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生-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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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我们相声演员自个儿在台上都说:‘我们就是您驾前的欢喜虫,您喜欢养个鸟儿
呀,养个巴狗儿呀,我们也是一样。’……”我跟他说:“我为什么干这个呢?我
不能找个别的行当吃饭吗?”我说:
“要干不下去,我再回来,我还说相声,但再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一定把
相声搞进艺术圈!”字里行间,可见师爷侯宝林对高雅艺术执着追求的拳拳之心,
而且是从40 年代,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开始的。他不满旧相声艺人哀鸣般的
自供,更不愿意死守旧相声艺人的陈规,他革新、创造,树一代相声新风。
尤其是解放以后,他如鱼得水,立起了改革相声这杆大旗,连赵树理、老舍、
吴晓铃等著名的学者都在为侯先生提倡的新相声助威。
“我什么朋友都交,也可以说三教九流、市民百姓。但是,比起有些相声演员
来,我比他们多交了大学者的朋友,这是我们应该做到的,但是他们没做到,有了
大学者为朋友,相声就会有新东西,这是我的一条经验……”师爷在什么境况下说
的这句话,我记不住了,但他说的内容,我一辈子忘不了。
堪称大家的幽默
“幽默”是外来的词,但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的玩艺儿。从它有的那
天起,就有了雅俗之分的存在。《红楼梦》中薛蟠的酒令,《济公传》里的“草庐
闭户演字”谐音成“屁股眼子”全是在下三路,即低俗之类。侯先生对这些低俗的
幽默了解得非常之多,但他不为所染,毕生追求有品位的幽默。
《醉酒》的相声小段家喻户晓,起源于欧洲的一则笑话。著名指挥家李德伦先
生讲是他说给侯宝林听的,侯先生妙手回春,点石成金,一则小笑话,演成了中国
相声的经典之作。以后李德伦先生也和其他相声演员讲过别的笑话。他在俄国,人
家早上问他“Доброеутро”(早安)时,他以为问他叫什么名字呢,就
回答“李德伦”,而几次发现错误之后,他主动说“Доброеутро”时,
俄国人就回答“李德伦”。这个笑话讲完了,侯三公子跃文也演变成了“Howareyou…
猴哈腰… 侯跃文”一个小段。两相比较,就有天野之分了。
1982 年,新中国的曲艺团体第一次来到了香港。侯先生的到来在这个小岛上
刮起了“侯旋风”。三十多年的隔离,相声大师侯先生的身上有一层神秘的光环,
他每天都在记者、闪光灯、各种问题提问的包围之中。
记者招待会上,一位西方记者问他:“侯先生,你说的是普通话,可香港主要
讲的是广东话,你说的他们听得懂吗?听不懂会有人来听您的相声吗?”侯先生不
假思索答出一句:“凡是来的都听得懂,凡是听不懂的都不会来。”次日,《香港
日报》耸人听闻地登出大字标题《侯宝林说两个“凡是”》。
又有记者问侯先生:“我们怎么用英文解释相声?”侯先生说:“有声的漫画。”
那记者穷追不舍:“那怎么解释漫画呢?”“无声的相声。”侯老把球踢给记者,
让他没事自个儿琢磨去。
侯先生在说《打针》这个相声时,把麻醉药“普鲁卡因”准确地用英语发音,
有人问:“您会英……”,侯先生说:“甭管我会不会,我绝不会把‘澳大利亚’
说成‘饿的利亚’!”这就是品位的追求和体现,多少相声艺人缺的就是这一点呀!
我和侯先生聊天,经常会发现他有一股永远不消的自信。这种自信里,有他对
社会的理解,对人生的体验,对艺术的认识。这种自信有一股威严,有一股豪气,
让自卑的人能认识“骨气”二字的含义。
侯跃文师叔和我讲过发生在侯宝林身上的一件小事。
美国总统里根是个电影演员,他当了总统,一些对中国的政治制度持有偏见的
人,便以此为话题,经常调侃中国的演员。一位西方记者问侯先生:
“大师,里根是个演员,但是他当了总统,您认为您能有此殊荣吗?”侯宝林
平静他说:“里根是二流的演员,而我是一流的。”绝妙极了!没有骨气的人,说
不出这么铮铮有声的话,不是侯宝林,也不可能有这么幽默的回答。
侯先生许多话语都可以入经入典,他信手拈来的词句,都是他多年语言锤炼的
体现。
扬州有个姓季的先生,是火柴盒的火花收集家。侯先生为他题词“季公火佛”,
谐音“济公活佛”,人们看过无不佩服。
侯先生自己有个闲章“一户侯”,世上只有“万户侯”之称,侯先生自称“一
户侯”,独辟蹊径,令多少金石家为此章倾倒。
我把弟弟姜仲介绍给师爷,他说:“你名昆,他名仲,你爸爸是学问人。
你在家是老大,他的名字应叫‘姜老二’。”说得二弟姜仲连连点头。
我添了小女儿,告诉师爷我爸爸给起名叫“姜姗”,师爷说:“这是你爸爸纪
念你的‘如此照相’,让她‘如此多娇’,不信你问你爸爸去!”哪用问呀,就是
这么一回事!
