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战天下-第4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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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如今,在经历了夺取圣京、韩陵两座名城,反叛庞勋奠定中原大局这样足以左右历史的大事之后,叛将的恶名,在这个素来崇尚忠义的国度,依旧成为同僚们鄙视的理由。
而燕南天的败北,更让他为着随时可能领受风雨军的报复而惶恐不安。
不过,朱全此刻却有些庆幸自己这种如履薄冰的处境。
正是这种处境,让他即便是在风雨大获全胜的情况下,也始终保持着警惕,他的军队一直都处于战斗的戒备之中。
因此当章凤翔哗变配合呼兰人袭击,引发了全军溃散之际,当即便是风雨军、燕家军、公孙军这些雄师劲旅,也无法稳住阵脚的时候,朱全和他的嫡系部队,却是整支大军中反应最快、情绪最稳定、撤退最从容的兵马。
深知自己没有本钱输掉,深知军队关系着自己的富贵前途,朱全对于军队有着近乎于凶残的严苛,来确保自己的地位和控制。
而这种严苛,此刻却有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十七天的撤退,从幽燕到雁门关,从雁门关到圣京,百余次的激战,数百里的行军,韩陵军却奇迹般的保持着完整的编制、高昂的士气,甚至还顺带救援了耶律楚振。
于是,当张兆的燕家军和公孙飞扬的部队,下意识的东撤齐鲁,当风雨的精锐部队被呼兰人尽数围歼,当其他诸侯的部队土崩瓦解的时候,朱全竟然是带领着三万虽然疲惫不堪,但是却军容整齐的军队,退到了圣京。
正如同没有返回自己的驻地韩陵而是来到圣京一样,搭救耶律楚振,也完全是出自朱全的一种直觉。
直觉到了自己如今正用有着一笔十分庞大而且关键的筹码,这样的筹码如果运用得当,必将给自己带来更为腾达的富贵。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便是圣京城对自己的态度──
「凡扰乱圣京秩序者,一律处死!」
如今掌控着圣京城的血衣卫统领,其命令一如既往的血腥。
这当然让觊觎着帝都繁华的朱全颇为不满。
「老子已经死过一回了,还怕什么?」
作为回应,朱全默许,甚至唆使了那些百战余生的士兵。
在溃退中丢失了军人的勇气和荣誉,一心想要在弱者面前发泄以重塑自信的败兵们,显然也很欢迎朱全的这种暧昧。
他们开始成群结队的闯入自古以来外军不得擅入的都城。袒胸露背,散发着干涸了的鲜血腥味,挥舞着寒飕飕的刀剑,确实让人不得不避之三舍──在他们的面前,似乎官位、道德、文章都没有半点作用。
对此,血衣卫针锋相对,一支精干的行动队很快便在全城巡逻,高明的身手让很多自称在战场上死过好多次的老兵油子们,这一次是真正的死了,再也无法活过来。
「耶律兄弟,大哥这次是来向你道别的!大哥自知罪孽深重,纵然宰相大人豁达,兄弟你又大度,却也未必能见容于魏统领他们,为了不在这个大敌当前的危急时刻,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大哥决定带着兵马北上!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就算是死,若能够阻挡一下呼兰人南下的步伐,也算是大哥赎了点以前的罪恶,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对得起这神州男儿的身躯!」
回应血衣卫的镇压,朱全拒绝了部下们洗劫京城的建议,而是跑到了耶律楚振面前,声泪俱下的道别。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从痞子到反贼,从反贼到命官,朱全深深领悟到了这个道理。
既然,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并不比自己真的高贵;既然,做官和做贼,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那么他朱全朱大将军,自然不愿意做一个平白为别人的荣华富贵添砖加瓦的反贼,要做,也要做拿别人的鲜血和尸骨铺路的藩镇诸侯。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朱全内心冷笑着。
在朱全暗自的冷笑中,耶律楚振则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带着浓浓的酒气,恶狠狠的道:「大哥你放心!有我耶律楚振在,就绝不容许血衣卫那般狐假虎威的狗东西,趁着宰相大人不在,恣意胡作非为!」
「所有凉州一系的官员,擅自离开圣京者,以临阵脱逃罪论处!」
当欧静下达这道命令的时候,所有的官员都无法置信,一向都以温和著称,犹如圣母一般的无忧谷主,竟然也会如此冷酷。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无忧谷主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这些心底的烦恼,统统都驱散出去。
欧静自己也不愿意出现这样的情形,但是现实却让她异常失望。
华丽的词藻、优裕的生活、显赫的地位和受人尊敬的传统,让养尊处优的文官们,在国家危急的时刻,并没有表现出,与民众和朝廷一直以来对他们的优待和尊敬,所匹配的气度言行。
恰恰相反,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在嘴上依旧大义凛然的同时,却都已经打点好所有的细软,双眼紧紧的盯着局势,做好了多方面的准备,甚至包括了向帝国的征服者讨好邀功。
昔日里,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风骨,在这些堪称帝国精英的栋梁身上,已经荡然无存。
荣华富贵和美人罗帐,成为了蚀骨的毒药。
风花雪月、繁文缛节,则消耗了血气和锋芒。
而长久以来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则让他们忘记了尊严,无视了廉耻,却还以审时度势而自命不凡。
这就是当今圣龙的士林吗?
