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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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
花签上的诗句虽切合宝钗灵魂冷漠而又能处处得人好感的性格特点,但作者引此句的主要用意还在于隐原诗的末联(“芙蓉”句也与黛玉敌不过宝钗的情势巧合)。这里韩弘是借来比宝玉的,因为“功成”一词也常用以表达对宗教意识的“彻悟”,所以皈依佛门、修炼得道等都可以说“功德圆满”。宝玉的“悬崖撒手”正是一种斩断缠绵情意、不肯“效儿女子”之态的决绝行为,而宝钗也就像被韩令所弃的牡丹一样,只能“辜负秾华”,寂寞地了却“此身”。签上诗句明明是褒其艳丽动人的,谁知恰恰是在说她徒劳无功。可见,读《红楼梦》有时不能只看正面文章。
杏花——瑶池仙品(探春) 日边红杏倚云栽。 '注释'1。“日”句——出唐代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诗: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前两句参见《红楼梦曲·虚花悟》“天上夭桃”二句注。后两句是科举落第的高蟾的自况。 '鉴赏'花签上说“必得贵婿”,这是合所引的诗句,或许将来真有其事。但“薄命司”的“册子”和其它有关诗词中则一再暗示她远嫁不归的悲切。签中歇后的两句正是说这方面的。一句以花在“江上”,点她离家时亲人“涕送江边望”,一句则与她所作的风筝谜诗中“莫向东风怨别离”的隐义完全一样。 老梅——霜晓寒姿(李纨) 竹篱茅舍自甘心。 '注释' 1。“竹篱”句——宋代王琪《梅》诗: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北宋诗人林逋,赐谥和靖先生,杭州人,结庐西湖之孤山,不娶无子,性爱植梅养鹤,有“梅妻鹤子”之称。他的诗以《咏梅》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最著名,后来效法和评论这两句诗的人很多,“暗香疏影”也便成了梅的代称。 '鉴赏'李纨是中国古代能守节寡欲的妇女的典型,这在前面有关诗中已经说过。《梅》诗中前两句用来比她的操守,含意自明。只是她所住的稻香村虽然也是“竹篱茅舍”,却不是真正的农家,一般的地主庄院恐怕还及不上它舒适讲究。全诗与《钟山怀古》立意相同。三、四句说她后来得以荣耀,并非本意想占风情,而是受人“牵连”之故,恰如梅花本自处幽独,被林逋诗中一赞,结果“枉与他人作笑谈”,倒弄得十分热闹。作者对李纨的一生及其为人虽有同情叹惋,却并不赞扬标榜,倒是让人们看到她的命运是一点儿也不值得钦羡的。这在当时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海棠——香梦沉酣(湘云) 只恐夜深花睡去。 '注释'1。“只恐”句——出宋代苏轼《海棠》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泛崇光,参见《题大观园诸景对额》“红香绿玉”注;后两句参见《大观园题咏》“怡红快绿”中“红妆”句注。 '鉴赏'此诗句正好合着“憨湘云醉眠芍药裀”事,所以黛玉打趣说:“‘夜深’二字,改‘石凉’两个字倒好。”这是作者的幽默,但花签引诗深意不止于此。苏轼原诗是惜春光短促、好景难留的,所以他连夜里都要点蜡烛赏花。湘云后来的遭遇正是如此:虽有洞房花烛照红妆新人之喜,可惜转眼就“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春光别去了。 荼縻花——韶华盛极(麝月) 开到荼縻花事了。 '注释'1。韶华胜极——韶华,春光。胜,好景色。极,到了头。2。“开到”句——出王琪《春暮游小园》诗: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前两句都是以花拟女子,意即梅花落,海棠开。