我坐在侯师爷的位上在我的相册中,保留着一张照片,这是1976 年在我们黑
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照的。
这张照片太有意义了,我和我们兵团的团长坐在正中间,而侯先生和一些战士、
炊事员站在后面。我每一次收拾相册时,都对着这张照片,回忆那难忘的一幕。
我由一个普通的兵团业余宣传队的队员,调到中央广播文工团当专业相声演员。
为了对我们兵团表示感谢,中央广播说唱团的团长马季,派了侯宝林、郭全宝、郝
爱民、赵连甲、马增蕙老师到我们生产建设兵团来演出。
二十年前的北大荒多冷呀,这是实话,近十几年来,零下30℃在北大荒已经不
见了,可在那时候是经常的事。
侯先生到我们团也赶上了这时候。
我们的团长提出在我们团部简陋的小礼堂演出,侯先生说:“不行,这礼堂一
共六百人,我对得起大家伙吗?”团长为难:“我们实在没有更大的地方!”侯先
生说:“露天演出!”天啊,零下30℃,露天演出,这可不亚于痴人说梦呀!
侯先生真情真意地劝说我们的团长:“我侯宝林是四届人大代表,毛主席提名
的,到北大荒不为人民演出,说的过去吗?简单搭个台,两台大卡车就行,让大家
看侯宝林也行嘛。如果你怕我冷,咱们就中午12 点在太阳底下演出。离北京四千
多里地,大家看我侯宝林可能就这么一回,零下30℃演出,我侯宝林可能也就这么
一回。这两个第一,而且是就这么一回的事,你为什么不干呢?”我们真的在零下
30℃的气候中,戴着棉帽子、棉手套为我们团的三千多名战士、职工作了演出,我
与郝爱民老师还合作了一段。
笑声并不算大,因为观众的嘴都冻僵了。掌声也是辟辟拍拍的,因为都戴着棉
手套。但场面动人极了,当侯宝林、郭全宝两位先生走上两辆大卡车搭成的台时,
有几十双手在搀扶他们,当他们演完了以后,又有几十双手在迎接他们。
我们团的战士职工多幸福呀,他们看到了人民艺术家满腔热血为人民最动人的
一幕。
离开我们团的时候,大家要和侯先生合影留念,大家把他请到了正中间。
侯先生说:“今天我是来接姜昆的,你们团为我们团培养了一名相声演员。他
已经入门了,成不成材就看我们能不能像你们那样培养他。他也要离开你们了,所
以让他坐在中间,坐在你们团长的边上,我和你们大家站在后边,你们看好不好?”
大家哪肯答应,但侯先生主意已定。
最后,大家按照侯先生的意思照了一张具有非常意义的相片。我坐在那里表情
极不自然,不是冻的,是内心太激动了。我能说什么呢?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
听人家摆布,坐在那个并不应该是我坐的地方。
不是杜撰的相声1977 年刚过完春节,我们广播艺术团要参加广州春季交易会
的演出。这是一场大型演出,总团非常重视,团部决定请侯宝林先生参加。
侯先生那时候有一段相声叫《采访记》,是讽刺当时当政的苏联领导勃列日涅
夫的。考虑到在广州演出,又是粉碎“四人帮”以后第一届广交会,是会有许多港
澳记者参加的,演这样的段子不合适,就准备换一个反映国内题材的。
马季老师刚刚从湖南的桃源创作回来,拿回一个作品叫《新桃花源记》,他为
自己的老师献了出来,请老师排练、演出。
考虑到郭全宝的年龄也比较大,跑动不方便,组织上决定让我陪侯先生排练,
像乒乓球队陪打一样,我每天到北京后海侯先生的住所,一天排练两个小时。
一排就是三个星期。
侯先生那时候刚刚解放不久,身体状况也不大好,记忆力有一些衰退,侯跃文
很为自己的父亲着急。
那年我二十七岁,跃文也不到三十岁。他把我叫到一边说:“你劝劝老头,让
他不要打扑克,一码儿踏心背词儿。”我理解跃文,粉碎“四人帮”没多久,人们
盼望着侯宝林快点儿登上舞台。那时候电视里已经有了《帽子工厂》、《舞台风雷
》等相声,他想让父亲、我们相声的大师马上拿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侯宝林的作
品。他着急呀!
