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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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杯”,每人行令时规定要喝的面对的一杯酒。“酒面”、“酒底”,饮门杯之前和之后要出的节目或要说的诗词、趣语。“席上生风”,想出一句诗词、成语来,与桌面上有的一件东西有关,使大家感到风趣。
其一(贾宝玉)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滴不尽相思血泪拋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雨打梨花深闭门
'注释'
1。“悔教”句——用唐代诗人王昌龄《闺怨》诗原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说的是少妇在大好春光里后悔自己叫丈夫到外面去追求功名,以至自己独守空闺。
2。红豆——一名相思子。形扁圆,色半红半黑,大小略同赤豆,可镶嵌首饰。诗词中多以“红豆”说相思,所以这里用以比“相思血泪”。
3。玉粒金波——喻指珍贵的食物饮料。
4。菱花镜——即镜子。古代铜镜映日则发光影叫菱花,故名。《埤雅释草》:“旧说,镜谓之菱华(花),以其面平,光影所成如此。”
5。捱不明——等待不到天亮。更漏——古代夜间报时用具。
6。“雨打”句——北宋词人秦观《忆王孙》词:“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因为席上有梨,所以说了这句有“梨”字的词。
其二(冯紫英)
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
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
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
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背地里去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鸡鸣茅店月
'注释'
1。“女儿悲”四句——程高本“喜”“乐”两 句在前,“悲”“愁”两句在后,与脂本顺序倒转,也与别人行令顺序不一样。
2。可人——性格、行为都惹人喜爱的人。与宝贝儿的意思相似。
3。鬼灵精——极言聪明机灵。
4。鸡鸣茅店月——唐代温庭筠《商山早行》诗:“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甲戌、甲辰本所引异一字,或为表现冯紫英其人非腹中有文墨者,故乃因之。戚序、程高本同温诗,似为后人据出处而校改。
其三(云儿)
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
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
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
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
荳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桃之夭夭
'注释'
1。妈妈——指鸨母。云儿是锦香院的妓女。
2。去——庚辰本、戚序本属下句,今从甲戌本。
3。桃之夭夭——《诗经。周南。桃夭》中原句。夭夭,美而盛的样子。一般都以为是言女子及时婚嫁,能宜其室家的。
其四(薛蟠)
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
女儿愁,绣房窜出个大马猴。
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
女儿乐,一根毛毛往里戳。
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
'注释'
1。乌龟——妻子与人私通者。
2。窜——脂本多作“撺”,实是误写。程高本改为“钻”。现据文意改正。
3。慵——困倦,懒。
其五(蒋玉菡)
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
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
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
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花气袭人知昼暖
'注释'
1。桂花油——女子用的发油。
2。“灯花”句——灯芯之余烬结为花形。古时迷信观念以为吉兆,认为“ 灯火花,得钱财”(见《西京杂记》)。这里灯花结双蕊是婚事的喜兆。
3。着——在这里是配得正好的意思。
4。天河——银河。
5。谯楼——古时城门上用以望远的高楼称谯楼,此泛指城楼。更鼓声起,也是说夜已深了。“谯”,甲戌、庚辰本作“樵”,戚序本作“瞧”,皆误字。
6。剔——挑灯芯。鸳帏——帏帐。“鸳”作修饰词,比夫妻或男女欢好。
'鉴赏'
书中这一段情节写宝玉“富贵闲人”放荡生活的另一个侧面。通过他的结交,作者揭示了当时与上层人士生活联系着的都巿中淫靡逸乐的社会习俗风气。其中所有的曲令都各自切合不同人物的身份、地位、性格和教养,可见作者所熟悉的生活面是很广的,描摹的本领也很大。而且,作者虽然作了维妙维肖的仿真,却又对此类淫腔滥调时加嘲弄。所谓这些曲令不管说什么,只要“押韵就好”,它内容之龌龊混账实在无异于“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
宝玉所作要文雅一些,但我们想说的倒不在这些方面。在酒令中,“喜”、“乐”只是“女儿”眼前生活情景的反映,是陪衬;而“悲”、“愁” 则同后来的情节发展有关,是藏有深意的。如首句“青春已大守空闺”即成了后来宝玉出家、宝钗守寡的预言。次句“悔教夫婿觅封侯”看似随便借用了大家最熟悉的唐诗,其实是非常确切地暗示了宝玉弃宝钗为僧的原因——以“仕途经济”那一套来“讽谏”宝玉的人,终至使宝玉憎恶而与之决裂。时曲只从女儿悲愁来写,可见也以暗示将来结局为主。
“席上生风”的诗句同样并非信手拈来。蒋玉函拿起一朵大木樨(桂花)来念“花气袭人知昼暖”(陆游《村居书喜》诗,原诗“昼”作“骤”),后来他娶了袭人为妻。云儿说“桃之夭夭”(《诗。周南。桃夭》),她的妓女身份正与原诗写男女及时婚配之乐的内容有关。宝玉所引“雨打梨花深闭门”句的作者,也就是他梦入“太虚幻境”时写秦氏卧室中香艳对联的那个宋学士秦太虚,但这首词却是一首怀人不归的感伤词,词牌是《忆王孙》,起句也是“萋萋芳草忆王孙”。王孙不归,春草空绿,门掩黄昏,雨打梨花,正好使人联想到所谓“尘缘”断绝后“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白居易《长恨歌》)的情景。何况,“梨”又是乐府民歌中常借它来谐音“离”的。所以说“女儿”——宝钗,其寓意还不很明白吗?这种“诗谶”式的手法,在后面的《花名签酒令》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这一回中写宝玉与薛蟠、云儿等一批淫滥无耻之徒在一起鬼混,是为后文流言外传、“不肖种种大承笞挞”立据,也是为贾府最终被敌对势力抓住“箕裘颓堕”的把柄而遭奏本弹劾、兴狱问罪预先伏根。
题帕三绝句(第三十四回)
其一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拋更向谁?
