚意。仁慈,不可以用于任何敌人,哪怕曾是你熟悉的部下。之所以要斩草除根,就是害怕仇恨的种子,会星火燎原。我出战是迟早的事情,如果这些人不被处死,我心有不安。你只要准许暗地行刑即可,我会亲自去监斩。如果有报应,或者天谴,也是我一个人头上的。”
    他说话时的口气斩钉截铁,我无从拒绝。
    握住鉴容的手掌,我凝视逐渐到来的黑暗:“报应也好,天谴也罢,我是你的同舟人,难道你以为我会不与你一起迎接将要到来的一切吗?”
    鉴容没有说话。他高大的身躯,在从北方吹来的朔风里面,如同石化一般。
    夜幕降临,他平静地说:“杀了这些人。我,放弃禁卫军的指挥权。”
    我张开嘴,有点茫然,鉴容火热的嘴唇已经覆上我的唇。夜色里,他的轮廓闪着金属的光泽。他的吻,那么有力,势不可挡。
    他离开我,抚摸着我的头发:“不要争论,就这么决定了,好不好?”
    不知为什么,我热泪盈眶,点头道:“好。”
    鉴容又道:“当年第三次南北和谈,那把无名之火,我一直疑心为当今北帝所为,苦于找不出证据。如果没有那把火,死去的北帝,大概不会让赵静之来到南朝。赵静之失踪,一切更加扑朔迷离。北宫里面,也可能有着反对皇帝的暗流。但我们根本不可以指望除自己以外的任何力量。因为除了自己的手,他人的力量,都不是你所控制得了的。
    “无论如何,北帝,并不是一个只懂酒色的笨蛋,也不是表面上那么无能。你知道他是如何制造武器的吗?他把制作铠甲和刀剑的工匠分成两批。如果,这一批的刀剑刺破铠甲,制作铠甲的人们,就被杀死,同样,如果刀剑不可刺穿铠甲,那么,死的就是制作刀剑的工匠。因此,北国的装备精良,恐怕超出想像。对他来说,兵贵胜,不贵久。时间长了,不仅他坚持不下去,后方,也必有波折。对我们,骑兵建立时间不长,主要依靠的是步兵,开始多半要落于下风,然而,兵势,如同转圜石于千仞之山,变幻莫测。”
    北军南下,天下大乱。每一天,群臣都会在我的面前分析形势,开战以后,形势便逐渐明朗。不出鉴容所料,北军过了黄河以后,就分为三路,呈“川”字形南进。
    左路军,十五万人,由当年投向北方的南朝名将李方信率领,副将为北帝的堂弟汾阳王厉霆。李方信当年被父皇下令处死,不得已逃到北方。但多年来,北方只有他一个南朝将领。我军的虚实阵法,他都相当熟悉。我没有想到北帝会不拘一格让李方信率领一军。可是,又安排了皇族汾阳王为辅。明眼人可以轻易看出,北帝想以毒攻毒,利用李方信对付南军,同时,也不能对他完全放心。汾阳王,起的是监督的作用。
    右路军,由北帝的族叔,河南王厉伊指挥,带兵十五万人。厉伊不苟言笑,才华卓著。传说当年的北帝外出狩猎,唯有河南王可以与北帝并驾齐驱。战争的时刻,即使来将为无名小卒,也不可掉以轻心,何况是个老英雄呢?
    中间一路,就是北帝亲征的队伍,准确来说,有六十余万人。副将是北国的元帅,富有威望的老将军陆慎。前锋,是北帝的另一个舅舅,言嘉。他的兄长言熹,不久以前在寿阳,被我军庞颢部下斩杀。按照鉴容判断,北帝应该让自己主攻。
    首先受到威胁的,为我朝南方四镇,涉及到六个大州:南兖州、北兖州、徐州、冀州、青州和豫州。可以想像,在广袤的大地,狼烟滚滚,浩荡的北军如蝗群碾过。
    预先,我们不是没有布置。但相较于北方,军力仍然有些薄弱。四镇中间,除了庞颢驻军的寿阳府,拥有十五万人,配有骑兵,其他的三镇,加上民兵,都不足十万人。
    山东府,守将司马真,虽为武将,但其人风度极佳,涉猎书传。
    定安府,守将徐斌。他作战经验丰富,少年时代,就是我父皇亲信。当初父皇北伐,以他为先锋。
    护南府,是两个年轻的小将。守将宋鹏,我向来赏识,他与鉴容也交谊深厚。副将龚鸣,行伍出身,也是鉴容选拔的。宋鹏为大将军宋舟之孙,英俊有学识。龚鸣貌似黑塔,目不识丁,父亲是个屠户。和平时期,百姓们把护南府的这个组合戏称为“贵公子配庄稼汉”。
    之所以四镇不可多加兵马,是因为四镇只要破了其中之一,北军的一路,就可以绕过其他三镇,威胁淮水,进一步逼近长江和首都。因此,即使鉴容再胆大,也不可先行押上
    扬州和京畿的部队。敌人来势汹汹,更加不可冒进。南朝只好先伪装成“哀兵”,观其变化。
    战争进行当中,日夜都有四镇的加急快报入宫。鉴容几乎夜以继日,不眠不休。虽然如此,他的衣冠仍然整齐,见之使人肃然起敬。即使四周只有亲信,他也不显露丝毫颓唐或者疲惫。因此,左右也无不振奋精神。
    我有生以来,从未如此辛苦。短暂的睡眠,对我来说已经颇为奢侈。每每醒来,前方的形势就会发生变化。半个月下来,我的口腔内因为上火,生出水泡。韦娘见我食不知味,自然心疼。她劝说我:“越是吃不下,就越要吃。昔年平乱淮王,也相当顺利。你的健康,是一道无形的
    长城,若你不加注意,先病倒了,等于帮助了北军攻心,岂不是助纣为虐?”