可这句话让侯先生听到了,他对我说:“你甭听他的,我在干校快十年了,十
年不许我打扑克,刚粉碎‘四人帮’,我玩玩扑克他也管。”他让我坐在他的旁边
耳语对我说:“大‘四人帮’粉碎了,我们家还有小‘四人帮’:
一个老伴,两儿一女,不让我喝酒,控制我抽烟,还不让我打扑克……”我孩
子般地问师爷:“听说‘文化大革命’您自个儿给自己糊个纸帽子,一斗您,您就
戴起来,而且人们一喊‘打倒侯宝林’,您就躺在地下,有这事吗?”师爷“卟哧”
就乐了:“可能吗?孩子,我都是反革命了,谁敢那么闹,那不是开‘文化大革命
’的玩笑,掉脑袋呀!那都是人们想象当中的侯宝林,神话的侯宝林。大伙那么传,
我可倒霉了,红卫兵斗我,天天问我:‘你自个儿糊的帽子呢?藏哪儿了?听说在
耳朵里?’你听听,这是侯宝林吗?这是孙悟空。”引起了话头儿,我乐滋滋地听
着,师爷乐滋滋他讲着,讲他在“五七”干校一段又一段带着眼泪的趣事儿。
“扫场院,让我用一个短把儿的大扫帚,我找了一个木棍绑起来,这样扫帚把
长一点儿可以省一点力,军管的干部非让我拆下来,说我变着法儿地抗拒改造,你
说这都哪儿的事呀!”“您不会找他们讲理?”我问。
“他们说了,你侯宝林那么能说,我们讲不过你,你老老实实干活就行。”
“其实就是不许您思想。”我这样理解。
“还有一回,许多老艺人都解放了,牛棚里除了我没几个了。晚上,坐在场院
上看电影,几个村同时放,放映员骑车送片子。一部片子没赶上,大家就坐在场院
上等。闲着没事,也不乱聊天,两只眼睛四处乱看,这样不找事。
“忽然,一位老评书演员冲着天上喊了一句:‘卫星!’所有的人一起抬头看
天空,果然,一个光亮的星星在缓缓地游动。这位老演员刚刚解放,心情比较高兴,
也加上许久不让讲话了,现在有了讲话的自由,所以比较亢奋,见他的一声呼唤引
来了那么多人抬头响应,他激动了。在这时候,他可能为了表现一下、可能为了突
出一下政治,他冲大伙指着那卫星说:‘国产的!’“尽管我是被管制的对象,我
心里还是‘扑哧’一下乐了。我看着管我的人员,也兴致勃勃地一边看卫星,一边
听这位老师解说,我就小声地问了一句:‘您怎么知道是国产的?’“我这是自己
找事,人家解放了,我还被管制呢,身份不同,自然引起了这位老艺人的义愤填膺,
他振振有辞地为‘保护祖国荣誉’正告我:‘第一,国产卫星比外国的亮!第二,
国产卫星不出国,到国边儿一拐把就回来!’“所有人都笑了,我不敢再说什么了,
心里说:‘不怪您,您就骑过三轮车。’”我已经乐成一团了,侯先生甜滋滋地抽
着烟,还沉浸在回忆过往的喜悦中。
他高兴吗?我估计他更多的是辛酸。“十年动乱”,多好的时光就在荒诞的一
切中逝去了,混灭了正常的思维,弯曲了人的良知。大师是搞讽刺艺术的,他的目
光较一般人更敏锐,他叙说的一切,在他脑子里不知转了多少个儿了,当着我晚生
的面,他没有过多的剖析,但从他淡淡的笑容