继承了父亲的遗志,一直以来,都为了保存士林而呕心沥血的无忧谷主,在失望和痛心中感到了疲惫。
「不好了!谷主,不好了!」
一道惊慌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
「司马大人,何事惊慌?」
欧静皱了皱眉,在如今这样人心浮动的时刻,居然如此不加掩饰的惊慌失措,显然是一种十分莽撞,而且极有可能引发十分严重后果的行为,因此,如果换了是别人,欧静早就大声斥责了。
但是,当前眼见跌跌撞撞而来的,竟是自己一向敬重、而且在内政事务的处理方面也从来十分得力的司马渊,无忧谷主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丝不祥。
「耶律将军带人闯入了京城,团团包围住了凉国公府,如今正和魏廖大人的血衣卫在门口对峙!」
果然,司马渊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
「什么!」欧静紧锁的黛眉更加压缩了起来。
风雨军内耗!
这个刺眼而且不吉的词汇,迅即浮现在了欧静的脑海中。
一直以来,风雨军便是以骁勇善战、精诚团结而闻名于世,人们纷纷被风雨有若日月星辰般灿烂的才华所吸引,很少注意到那耀眼的辉芒背后,隐藏着的风雨军将领官员之间利益和观念方面的矛盾。
这些矛盾,事实上,也因为风雨这样的天才的存在,而被稳固的压制在适当的范围之内,确保了全军言路的畅通,而又不至于形成分裂。
然而今天,就在北伐失利、风雨生死未卜、京城人心惶惶的情况下,居然发生了风雨军的内耗,这不仅是将风雨军的矛盾公开暴露于外人的面前,损害了风雨军这些年来辛苦建立起来的神话,更将进一步恶化现在的局势,从而走向失控的危险境地。
「耶律楚振啊耶律楚振,你可千万不要作出令父兄蒙羞的蠢事!」欧静突然发现,自己竟也有了骂人的冲动。
不过此刻,无忧谷主也不及多想,匆匆的便赶往现场。
「魏廖,你给老子滚出来!这些儿郎,没有死在呼兰人的屠刀下,却竟然被你所杀,你他妈的今天便要给老子一个交代!」
尚未走近,便远远的听见耶律楚振带着醉意的咆哮。
局面似乎非常紧张。
欧静很快便看到了,数千名士兵拥簇在凉国公府的门前,和府内人数略少、但是单兵作战能力显然更为高强的血衣卫,剑拔弩张、相互对峙的情景。
府内,血衣卫统领魏廖正笔直的站立在空地上,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没有将眼前的骚乱放在心上。
他的部下,则纷纷占据了有利的地形,他们虽然不善兵阵,不过个个也都是厮杀惯了的江湖亡命之徒,而且血衣卫内部纪律严明不下于军队,因此面对眼前的兵变,倒也没有丝毫的慌张。
而府外,一片嘈杂,汇集的士兵个个遍布血迹、情绪激动。
远处,更有越来越多的士兵蜂拥而来,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那凌厉的杀气和满不在乎的凶狠,让圣京的卫戍部队根本不敢拦截,或者说,在某些有心人的观望下,也根本无意拦截。
唯一让欧静稍稍松一口气的是,虽然风雨不尚奢侈,但是,出于名将的本能,极其注重府第布局的实用,因此,整个凉国公府,便如同一座微型的要塞,绝不是轻易可以攻破的。
而且,风雨的威望,显然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以至于府第之外的这些士兵,虽然群情激昂,矛头也只是指向血衣卫,并没有涉及到风雨,更不敢妄自攻击风雨的主宅。