    东宫已经变成了大本营,进出人员,十分频繁。在守卫东宫的年轻人宋彦建议下,我和竹珈,迁居到了长久空寂的昭阳殿。今夏,昭阳殿的荷花开得特别茂盛。翠湖之上,千朵红莲,映水招展。竹珈到底是孩子,虽然是非常时期,但见了荷花,也不免露出兴高采烈的样子。
    “母亲,我最爱这花,出淤泥而不染。你看,腰杆都是笔直的,多像我军的军旗。”竹珈对我说。
    “我也希望,军旗不倒。”我望着晴空,万里无云。
    第二日,鉴容告诉我:“现在看来,北方主攻的方向,已经肯定是山东府。山东府,是我最担心的一点。司马真作为武将,在和平时代,守城治军,和雅大度,的确无可指摘。但到了战争年代,同样的优点,也可以被理解为缺乏斗志,好逸恶劳。李方信,会与庞颢对阵,局面难料。狭路相逢,勇者取胜。河南王向护南府去,和宋鹏他们自己的估计一致。宋鹏龚鸣,犹如大鹏鸟的双翼。两人齐心,其利断金。即使万一被北军破城,也可以把河南王这样的猛将拖住很长一段时间。”
    我听了此话,下旨给司马真,命令他死守山东,等待援军。
    可是,四日之后。司马真就被俘虏。关于他的战报,几乎让我气厥。司马真的情况,糟到不能再糟。我忆起此人每次来京,气宇轩昂,果真是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然而,我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蠢货!”我悻悻然地骂了一声,把战报丢给鉴容的长史,示意他传达给鉴容听。
    “司马真觉得,不可能守住山东府。遂不顾众人反对,一意孤行,欲带领山东府军民,乘船从海路逃到首都。但人心混乱,打开山东府门以后,便溃不成军,武器遍地丢弃,根本无法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北虏大军,在山东府附近的一个山洞里捉住他,当时……他穿着女人的衣服……”今日的太尉府长史陈赏,向鉴容汇报着。他是个机灵的青年,不仅办事效率很高,而且因为出身于商人家庭,应变力强,更善于察言观色。
    鉴容来回踱步,看陈赏停了,漠然道:“说下去……”
    “北帝命人给他涂脂抹粉,裸其上身,给全军观看。他还指着司马真对左右说……说……”陈赏的目光转向我,面有难色。
    我点头道:“够了,总是些难听的话。”
    鉴容却定住脚步,对我说:“陛下,让陈赏说下去。”
    我想,鉴容终会知道,就对陈赏努努嘴。陈赏的声音放低:“他说,南朝男子,向来体弱。达官显贵,号称风雅,不过顾影自怜。若论骨气,还不如北朝任一女子。司马真,虽有几分姿色,尚不足取。他日活捉……活捉华鉴容……定然……定然以其为嫔御。”陈赏说完,已经面红耳赤,满头大汗。
    我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看了看身边的宦官杨卫辰。宦官里面,只有他可以预知机要。他手捧金盘,盘中放有擦汗用的丝巾。连他,面色也相当尴尬。
    鉴容倒是没有发作,他走到杨卫辰身边,扯过一条丝巾,走到放置冰水的盆子前,对脸上快速地泼了几下冰水,然后一抹脸。
    由于过于用力,他的皮肤有点发红,可他也没有暴怒的样子。
    “虽然欺人太甚,但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扰心,本就是一种战术,是不是?”鉴容面上带着一丝骄傲的微笑说。
    “天下四渎,河、济、淮、江。山东府失守,下面淮水就危险了。”我虽然不是心急如焚,但也心乱如麻。
    北帝大军,在山东府内大肆屠城。割下的人头,堆积成台,称为“京观”。可以存活下来的,唯有年轻妇女和青壮年的工匠。妇女,在战争中的命运,可想而知。而选择工匠,说明北帝的周围,也不乏有识之士。
    南军也并非处处溃退。庞颢军在寿阳,与李方信大战五次,获得胜利。其惨烈程度,可歌可泣。
    八月四日,我亲自到达国史馆,要求史官们详细记录下这段历史。
    “将军庞颢,卸去盔甲,战马的防护也一并去除。仅穿老母缝制的红色里衣,手持长矛,出入李方信军队四次,杀敌无数。他下令,自己的军队,如果有人回头逃跑,就砍掉他的头颅,如果有人向后退步,就砍掉他的脚。颢身先士卒,军士们一鼓作气,李方信败退。仍不放弃,追敌百里……”
    我陈述完这段战史,一个年轻的史官认真地问我:“皇上,在战争中,臣等记载下庞颢将军的名字,将军百代流芳。但更多死去的英烈,却不会留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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