尺幅鲛绡劳惠赠,为君那得不伤悲!
其二
拋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说明'
宝玉遭贾政毒打,昏睡中听到悲切之声,醒来知是黛玉,“只见她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就推说自己疼痛是假装的,安慰她一番。黛玉走后,宝玉心里惦念,设法支开袭人,命晴雯以送两条旧绢帕为名去看黛玉。黛玉领会其意,十分激动,便提笔在帕上题了这三首绝句。
'注释'
1。鲛绡——传说海中有鲛鱼(美人鱼),在海底织绡(丝绢),她流出的眼泪会变成珠子。见《述异记》。诗词中常以鲛绡来指揩眼泪的手帕。
2。潸——流泪的样子,如潸然泪下。这里是流泪的意思。
4。彩线难收——难用彩线串起来的意思。
5。湘江旧迹——旧传湘妃哭舜的事迹。《述异记》:“舜南巡,葬于苍梧之野,尧之二女娥皇、女英(都嫁给舜为 妃)追之不及,相与恸哭,泪下沾竹,竹上文为之斑斑然。”亦见于晋人张华《博物志》。湖南湘江一带特产一种斑竹,上有天然的紫褐色斑点如血泪痕,相传是二妃泪水染成,又称湘妃竹。后两句即用其意。
6。不识——未知。香痕——指泪痕。渍也无——沾上了没有?
'鉴赏'
如果把赠帕和题诗孤立地看作是男女私相传递信物和情书,这是十分肤浅的。尽管也可以把它说成是违反传统礼教的行为,但总不免使它落入才子佳人“私订终身”的窠臼。况且,孤立起来看,诗也就显得内容贫乏了,因为它除了写自己哭哭啼啼的伤感外,也没有讲什么别的。这三首诗在小说中的作用,全在于联系宝玉挨打这件事,表明宝、黛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同于他人。只有将它放在具体的情节中,对比宝钗、袭人的不同态度,才能看出宝、黛的互相同情、支持。宝玉被打得半死,宝钗来送药时虽然也露出一副怜惜的样子,但心里想的却是“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欢喜了,也不能这样吃亏”,还“笑着”说“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的。”处处卫道,处处维护贾政,实际上是用所谓“堂皇正大”的话把宝玉教训了一顿。袭人则乘机在王夫人面前进言,大谈宝玉“男女不分”,“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和“君子防未然”的道理,从中挑拨宝、黛关系,建议“叫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她的话吓得王夫人“如雷轰电掣的一般”(据戚序本),并骗取了王夫人的宠信,为后来抄检大观园作好了充分的舆论准备。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作者写了宝、黛的相互体贴、了解和黛玉的一往情深、万分悲痛,带便也写了宝玉身边唯一足以托付心事的忠诚信使——晴雯,这都是大有深意的。只要细读书中的文字(在这一节上,程高本窜改颇多),自不难理解作者的用心。其次,“还泪债”在作者艺术构思中是林黛玉悲剧一生的同义语。要了解“还泪债”的全部含义,当然最好读曹雪芹原来所写的黛玉之死的情节,但这我们已看不到了。不过,作者的写作有一个规律,多少可以帮助弥补这个遗憾,即他所描写的家族或人物的命运预先都安下了伏线,露出了端倪,有的甚至还先有作引的文字。描写小说的主要人物林黛玉,作者当然更是先有成竹在胸,作了全盘安排的。在有关黛玉的情节中,作者先从各个方面挖好渠道,最后都通向她的结局。这三首绝句始终着重写一个“泪”字,而这泪是为她的知己宝玉受苦而流的,它与黛玉第一次因宝玉摔玉而流泪,具体原因尽管不同,性质上却有相似之处——都为脂评所说的知己“不自惜”。这样的流泪,脂评指出过是“还泪债”。但好久以来,人们形成了一种看法(续书起了很大的作用),以为黛玉总是为自身的不幸而伤感,其实,宝玉的不幸才是她最大的伤痛。为了宝玉,她简直毫不顾惜自己。宝玉挨打,她整天地流泪,“任他点点与斑斑”。这还算不了什么,第五十七回紫鹃诳宝玉说黛玉要回苏州去了,作者写宝玉急成痴呆病外,还着力写了黛玉的反应:“黛玉一听此言,李妈妈乃是经过的老妪,说(宝玉)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的痛声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的抬不起头来。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响推紫鹃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这虽不直接写还泪,但仍与还泪是同样性质的。“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诗中提出这个问题,为“还泪债”定下了基调。我们之所以说续书写黛玉之死违背作者原意,不但因为续书把“泪尽夭亡”写成黛玉在受到重大精神刺激下反而没有眼泪了(其实应该是终日眼泪不干,终于与生命一起流尽,否则,也就用不着说她是“泪尽夭亡”),更主要的还是续书所写改变了原作者定下的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