荼縻,参见《题大观园诸景对额》“蘅芷清芬”中注,春末开花,故苏轼有诗说:“荼縻不争春,寂寞开最晚。”任拙斋诗说:“一年春事到荼縻”。天棘,蔓生植物,论诗者多以为其名本佛家,如宋代罗大经《鹤林玉露》、叶石林《过庭录》等都认为“此出佛书”。 '鉴赏'麝月抽到荼縻花签时,书中有几句很有意思的描写:“〔签上〕注云:‘在席各饮三杯送春。’麝月问:‘怎么讲?’宝玉皱皱眉儿,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吧。’”宝玉对大观园中日益浓重的悲凉气息“本已呼吸而领会之”,现在见签上说“花事了”,又说大家都“送春”,正好触动忧端。但他不愿使麝月败兴,所以藏了签,只劝酒。但是宝玉只有模糊的好景不长的预感,而不可能预知诗句所内涵着的将来的具体事变。据脂评,袭人出嫁后,麝月是最后留在贫穷潦倒的宝玉夫妇身边的唯一的丫头。那么,“花事了”三字就义带双关:它既是“诸芳尽”(所以大家都“送春”)的意思,又是说:花袭人之事已经“了”了——她嫁人了。而歇后一句“丝丝天棘出莓墙”,则是隐脂评所说的宝玉弃宝钗、麝月撒手而去,因为不但莓苔墙垣代表着“陋室空堂”的荒凉景象,据《鹤林玉露》所说,连初用“天棘”一词的杜甫诗(其“天棘梦青丝”句曾引起历代说诗者的争论),也本是“为僧”而“赋”的。 并蒂花——联春绕瑞(香菱) 连理枝头花正开。 '注释'1。“连理”句——出宋代朱淑贞《落花》(一作《惜春》)诗: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愿教青帝长为主,莫遣纷纷落萃苔。连理枝,枝干连生在一起的草木,喻恩爱夫妻。青帝,东方之神,管春事。 '鉴赏'香菱得到并蒂花签和一句喜庆的话,这好象是让人联想到上一回中她斗草时用:“夫妻蕙”去对人家“姊妺花”的情节,从而觉得她将来也许真有什么喜事。其实,这是作者的“狡狯”。花签诗句只起着歇后语的作用,真意全在后一句——“妒花风雨便相催”。向花“催”命的“风雨”是用来比喻有“妒病”的悍妇夏金桂的。作者很喜欢暗中透露人物的命运,但常不让人一眼看穿。比如“斗草”一节,香菱解释“夫妻蕙”说:“并头结花的为‘夫妻蕙’。”别人就反问她:“若是两枝背面开的,就是‘仇人蕙’了?”这好象是随口带出的,如果我们不是预先知道香菱的结局,怎能想到作者是在说“夫妻”将成为“仇人”呢?《红楼梦》不宜草草读过,作者常用这种写法也是一个原因。 芙蓉——风露清愁(黛玉) 莫怨东风当自嗟。 '注释'1。“莫怨”句——出自宋代欧阳修《明妃曲·再和王介甫》诗: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绝色天下光,一失难再得,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明妃事参见《青冢怀古》注。嗟,叹息。 '鉴赏'黛玉所掣花签上的诗句,是为了隐去原诗的前一句:“红颜胜人多薄命”。全诗是歌行,不是句句都可比附的。不过,能切合黛玉的也不是只有最后两句,上承的“明妃去时泪”四句,就与她《葬花吟》中一些诗句很象。说黛玉是“红颜薄命”,正是说她象“枝上花”一样,禁不起“狂风”摧折,亦即暗示她后来受不了贾府事败、宝玉被拘那阵骤然而至的政治“狂风”的袭击,终于泪尽而逝。作者固然同情黛玉的不幸,但也深深地惋惜她过于脆弱,没有能熬过这场灾祸而等待到宝玉回来,所以说“怨”不得别人,也该“自嗟”。可见,作者原意与续书中写婚姻不自主而造成悲剧是毫无共同之处的。因为,如续书所写,黛玉根本不“当自嗟”,而只应“怨东风”才是。 桃花——武陵别景(袭人) 桃红又见一年春。 '注释' 1。武陵别景——等于说晋代那个捕鱼人所找到的桃花源。陶渊明《桃花源记》中说:“晋太元中,武陵(今湖南省常德县)人捕为业……”。2。“桃红”句——出宋代谢枋得《庆全庵桃花》诗: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见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避秦,逃避秦二世时对百姓的种种迫害。《桃花源记》中说,山中人“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鉴赏'袭人所得的签是一句带出全诗的。首句说,当大家庭没落之时,她怕自己跟着倒霉,就去另找安乐窝了。第二句讥她嫁给蒋玉函好比两度春风。第三句也就是唐诗“轻薄桃花逐水流”的意思。末句中如果把“渔郎” 换成“优伶”,诗就像专为袭人而写了。八支花签,嘲讽语气最明显的要数这一首。这也可以看出作者对袭人的品行是何等憎恶。