「耶律将军,请将你的部下约束好,立刻离开!」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管有些害怕,但是欧静还是喝退了几名血衣卫的阻挠,顺着梯子爬到了凉公府的墙上,对着耶律楚振大声命令道。
「欧……欧谷主……」
满嘴酒气的耶律楚振,闻言,在马上剧烈的摇晃几下,似乎对于见到欧静十分意外──
由于欧静一直以来都主持凉州的内政,也时常看望战场上负伤休养的士兵,因此在风雨军中地位十分超然,无异于女神一般的存在,即便是如今正热血沸腾、不顾一切的黑狼军统领,在他几乎已经不存在理智的脑袋里,也多少还知道,这是一个绝对不能够粗言辱骂的对象。
「算了,耶律兄弟!此事已经闹大,一切便由哥哥我来承担吧!快将我绑缚起来向无忧谷主谢罪,有欧谷主在,想必不会让血衣卫胡来,至少还能够保全兄弟你!」一旁的朱全,眼见耶律楚振犹豫,便长叹了一口气,慷慨激昂的说道。
「放屁,耶律家族队的男儿岂会卖友求荣!」热血再次上涌黑狼军统领的脑袋,耶律楚振大叫了起来:「无忧谷主明鉴,末将绝无反叛之意,只是如今血衣卫背着主公大开杀戒,屠戮我等征战归来的将士,迫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今日之事,耶律楚振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准许我等将士入城休整,末将愿受一切责罚!」
「哼,令出即行,岂容更改?妄图兵变自恃,诛无赦!」
欧静略略皱了皱眉,正待劝解,却见血衣卫统领魏廖,不知何时沿着身旁新架起的另一部梯子走了上来,斩钉截铁的说道,无忧谷主便是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无疑是将所有妥协转圜的空间彻底封死,外面顿时一片哗然。
那聚集的士兵,原本来自互不隶属的各路人马,然而已经激动失去了冷静的头脑,更因为魏廖这般冷酷无情的话而激怒,在叫骂声中,部分性子急躁的人,再也按捺不住,竟然持着兵器便自行逼近过去!
战斗就如同熊熊的烈火,在干枯的柴堆上一燃即着,进而燎原,整个局面,再也不是带头的耶律楚振所能够控制。
「糟了!」
同样的叹息,同时发自墙内和墙外。
这样的局面,绝非朱全所愿意看到,毕竟他的初衷只是利用耶律楚振当出头鸟,来试探圣京城内的防御力量,并且在一片混乱之中,凭借自己所拥有的三万精锐,来争取更多的好处。
那么,无论日后是继续作圣龙的臣子,还是当呼兰的大将,或者拥兵自立,手中便都可以有了更多更好的筹码。
然而,血衣卫统领魏廖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了朱全的意料。
魏廖的行径,竟仿佛是在推波助澜的让骚乱进一步爆发,这不由得令韩陵太守皱起了眉头,一种自己竟然被对方算计的不舒服感,自心头油然而生。
「魏统领,你这是何意!」
同样意识到事情不妙的,是欧静。
被护卫们拼死从乱箭横飞的墙头拉下,一向性情温和的无忧谷主,终于忍不住含着怒火向血衣卫统领质问。
「谷主以为,风雨军还能守住圣京吗?」
魏廖依旧面无表情,回答的内容也和提问相距十万八千里。
「什么意思?」
楞了一楞,欧静的口气,已经是她二十多年来的修养,所能够克制的最后极限。
「呼兰人转眼即至,中原一片空虚,与其风雨军无谓消耗在圣京,不若护卫皇后和王公大臣撤往凉州,再图大事!」血衣卫统领若无其事的说道,就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
「你疯了!」欧静终于平生第一次颠覆了淑女的形象,美丽的双目,喷射着的是足以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