深闺有奇女(第六十四回)
深闺有奇女,绝世空珠翠。
情痴苦泪多,未惜颜憔悴。
哀哉千秋魂,薄命无二致。
嗟彼桑间人,好丑非其类。
'说明'
此诗仅见于原苏联列宁格勒藏本第六十四回回目后、正文前。诗前有“题曰”字样,回末有一联对句。其形式的类型,乃是早期《红楼梦》的形象,以后才逐渐被删改净尽。早期抄本,甲戌本固无此回,庚辰本原缺此回,是用己卯本的补抄本来填补的。现在列藏本独有此标题诗,可见列藏本此回文字较现存各抄本为早。此诗当是曹雪芹所作。
'注释'
1。千秋魂——指此回中黛玉所作《五美吟》中西施等古代的五个“有才色的女子”。
2。桑间人——淫荡之人。指尤氏姐妹等。《汉书。地理志》:“卫地有桑间、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会,声色生焉。故俗称郑、卫之音。”后多用“桑间”以称淫风。
'评说'
此诗开端所说的“奇女”指的是林黛玉,起四句就是说她的。她才貌绝世,幽居深闺,虽有珠翠可增容色也是枉然,因为她用情太痴,容易感伤,不知保重自己。此回写宝玉到潇湘馆,“只见黛玉面向里歪着,病体恹恹,大有不胜之态。”宝玉见她刚刚哭过,便劝她“凡事当各自宽解,不可过作无益之悲。若作践坏了身子,将来使我……”宝玉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早已滚下泪来”。黛玉“见此光景,心有所感,本来素昔爱哭,此时亦不免无言对泣”。这些都是标题诗所指。
那么宝玉进来前黛玉因何而伤感哭泣呢?书中写道:据丫头告知宝玉说,姑娘“又不知想起甚么来,自己伤感了一会,题笔写了好些,不知是诗啊词啊”,然后命摆炉点香,私室祭奠。后来诗被宝玉发现,才知就是下一首组诗《五美吟》,则其感伤的原因实是怀古伤今,祭奠的也是历史上的亡魂,即此诗的五、六句所言,是对回目“幽淑女悲题五美吟”的阐释。“千秋魂”即黛玉用以寄慨的五个古代女子。说“薄命”古今一致,正可证明《五美吟》有隐写黛玉命运的用意在。若以为指的是古代五位女子都是“薄命”,则与所咏的人物不尽符合,至少红拂不能算是薄命。何况书中也明言这些古代女儿的命运有的是“令人可欣可羡”的。可见,这是暗示吟咏者本人的遭遇与《红拂》诗中双关语所藏深意(参见下一首的鉴赏)相合。
诗的末了两句把后半回“浪荡子情遗九龙佩”的情节与黛玉写诗联系起来了。对黛玉和五个古代女子来说,尤氏姊妹自然是“奸丑非其类”的。可见作者把不同的两类人和事写在同一回中,也有艺术上的衬托作用:虽则尤氏姊妹与黛玉就“薄命”而言并“无二致”,但一则淫佚,一则贞静,显然不可同日而语。后来宝玉招惹丑祸,连累黛玉蒙受流言之辱。此回与题诗也是预为她澄清污垢,申明她原是和晴雯一样洁白无瑕的。
五美吟(第六十四回)
'说明'
黛玉自谓“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恰被宝玉翻见,将它题为《五美吟》。
西施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西边上浣纱。
'注释'
1。“一代”二句——一代绝色的美女终于如浪花般消失,她在吴宫里白白地想念儿时的家乡了。越国灭吴后,西施的命运有二说:一说重归范蠡,跟着他游江海去了;一说吴亡,沉西施于江,以报答被夫差沉尸于江中的伍子胥。诗中只是泛说逝去。倾城,绝色美女的代称,也叫“倾国”。语本汉代李延年歌。见《汉书·外戚传》。忆儿家,明代梁辰鱼据西施传说所编的《浣纱记》中有“思忆”一折,只写她在吴宫时回忆在浣纱溪与范蠡恋爱事。
2。效颦——相传西施家乡东村有女子,貌丑,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